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好做

　　“从东边过来了！摆冲轭阵！快——！”

　　“布阵——！”

　　夜空中忽然响起长啸，这便不止不休，霎时灵力凝结而成的屏障高高筑起，在漆黑的山体上绵延开去。
　　东来的道道剑气，如同数不尽的流星雨一般，坠于屏障之上，或是因为撞击而碎裂，或是撕开了屏障，轰击到敌方的阵地上，掀起了血肉和尘埃。

　　那边御剑而来的修士们纷纷翻身而下，掐诀念咒，一击又一击，不同属性的灵力暴发出不同的光彩，照亮了他们衣袍猎猎的身影。这头的修士们不甘示弱，一面调整阵型，一面祭起灵剑，片刻不息地反击，丝毫不让地同另一方的术法、兵刃迎面撞上，击出巨响与耀眼的光华。

　　明月下，深山中，两派斗法，短兵相接，厮杀正酣。

　　顾晓旭听见了这般热闹，便看了一眼山坡上流光溢彩的战场，就跟看皇城过年时候的烟花表演一样。
　　他轻轻勒了缰绳，汗血宝马便在山道上稳稳停下脚步，也安然地往杀声震天的那处望了望。

　　万物皆有灵，他顾某人有，他携带的剑有，他□□这匹马有自然也有。

　　马儿并非不知道喧闹的那处正发生着什么，但它更懂得无需惊慌。

　　即使在深夜，在崆山派和千峒派两派相争之地，只有一人一马，十五柄短兵，一柄长刀，他们也必定会安然无恙，全身而退。

　　毕竟，顾晓旭是天下第一的，武器商人。

　　是了，修真之人，就单说剑这一样，自家铸剑养剑也是有的，寻剑、求剑、夺剑也是常事。不过最多的，擅长铸剑铸多出来的，要卖，消耗量大又来不及自个儿铸的，要买，买卖之间，便是商人的一片天地。且不说顾氏灵剑，便有颇大的名头，传言道，得顾氏剑可省十年修行——就说各路奇门兵器，出处为何，如何用得，如何锻造养护，也没有比这商家懂得更多的。

　　而武器商人出入争斗双方的地盘，趁火打劫也好，助纣为虐也好，又是多么稀松平常的事情。

　　“大汪说的不错，进山后不御剑，确实是更省事。”
　　顾晓旭看着战场那边对外来飞剑疯了一般密集的攻势，赞许地抚了抚腰间三柄佩剑之一。

　　那柄被他叫做“大汪”的淡金色的剑低沉地嗡鸣一声，仿若回应。他笑了一笑，便又扬鞭，趁着月光满泻，树影间道路点点银白，重又策马赶路。

　　不久，顾晓旭便看见凌乱树丛遮掩中，一处高耸巍峨的山门显露出来。

　　那石门也好，树木也好，皆因连日的争斗受累，满身都是剑痕，一派衰败颓废的模样。

　　武器商人早早下了马，步伐稳健，慢步上前。

　　他轻袍缓带，郎朗月色映照着光洁如玉的皮肤，谦和温润的面容上带着若有似无的亲切笑意，若无所携的繁多兵器——腰上三把，背上一整盒——便是一副翩翩俗世佳公子的模样。
　　疲于攻防的千峒派守门弟子们见了这人，又听他好言好语温声相告，从惊疑不定到勉强收下了拜帖，才花了一炷香的时间。

　　同居一山的两大门派闹到水火不容，数月间日日大打出手，连护山阵法都无力维持，若不是这样，顾晓旭只需问阵求见便可谈到生意。

　　这位修真界知名武器商人的拜帖，若是在战事胶着时送来，可谓及时雨雪中炭，从来没有哪个人会拒绝。

　　顾晓旭估摸着，很快就会有一个传话的小辈飞驰而来迎他入内，他甚至可以想象出年轻人又激动又满怀希望的表情。

　　果然，很快他就看到山上一个白点飞了过来——顾晓旭修为深厚，目力自然极好，凝神一看，便看清那乘在剑上的人的模样。

　　却见到了一名鹤发童颜的真人。

　　那真人锦衣华冠，明明无数繁琐装饰，精细刺绣，华贵珠宝，却偏偏一律选用白色，白底丝绸密秀白纹细嵌白珠，求个若隐若现，端起来像是个风雅人物，细一看又奢靡豪华。

　　商人噙在嘴角温和不变的微笑，僵了一瞬，倒不是觉得这幅样子滑稽。

　　顾晓旭既然要做千峒派的生意，自然早早就研究好了，这里话事的是什么人，这些人又是什么样。

　　只不过他想不到，是千峒派的掌门人洛银城亲自来迎他。

　　怎么，是颓势已显，生怕无可挽回？还是听得什么风言风语，把商人的到来，误会成了别的什么？

　　事出反常必有妖，顾晓旭心思急转，在看清洛掌门身后，又有十几人乘着各式兵器飞身而起之后，反而定下心来。

　　原来如此。

　　这是把他当作送上门来的肥羊了。
　　生怕他跑了，飞得那么快，也不知要浪费多少灵力。

　　顾晓旭的笑容又稳住了。他敛了敛衣袖，在洛掌门落地时，不卑不亢地抱拳行了个礼，只道：“见过洛掌门。掌门人亲来接见，某不慎惶恐。”

　　至于后面那些杀气腾腾的门人，只当看不见。

　　那老真人一顿，哼笑一声，也回了个礼。掌门人说话，气韵悠长，调子也是高高的：“顾先生有礼了。远道而来，所谓何事啊？”

　　顾晓旭本来有一套为何要支持千峒派的说辞，这会儿也省了，淡笑直言道：“阁下的千峒派与李掌门的崆山派，本为一门两支，阁下所领，多为武修，李掌门所领，多为灵修。本来阁下实力更强，可战事拖得越久，灵修在恢复上的优势越是显然。”

　　“而且，灵修的五感更为敏锐，明明是同样熟悉的同一座山，却常常出现敌暗我明的状况，洛掌门也不想这么被动吧？”

　　洛银城既不承认，也不否认，问道：“若果真如此，也是天意，先生难道还有妙法可解？”

　　顾晓旭道：“那自然是，青铜眼。只消催动了，放到高枝上，即使是武修，对这方圆百里之事，也可明察秋毫。”

　　这东西，他连凡人的国王也卖过，只要军伍里有一个道行差不太多的修士就够催动十枚青铜眼了。发生在林间的战役，有青铜眼的一方，打另一方，跟打瞎子差不多。

　　顾晓旭拉过自己的马儿，取下马背上一只匣子。他拨开盖子，端过去给洛掌门看，里面自然是数枚制造精良的青铜眼。

　　洛银城像是怕看不仔细，前倾了身子，又朝顾晓旭靠近了两步。

　　就在千峒掌门人的鼻子都要贴到顾晓旭手上时，突然一只枯枝般的手朝商人的脖子扣了过来。
　　这当然是洛银城的手，他出手太快，两个动作之间，毫无一点缓冲，骤然便到。

　　顾晓旭再装作若无其事也不行了，他一仰一退，避开了这一击，“啪”地合上了匣子，又一个转身间，已把匣子稳稳地放回了汗血马的背上。

　　洛银城不想他身手如此利落，一时竟没有追击。
　　见那商人依然一派悠然，甚至感到了脊背上一阵寒意。

　　顾晓旭只是笑。

　　他的脖子上系着根细细的白线，他勾了那白线，从胸前衣物中，扯出一块通体血红的玉来。

　　他把那块玉捏在手里摩挲两下，又轻巧地垫了两次，眼见着那老真人一瞬不瞬地望着这玉，眼珠的转动同玉的上下完全一致，不由笑出声来：“我看阁下不是想要买我的青铜眼，反而是在肖想我这块祖传玉牌呢。”

　　原先顾氏的名声不响的时候，这牌子被称作听剑牌，仿佛只在江湖传说中露过面。

　　历代顾家家主，到了万不得已，也难得使用一次。

　　但到了顾晓旭这里，只要能用，他用得毫无犹豫，从来不藏着掖着。甚至明明灌入灵力便能用，他非要取出来，举起来，晃到别人眼前，告诉他们，这是顾氏一脉传承的听剑牌。用得多了，那传说中“听剑牌可驭百万剑”的传说，在这一次次炫耀式的使用中，便坐实了。

　　因这效果太过霸道，好事者又给这块血玉牌子重起了个名字，叫“剑王令”。说只要得了这块令牌，就让世间的剑，都俯首称臣。

　　甚至稍微消息再灵通点的，个个都知道，那剑王令，就用一根棉线捻的细绳系着，在顾晓旭胸口挂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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