[剑三/天策]破阵子

　　1、
　　小兵是个普通小兵。
　　是的，就是军队里最普通的兵。
　　小兵其实没什么本事，本来是一种田娃，之所以参军原因有二：一是朝廷正在大规模征兵，他不去他年迈体弱有风湿的爹就要去，二是他家也没有钱供他吃饭了，所有的食物都要给他年幼的弟弟，为了吃饱饭也为了家人，他收拾了几件旧衣服就去响应了征兵。
　　他从小就帮家里放牛种田，有一身的力气，自然很快就被征召了。
　　拿着新发的衣甲他心里很高兴。
　　同一个村里应征的人不少，都是家里穷的娃，小兵也认得几个。对于征兵这件事，有的人不愿意去，哭爹喊娘，但其实更多的人走投无路，自愿当兵只是为了能有口饭吃——但他没想到隔壁三间屋的李叔竟然也应征了。
　　李叔平时卖点蔬菜，还在家的院子里养了几只鸡，小兵记得自己小的时候有一次跌了一跤，衣服脏了，回去害怕娘骂，边哭边走，还是李叔偷偷塞给了他一个煮鸡蛋。
　　这件事让村里的孩子都知道李叔家有鸡，经常去他的鸡圈里偷鸡蛋——小兵自然也偷过几个——要不是那些鸡个个都跟斗鸡似的，对陌生人奋力抵抗，怕是鸡都要丢好几只。
　　李叔也不生气，默默地把鸡笼子扎得紧了点。

　　李叔一直都这么闷不作声。小兵好几次听到自己爹娘在说他“老实木讷呆板”。
　　他的头发已经半白了，长年累月的疲劳在他的脸上布下了深深的沟壑，他微微驮着背，背着包裹站在官吏的面前。
　　官吏一看他这样特别的嫌弃。你说一个年迈驼背还瘸了腿的人能有什么用？
　　官吏也的确这么问他了。
　　李叔想了半天，老实地回答：我也不知道。
　　官吏看着他行李里露出来的半截锅铲，说那你就去当个伙夫吧。

　　2、
　　不知道是不是来自同一个村的缘故，小兵和李叔被安排进了同一个营。李叔便为他们做饭。
　　不得不说这个饭菜味道确实不错，馒头面发得足，糙米粥虽然生硬，但因煮了很久，也能下口，有时还有些他用陷阱抓来的野鸡能给他们打牙祭，这可羡煞了别的营。
　　于是每天的饭点，可以说是小兵这帮种田娃最大的盼头了。

　　他们都是种田娃，根本不懂这场仗是怎么打起来的又为什么而打，只是唐军给了他们饭吃，他们就为唐军打仗，说不定走狗屎运建了功勋，结束了这场仗，还能荣华富贵衣锦还乡。
　　他们所有人都是这么想的。

　　3、
　　这支征召出来的军队经过一个月的培训后就被派往了潼关。
　　小兵有些不安，但临行前长官鼓舞士气的话还是让他鼓起了勇气，幻想着功勋卓著的自己。

　　他们又花了近一个星期的时间到达了潼关。
　　这是小兵这十八年来到过的最远的地方。
　　不愧是潼关啊！就连枫叶感觉都和村子那边的不同。
　　队伍里的秀才忍不住赋诗一首，但小兵压根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鬼东西。
　　秀才是村子里唯一的秀才，他爹盼望他入朝为官光宗耀祖，谁知他看见征兵告示后丢下笔就跑了过去。
　　等他爹娘反应过来的时候已为时已晚。
　　秀才平日里总在痛骂一个叫安禄山的人，小兵压根不知道这究竟是什么玩意，但也总算是知道他们的敌人是谁了。
　　不过小兵并不觉得知道安禄山是谁有什么意义，反正嘛，他总会取他项上狗头，然后加官晋爵，光宗耀祖。
　　再也不用啃咸菜和树根了，他一定要吃好多个白面馒头。
　　小兵美滋滋地想。

　　4、
　　听说这次率领我们的是哥舒翰将军！
　　听说这次我们和天策府一起守卫潼关！
　　听说……
　　村子还是太小了，好多听说的知识需要小兵补。
　　潼关总是戒备森严，紧闭着高大城门，小兵总在想这门什么时候才会打开，是不是要等到自己要是个老兵了的时候。

　　5、
　　小兵很快迎来了自己第一次上战场。
　　虽然战斗前线并不是他，他在村子里跑得数一数二地快，便当了个传令兵，撒着丫子在战火里奔跑。
　　他攥着命令跑上城墙，却看见一个黑影猛地跃上城墙。
　　那是一个狼牙兵。
　　这是小兵第一次看见狼牙兵。
　　秀才大骂：“奸佞宵小，休要入我潼关！”他“哇呀呀呀呀”地冲了上去。
　　然后秀才被狼牙兵劈成了两截。
　　秀才就像是他们家过年时宰杀掉的鸡，恹恹地被人提着脖子，头断了，哀嚎声止了，抽搐了几下也停了——终于也就咽了气。
　　这也是小兵第一次看见死亡。
　　他想到了逃跑。
　　于是他转身就跑了，跑得比任何一次都快。

　　6、
　　逃兵要是被抓回去是要论斩的。
　　小兵在树林里心惊胆战地过了好几天，嚼了许多天的野菜，精疲力尽地睡过去，醒来的时候闻到了一股香味。
　　他猛地睁开了眼睛，看见了李叔。
　　李叔蹲在他的身边，点了个篝火，火上架着一只烤得外酥里嫩的烤山鸡。
　　吃吧。李叔说。
　　小兵饿坏了，两口就干掉了一只滴油的鸡腿。
　　他问李叔是不是来抓他回去的。
　　李叔摇了摇头。
　　他说，每个人都是怕死的，我第一次上战场的时候也害怕，就怕自己死了。
　　小兵哈哈笑了几声：您之前也上过战场呐。
　　李叔仍然没说什么。
　　你慢慢吃吧。
　　他提着其他两只鸡一瘸一拐地走了。

　　7、
　　又饿了很多天的小兵没有按捺住饥饿，他最后还是回去了。
　　死就死吧，反正也回不去村子了。他破罐子破摔地想，随便编了个理由解释了自己的失踪，重新归队。
　　可能也正是因为这种破罐子破摔的心理，小兵传讯及时，作战勇猛，居然当上了个十夫长，可把他乐坏了。
　　潼关战事胶着了起来。
　　关外的狼牙兵一个没少，关内的唐军气势早没了当初的高昂，一个个如丧考妣。
　　皇上不耐烦了，催战的圣旨来得一封快过一封，还派了个天使来。
　　哥舒翰将军没办法，下令第二天出关死战。

　　出战前的晚上，所有库存的酒都被拿出来分发到各营，要为士兵们壮行。李叔把猎得的肉剁碎了和仅剩的米放在一起炖了一大锅粥，虽然米没多少，但汤面上的油光却让人忍不住喜上眉梢。
　　就连平时一直都严于律己的天策府将士们也纷纷散到各营吃喝，大家勾肩搭背，宛如兄弟再世。
　　小兵给天策府将军送了一碗粥。
　　将军快到不惑之年了，但身体仍然硬朗，一杆长枪舞得是虎虎生威。将军也不摆架子，笑着接过了碗。
　　那天晚上他们都喝得微醺，就像是第二天要娶妻生子般纸醉金迷。
　　小兵也醺了，躺在篝火旁打着呼，昏昏沉沉间听到将军和一个人的对话。
　　好久没吃到二师兄做的饭了。
　　师兄，这些年来你可还好？
　　师兄……你为什么又回来了啊。
　　似乎从来都是将军在问，那头的人永远沉默不语。
　　将军后来也醉了，打了个酒嗝。
　　好久没这么痛快喝酒过了。
　　……酒伤身。

　　8、
　　师兄，其实我当年也喜欢过大师姐。
　　那可是红衣如火的大师姐啊，谁不喜欢啊……
　　可是这么多年来，为了大师姐而活的人，却只有你。

　　9、
　　那天以后，小兵再也不敢看红色。
　　狼烟蔽空，厮杀震天，战火弥漫了整个枫华谷。
　　小兵永远也想不到，十九万的军队竟然几乎全军覆没，就连哥舒翰也被俘。
　　潼关萧索，大开的城门再也抵挡不住狼牙兵了。
　　也不知道是谁最先跑了，一群人也跟着呼啦啦地跑了。小兵也是其中之一。
　　他牵上一匹马忙不迭地朝关内跑去，内心想的是：他是传令兵，要负责把战况传过去……最近的城市就是长安，他要把这件事告诉长安！让他们赶紧戒备！对，就是这样！

　　10、
　　李叔扶正了被人踢翻了的锅。很可惜，本来他们要是能回来，今天是能喝上鸡汤的，他专门抓了几只野鸡炖，现在不仅人走猢狲散，就连汤也散了。
　　果然还是……败了啊！
　　圣上被杨国忠蒙蔽了双眼，沉溺于盛世的假象，不把安禄山的狼子野心放在心上，又求胜心切，不管不顾大开关门，从此兵败如山倒。
　　昨天他和李戈聊了很晚。李戈说他怕是回不去了，天策府的将士永远不能逃，所以希望他能照顾自己家中的妻儿。
　　可李戈却忘了一点。

　　李钺仔仔细细地收拾好锅盆，走出了帐篷，箭雨铺天盖地地袭来。
　　他捡起了一片破旧的军旗，隐隐还能看见魂牵梦萦的“灭”字，他用它扎好了裤腰带。
　　他在腰上别好了自己的锅铲和锅，拔出了一杆断枪，背好了一弯残弓，找到了一匹瘸腿的马。
　　他按照记忆中的动作翻身上马，腿部的旧伤让他有些吃力，却依旧漂亮。
　　十六年前他瘸着腿离开了天策府，从没想过自己还有能策马的一天。
　　他突然笑了起来，他已经很多年没有这么笑过了。

　　杀声震天。
　　他一勒战马，发出了仿佛能镇压全场的咆哮。
　　远处残阳如血。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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