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巨)那名叛徒的自白

　　那一夜安德睡得很浅，凌晨就爬起来到大厅做出发的准备，阿尔敏和三笠已经到了，还有另一位随行的长官，安德认得那是赛斯班长，会负责带领他们从旧本部进入史托黑斯区。

　　他们穿着便服，装备上立体机动，并用宽松的深色雨衣遮掩住。另外，为了伪装成运货的工人，他们也带上了搬运货物的大背包，趁着天色刚亮就骑着马往史托黑斯区的方向启程。他们要赶在宪兵团的马车进入史托黑斯区以前在预定位置埋伏好，等待安德和艾伦交换的时机。

　　「奈尔师团长会在他们进入城市的时候与马车会合，到时候他一定会确认艾伦的脸，」路途中，赛斯班长向他们解释道，「接着马车会经过城市的中央大道，这时候史托黑斯区的宪兵团支部会派人到街道上加强护送……因此我们就必须把握住这之间的空档，把艾伦从马车上换下来。」

　　正午时分的钟声响起，他们已经安全抵达史托黑斯区的城门外，希娜女神的侧颜在晨曦中秀美庄严的矗立着。

　　「阿尔敏，等艾伦换下来后，你们确定能顺利脱身吗？」安德有些担心，「你之前说史托黑斯区会有人接应你们，没问题吧？」

　　「……嗯，」阿尔敏静静地说，「她一定会在的。」

　　三笠一路上都没有说什么话，只是安静的策马前行。

　　安德看着阿尔敏平静的侧脸，不知为何觉得心里有某种东西堵着，莫名难受。

　　一切似乎都进行得很顺利，他们带着兜帽，跟随着来往的商贾和工人混入城门内，站岗的宪兵懒散的闲晃着，没有人会特地注意这四个背着沉重货物的工人。

　　进入城镇后，他们把马匹交给赛斯班长，顺着街道前往预定地点。

　　安德下意识回头向赛斯看了一眼，却看到那名调查士兵站在原地，人群中走出几名披着斗篷的人凑上去与他交谈。

　　「阿尔敏，」安德有些迟疑的问道：「我记得，这次计划只有我们几个参与？」

　　「是这样没错，怎么了吗，安德？」阿尔敏疑惑的看着他。

　　安德将视线转回，说道：「不，没什么。」

　　史托黑斯区情景繁荣，街道干净整洁。也许是因为位在安全的希娜之壁，远离巨人的威胁，因此即使是城墙都市，街上的人们看起来依旧十分悠闲平和，衣着打扮上也较富裕。安德注意到，这里似乎也是壁教盛行的地方，宏伟的教堂四处林立，也能看到许多穿戴象征传教者地位项链的人物来来去去。

　　安德不由想起了审议会上见过的尼克神父。

　　他们三人埋伏在一座路桥底下的阴影处，这里是马车从城门通往中央大道的必经之地。

　　阿尔敏中途离开了快半小时，安德知道他是按照预定计划去找城市内的接应人员。当阿尔敏再次回来的时候，他脸上带着微微放松但又紧张的复杂表情，对上三笠和安德的视线时，他肯定的点点头。

　　安德卸下肩上的货物，脱下立体机动装置和雨衣交给三笠，接着他想了想，还是留下了腰际的匕首，而后他抬手戴上假发。在这过程中阿尔敏一直盯着他看，害安德有点担心，觉得大概自己怎么样都不会看起来像艾伦。接着他又突然想起奈尔，不知道那位长官还记不记得他的脸。

　　「他们应该快到了，」阿尔敏抬头张望了一下，「安德，等等别紧张，要是暴露了就让团长他们应付就好。」

　　安德点点头，有点不放心的叮嘱道：「我没关系，倒是城里宪兵很多，你们三个人万事小心。」

　　阿尔敏回头望向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马车来了，」三笠突然说，指着不远处拐过街角的马车。

　　阿尔敏点头道：「艾伦应该会在第二辆马车上，我们准备行动。」

　　马车缓缓驶来，安德能看到跟随在马车另一侧的宪兵，如同安排好的那样，靠近他们埋伏的这一侧并没有人员看守。

　　第一辆马车已经通过陆桥，安德屏息等待。

　　当第二辆马车驶入桥下的阴影时，三人同时向马车的侧门冲了过去。阿尔敏打开车门，安德就见到艾伦猛地跳了出来，动作很灵敏，没有发出一丝多余的声响。

　　安德快速钻进马车，在车门关上的瞬间，他从车窗看到三笠已经用雨衣盖住了艾伦的面容，那三人很快消失在阴影的转角处。

　　一起一落都只发生在几秒钟的时间内，他们没有引起任何注意。

　　安德呼了一口气，缓了缓剧烈的心跳，这才发现马车里还有另一个人，那是坐在他对面的利威尔。

　　「兵长？」安德有点意外，压低声音问着，「我以为你会和团长一起坐在第一辆马车上？」

　　「他大概又打算跟奈尔扯些文诌诌的官场话吧，要不就又是什么唠叨的叙旧……我可懒得听那些。」利威尔淡淡的说，「城内的接应人怎么样？」

　　马车里没有光源，只能就着狭小车窗透进来的阳光，视线昏暗。安德只能勉强看清利威尔的面容，他胸膛以下的身体都掩在阴影里。

　　「看阿尔敏的样子，接应人那里应该是没问题。」安德低声说道。

　　车外的宪兵像是听到他们谈话的声音，从窗口往里面探了一眼，接着像是毫无发现任何异状般的继续前进。

　　安德这才真的完全放下心，也许他这个半吊子替身真的能蒙混过关。于是他好奇的问：「不过，你刚刚说叙旧？团长和奈尔师团长以前就认识吗？」

　　「根据埃尔文那家伙的说法，他们俩个很久以前是好友，好像还是训练兵的同期生，」利威尔无所谓的说着，「反正现在那两个家伙还是成了死对头，至少台面上没什么好话。」即使是在马车里他还是披着墨绿色的披风，从露出的领口可以知道他披风下穿着兵团制服。

　　「是这样吗？」安德惊讶道，审议会上的奈尔看起来总是对埃尔文提出的见解感到不以为然，完全看不出来两人还有这样一段过去。

　　但紧接着他又想起，审议会结束的时后确实在走廊上看到他和奈尔在密切交谈。

　　「顶着艾伦的发型，突然觉得你看起来很可笑呢，」利威尔盯着他的假发，嫌弃似的撇了撇嘴角。

　　安德无奈的干笑几声，「真的一点也不像，对吧？早就跟阿尔敏说了，不知道那个家伙在坚持什么。」

　　他往窗外瞄了一眼，马车外的几名宪兵毫无警觉的散漫前进着，其中一人还对街上经过的淑女抛了个媚眼，「……竟然真的没有发现，该说真不亏是宪兵团吗？」他小声嘟囔。

　　「……是啊，一点也不像，刚刚还差点想问你到底是谁呢。」利威尔凉凉说道。

　　「还会是谁，计划不是早就拟好了吗？」安德顿了一下，有点听不明白利威尔的话。

　　「喔，谁知道呢……」利威尔将视线转向车外，看着街道。

　　车里沉默了下来，马蹄的敲击和车轮摩擦地面的声音变的非常明显，安德甚至能听见街角报摊的吆喝声。

　　无论是连续两天利威尔的态度，或是今天反常的话语，安德都有着无法言语的不安感，不断累积，此刻像是逼近临界点般在体内冲撞。

　　他呼出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停下思考。

　　这时马车已经驶上了史托黑斯市区的中央大道，不知道是不是转弯时车轮在街道上辗过了什么，车身剧烈摇晃了一下，伴随着熟悉的轻微金属碰撞声，而后又趋于平稳。

　　安德疑惑的朝着利威尔身侧的阴影看了几眼，片刻后他只是抬手揉了揉眼睛，也转头望向窗口。

　　从窗外望出去能见到大道两旁的建筑，屋顶上已经能看到十几名宪兵的身影，以立体机动随着马车在两旁的屋檐上移动。他们操作立体机动的方式很熟练，技巧精熟，安德不禁多看了几眼。

　　「那些宪兵很年轻呢，」安德惊讶的说，指着街道屋檐，那里正好有一个宪兵利落的掠过高塔，「看起来没比我大多少。」

　　「大概是新兵吧，说不定和你是同期。」利威尔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语气中带着点厌恶，「大概又是那些狗屁风俗还在延续，他们喜欢什么事情都推给新兵去做。」

　　「是喔。」安德喃喃道。

　　利威尔抬了抬眉毛，「我还以为你听了会生气，尤其在那两个没脑袋的白痴骚扰你之后。」

　　安德知道他说的是昨天旧本部走廊上差点动手打他的两个宪兵。

　　「噢，我是在当艾伦的替身，可没传染他的脾气。」安德笑了一下，接着说：「虽然一开始是有点愤怒，但是后来想了想，这好像也是没办法的事。」

　　「……啊？」利威尔像是有点疑惑。

　　「我的意思是，他们就算再怎么颓靡，也都是普通人啊，而且还曾经是最优秀的训练兵，就算他们本来就是为了进到内地而努力的……像那些屋顶上的新兵一样。」安德耸耸肩，「安全无忧的生活，又拥有特权阶级，很容易变成这样吧？」

　　「你说他们是普通人？」利威尔静静问道。

　　「啊，我是指，如果制度是这样带领人们思考，那没有被同化的人反而是少数特例吧……」安德说这句话时，脑中浮现出艾伦的脸，「说实话，其实我还是希望让和萨莎他们当初去宪兵团的，就算环境是这样，但至少很安全……」他缓缓说着，最后收住了声。

　　「随波逐流的普通人，」利威尔冷冷地评价，「还真是恶心又方便的借口。」

　　「……或许吧。」安德平静答道。

　　利威尔没有再接话，只是又再度沉默的望向窗外。

　　安德看着男人的脸孔，黑发下的苍白容颜在阴影中掩住了一半五官，但仍旧可以看清细致眉骨下那对冰冷的瞳孔，在昏暗的光线中幽暗深远，犹如无边无际的浓稠黑暗，要将他吞噬殆尽。

　　安德突然莫名感到一阵恐慌，像是一只无形的手捏住了他的心脏。

　　他从来没有在面对着利威尔时感受过这样的情绪。

　　「匕首，你带着的吧，」利威尔突然开口道，「拿来我看看。」

　　安德顿了顿，慢慢解下腰际的匕首，连同皮套一起递给利威尔。

　　利威尔一脸随意的把玩着匕首，喀哒一声打开皮套的金属扣环，把匕首拔了出来。握柄的纹路在时光中难免磨损，锋利的刀刃反射着森森白光，钢面上光洁平滑，连一丝刮痕或指痕都没有。

　　「都五年了，你倒是保养的挺好。」利威尔仔细打量握柄上磨损的痕迹，又将手指轻轻滑过锋刃，若有所思。

　　「嗯，这对我来说很重要。」安德轻轻说道，一字一句都很清晰，他浅褐色的双眼紧紧盯着利威尔。「这是我最重视的东西。」他又重复了一遍。

　　「……是吗。」利威尔叹息般的低语。

　　安德放在膝上的双手握的死紧，强烈的违和感让他心神不宁，他几乎要忍受不了从体内喷泊而出的焦躁。

　　「……兵长，」最终他还是迟疑着开了口：「这次的行动，真的只是让我替换调艾伦，给他逃跑的机会吗？」

　　利威尔闻言，缓缓抬头看向他，「为什么这么问？」

　　安德心一紧，说道：「我在街上……看到莫布里特副官了，还有几个调查兵团的前辈。」他极力平缓声线，但还是露出了一丝颤抖。

　　「喔，你看错了吧。」利威尔那灰蓝色的眼眸盯着他，苍白的指尖轻抚着利刃。他手腕一翻，右手反握住匕首，刀面的反光刺痛了安德的眼睛。

　　「如果是这样，那为什么……兵长你要穿着立体机动呢？」安德深吸一口气，说道：「我听到刀片碰撞的声音了。」

　　利威尔没有回答。

　　安德觉得自己快要疯了，被利威尔诡异的沉默给逼疯了。

　　「兵长？」他再度问道，语气带着恳求的颤抖。

　　突然，远处猛烈的爆炸声响起，伴随着劈裂天空的闪电。安德猝不及防，那猛然袭至的炸裂声彷佛直接冲破他的耳膜，撼动了他的心脏。

　　那动静甚至惊吓了拉车的马匹，几个前冲后才在车夫的大声吆喝下平缓脚步。

　　马车在路中间停了下来，安德能听见前面那辆马车的开门声，宪兵的呼喊，还有奈尔焦急的询问。

　　安德愣愣地看向窗外，城市的远处冒起了狼烟，街道上的居民惊慌失措。

　　「看来是赌对了，明明一点明确的证据也没有。」利威尔冷冷的声音传来。

　　安德闻言，倏地回过头。

　　利威尔从头到尾都没有动，只是坐在座位上紧紧盯着他，右手握着闪烁寒光的利刃。

　　安德努力忽略那锋利的光芒，让自己的视线集中在利威尔的脸上，「兵长……这是怎么回事？」他艰难的问道。

　　「这次行动是为了捕捉疑似女巨人的人物，」利威尔静静地说，「嫌疑人物是隶属于史托黑斯区宪兵支部的阿妮•雷恩哈特。」

　　平静的话语此时却彷佛山洪海啸，剧烈冲击着安德，他僵在座位上，冰冷从指尖蔓延，窜上背脊。

　　「……你说什么？」他勉强说道，「阿妮……你说我们的同期，是女巨人……这怎么可能？」

　　「是阿尔敏分析出来的，」利威尔说，「作战计划也是他拟定的。」

　　阿尔敏。

　　安德茫然地在心中重复这个名字，舌尖尝到了苦涩。

　　「这个声响，大概第一步的作战失败了，」利威尔继续说着，声线不带一丝起伏，「女巨人已经出现在这个城镇了。」

　　安德脑袋一片空白，僵直的身躯打着哆嗦，他用嘶哑的声音问道：「……既然是这样，那为什么兵长还在这里？」他顿了顿，「既然这是作战计划……前辈们都在那里吧，为什么兵长不去战斗？」

　　「……以防万一。」利威尔静静说道，那双阴郁的眸子此刻有如螫伏的猛兽，狠厉而又无情。

　　安德看过这个眼神，那是利威尔面对敌人的眼神。

　　冰冷渗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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