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丧子(下)
今年秋日来得格外快,连着几日刮风,寒气就来了。寒气从足底一路往上,整颗心都是浸在冷水里泡着,稍稍一动都疼得厉害。文澜院的小佛堂许久未用了,积了许多灰,宜修自己将佛堂打扫净了,便一日日跪在佛前念经:“……悟此事已,便于觉华定自在王如来塔像之前,立弘誓愿:愿我尽未来劫,应有罪苦众生,广设方便,使令解脱……”
任谁来了她也不理,琪华只能在门口看了她,拉着剪秋隔远了去问话:“今日还是这样?”
剪秋红着眼眶点了点头 ,“还是这样,白日念经,晚上就一宿一宿的坐在小主子屋里不睡,奴才怎么劝她也不听。”
“……”琪华抬头看着只开了一道缝隙的小佛堂的门,再问:“爷可有来看过?”
剪秋摇头:“已有三日不曾来了。”
皇上去了塞外,如今正由胤禛监国,本就不是什么容易办的差事,自然也没有闲时日日来哄着宜修,只能叫苏培盛多瞧着些文澜院,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再两日便是弘晖的头七……我在这等着她出来,劝一劝她,你去忙吧。”琪华收回视线,指了指长廊,“我去那等她。”
“多谢宋格格。”剪秋真心实意的道了谢。如今,也就琪华会来看一看宜修,其余人,就连柔则这个亲姐姐也从未踏足文澜院。
琪华就站在佛堂门外等着她,宜修从佛堂出来时,外头日光晃眼,方才起身时眼前发黑,脑中嗡嗡响,索性靠着门缓了好久才从里打开了门。
听得开门的响声,琪华快步至了门前,见着她如今这模样,沉了脸色。
素色褂子,倒是收拾得干干净净,只那张脸却见不得人。她脸上的肉从来就少,如今脸颊上的肉消了下去,颧骨更是凸起。脸色苍白,眼下乌青,黑棱棱的眼珠子瞧见她站门口才迟缓的动了动,瞧着有些渗人。
“等会可还进去念经书?”琪华终是忍了到嘴边的话,解下身上的披风围到她身上,搀着她慢慢走。
“不去了,你陪我去前院看看。”
“好,我先陪你吃些东西。”
“不吃了,我没胃口。”
“好。”
院子里只有几棵新移进去的树,如今秋日更是只剩下光溜溜的树杈子,整座院子纵是住了人也十分冷清。弘晖住处里原有的摆件都清净了,宜修并不晓得,走进去瞧着空落落的屋子,眼泪直直往下掉:“怎么……都不见了呢?”
这屋子里的东西多少还是染了病气,是留不得的,胤禛下令全烧了,这屋子本也打算禁了,念着同院的弘昀还在养病,便搁了下来。弘昀与弘晖皆是风寒高热,他倒是撑了下来,只余下些咳嗽。
“他那日还躺在那里叫了我一声额娘。”宜修松开了琪华的手,指着屋内仅有的那张雕花架子床,走过去坐在了床沿,“你瞧,就是在这里。”
琪华走过去与她一道坐着,只听她讲。
“我不是一个好的额娘,若是我多放些心思在他身上,若是我没这么多顾虑,若是我……不这么贪心……”
“今日造成这一切皆是我咎由自取。”
“我已经得过一次教训,我的弘晖他再也不会原谅我了。”
宜修将头靠在琪华肩上泪如雨下,缓缓闭上了眼,此生,再无机会重来。
出院子前,弘昀正咳得厉害,端药的小丫鬟急急从两人面前经过,见着二人慌忙行了礼正欲端着药往里送。
“等等。”宜修叫住了那个小丫鬟。琪华与那小丫鬟皆是不解地望着她。
“二阿哥若是咳嗽总不见好,及早请了大夫来吧,拖不得。”
“我们二阿哥就是拖久了才这样,庶福晋也不准我们去请大夫……”那小丫鬟也是红了眼,抹了泪就走了。
“她倒是狠,为了爷的眷顾,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琪华望着那小丫鬟的背影,话里尽是不屑。
“与我无干。”
琪华笑:“倒也是。”方才那一番,宜修已好了许多。
“我们走罢。”
宜修站在院门口深深看了这院子一眼,再转身时,除却眼睛红肿,面上再寻不到半分情绪。
依巧与程嬷嬷回了文澜院伺候,几个贴身伺候的人心中也是极不好受,只是宜修不理事了,文澜院还需得她们撑着。
弘晖头七那日,宜修照旧早起要去佛堂,剪秋扶她起来,见着褥子上的血迹,算了算日子,与宜修道:“主子的月事迟了这样久。”
腹中坠疼,宜修捂着肚子,唇色发白。
“奴才去请了大夫过来,给主子瞧瞧吧。”
“不必。”宜修伸手阻了她,道:“过了今日再说,今日是弘晖头七,我要去等他的,你去与程嬷嬷多做些他喜欢吃的菜。”
琪华亦是早就来了文澜院,见宜修面色不对,私下问了剪秋才晓得她月事至了。但今日是怎么也开不了口劝她歇着,遂自个也随她一道去了佛堂跪着念经,如此也能在她身旁扶她一把。
宜修自跪在佛龛前,腹中的疼痛越来越烈,莫说她平日里月事鲜少腹痛,现下分明是不对劲。除非……
“琪华。”宜修慌了,紧紧捂住肚子,“快要剪秋去请大夫。”
大夫还未至,胤禛领着清妍就到了文澜院,原是清妍领着个丫鬟在院中堵了胤禛,道:“弘昀久病不愈,昨日更是突然腹泻不止,奴才细细问了院里伺候的丫鬟,只前日晚些时候文澜院的丫鬟去了弘昀的屋里,爷,弘昀已受了这么多苦,她这是见不得弘昀好啊!”
胤禛烦得厉害,问:“请大夫去瞧了?大夫怎么说的?”
“太医道是药里掺了巴豆粉,幸而太医去得早,否则……”清妍脸上可见伤心,“奴才不求别的,只求爷招了那丫鬟过来问清楚。”
胤禛两手背在身后,指上青玉扳指止了转动,道:“你随我去一趟文澜院,倘若是你说的那丫鬟所为,我便赐她一个了断,倘若不是,惊了弘晖,你就日日跪在文澜院前请罪。”
“是……”清妍咬着牙应了,低着头掩了眼里一闪而过的光亮,左右她今日意不在此。
晓得清妍随胤禛来了文澜院,宜修只觉清妍是来找事的,她总不是随着胤禛来送弘晖最后一程。浑身阵阵冷意袭来,面上已然沁出了冷汗,宜修两手紧紧攥着,与琪华道:“走,我们去迎一迎他们。”
琪华走近了能闻着她身上的血腥味,扯住她,颤声问:“实话告诉我,你这是……”
胤禛前脚刚到文澜院,柔则后脚就领着春南至了,胤禛问,清妍答:“福晋是后院之主,奴才总要请福晋来为奴才做主。”
胤禛气极反笑,“好好好!倒是好算计!”
待人齐了,清妍将在胤禛面前说的那番话又说了遍,并道:“那丫鬟便是依巧。”
琪华紧紧挨着宜修,让她借力站着。听了清妍的话,琪华冷冷笑道:“空口白牙的事,倒也这么大阵仗。”
“是不是空口白牙,叫那丫鬟来问一问不就晓得了?”柔则插了一句。
宜修目光触及柔则,柔则冲她笑了笑,宜修挪开视线,与剪秋道:“去叫依巧过来。”
“爷,为防那丫鬟嘴倔,奴才请爷叫人去那丫鬟住处仔仔细细的搜了。”清妍道,看了宜修一眼,接着道:“既是侧福晋贴身伺候的,侧福晋这里自然也不能略了。”
“你儿子哪里来这么大的脸面让我处心积虑的去害他?”肚子坠疼得厉害,宜修厌极,“你去搜,我倒要瞧瞧你今日能搜出些什么东西来。”
依巧多次去弘昀房里是瞒着宜修的,她发现了端倪,欲等到出了弘晖头七再告知于宜修,只是还未来得及便被清妍冠了这样一顶帽子。依巧只道忧心二阿哥便常去他屋里瞧瞧,“毕竟大阿哥也是因着这个折了,二阿哥那也没几个上心伺候的人,奴才总是比她们多懂一些。”
这话无甚说服力。
“你主子这都伺候不过来,你却还有闲心去操心二阿哥?”柔则率先质疑。
“说不定便是听了她主子的吩咐。”清妍冷声接了话头。
“奴才已将缘由讲清楚了。”依巧冷冷瞧着一唱一和的二人。
“大阿哥不幸去了,主子的伤痛奴才们瞧在眼里,却无法替主子担了分毫,如今还要连累主子。”依巧望着宜修,接着道:“是奴才疏忽,才让人有机可乘。
“主子,对不起。”依巧磕了头,朝着宜修笑了笑,还未及宜修反应过来,便已撞在了一旁的柱上。
“依巧!”宜修大骇,踉踉跄跄至了依巧身旁,跪坐在她身侧抱着她的身子。
“主子,奴才从未做那样的事。”依巧眼里噙着泪,委屈道。
“我知道我知道,你从来都不会做这样的事。”宜修按着她额上的伤口,血水汩汩而出,从她手缝里往外冒,泪眼蒙蒙,宜修勉力扬了笑在脸上:“大夫马上就来了,你再等等,我信你。”
“主子。”依巧眼神渐渐涣散,宜修低头将耳附在她唇边。
“小主子的死,有蹊跷。”话落,合上了眼。
宜修跌坐在地上,松开了手,全身都疼,头疼,心疼,腹疼,她那只沾了血不住抖着的手慢慢握住,轻声道:“我知道了。”
“地上凉,我们先起来。”琪华叫了剪秋,两人用力将宜修搀了起来。
室内旁人都被骇住,是以一时无人开口,匆匆而至的大夫站在门口瞧着里头的情形更是不敢说话,倒是苏培盛奉命搜了东西进来了。叫了候在门外的大夫,苏培盛将东西呈了上去,并道:“奴才与下头的人并未在依巧房里搜到巴豆粉,倒是搜到了药包,在福晋房里寻到了这个……”
两包药,一包是清妍塞进去的,另一包……是宜修未喝完也未扔掉的,均是避孕药。
听太医道这两包均是避孕药,胤禛只觉那颗心似挂在冷风口吹着,无一丝暖意。
清妍暗喜,面上却是大惊:“这……”
“混账东西!竟敢将手伸到文澜院!苏培盛,给我查,看看是谁这么大胆子!”清妍话还未及接着说下去,就被胤禛截了。到如今他哪里还有不明了的,李清妍要算计她,却误打误撞撞上了。
清妍被骇住,退至一旁心里想着撤手的法子。胤禛若要狠查,必然会查到自己身上。抬眼看着对面脸色惨白的宜修,心中倒是得了些安慰,伤敌一千自损八百,总归也是赢了。
宜修脑子里有些转不过来,那药她也不晓得放了多久,三四个月?宜修抬头去看胤禛,似是从他眼里瞧见了一丝受伤,她想自己糊涂得厉害。
浑身上下都是又冷又疼,揪着腹上的衣裳倒下去那一刻她晓得有什么东西再也回不来了。
这是自弘晖殁后宜修第一次晕下去。
胤禛将人抱至榻上,抽出手便见着满手掌心的血迹。
大夫道,侧福晋有孕月余,只是已经保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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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天要陪麻麻跑家具市场不能做到晚十点准时更,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