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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她从光中向他走来。
高跟鞋的声音在这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一下一下砸在地上,砸得他染血的那只手不自禁地有些颤抖,他其实很不希望她看见他这个样子。
他知道绯樱闲会选在她不在的时候动手,而这也正合他的心意,可以说是她这一生中做得最合他心意的一件了,可是现在……
他看着她半跪在他面前,颔首去探绯樱闲的脉搏,他知道她在生气,知道自己该说点什么,可是,他偏偏一个字也讲不出来……
“我以为你心有挂念,该不会这么快动手才是。”她没有看他,垂落的额发挡住了她的眼睛。
“正因为心有挂念,才要尽快动手。”
“是吗,”她将左腕上的手钏脱下,“你将他留在身边四年,我还以为你会想给他一个不一样的未来。”
她没有等她回答,接着道:“没想到,你还是要送他走上双生子早就注定的这条路吗?”
“呵,这种时候竟然还来跟我说这种话……”
“没人比你自己更清楚了,你是他生命里唯一的色彩也是唯一的生的希望,我以为你给了他健康的体魄,便是希望他能安稳的活下去才是。
“哪怕是纯血种,死去之后也不过是化为尘埃,因为没有灵魂,所以没有来世可期,若我现在助你渡入轮回,你愿意给那孩子一个机会吗?”
“琅华!”
她抬手止住他,眼中是空前的认真,她目不转睛的看着绯樱闲,并不放过她面上一丝一毫的变化。
她一时有些摸不清她的目的,最好的解释便是此事于玖兰枢有益,可她又想不明白这其间的因果。然而她终究还是巫女,她见过她连对中伤自己陌不相识的Level E都能大发善心,而对她……不知为何,她突然想起父亲在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对她提起眼前这个人时的神情,如此温柔如此怀念,而又深怀敬仰不忍亵渎一般。
其实,她所求为何于她又有何干,这桩买卖于她而言,实为百利而无一害。
令月知她已想清此中利害,将咬破的食指点在她的额头。玖兰枢扯住她的胳膊,她似无奈地叹,“枢,我没有指责你的任性,现在希望你也能成全我的坚持。”
他抓着她的手忽然间便脱力的垂下,他闭了闭眼,现在他不仅一个字都讲不出来,连触碰她衣袖的勇气似乎也没有了,明明他是用的干净的那只手啊……
绯樱闲突然低低笑起来,从她出生至今,从未见一个纯血种露出如此挫败的表情,而对象偏偏还是这位玖兰家的少爷。令月温凉的掌心附在她的额头,她看她的表情却绝无任何轻松之意,“我能帮你的,也不过是向鬼君讨个情面而已。你的功德远不足以凝魂,今日我折半生功德助你凝魂,这份情义不必你念,加上先前那笔,你与玖兰家的恩怨便就此两消了。”
月光皎洁,银辉满地。
绯樱闲觉得明明往日无影无形的月色似忽然间被那只白皙的手所凝聚,凝成固体一般笼在她的身周,如水一般纯净的力量,却偏偏透着太阳才有的温暖。
玖兰枢觉得大概先前他所攫取的属于绯樱闲的力量还未完全纳入掌控之中,那份力量在他的血液中横冲直撞直闹得他反应力也大不如平时了似的,等他反应过来,令月已经按着他的手将他的血与绯樱闲额上的那一点重合。
绯樱闲脸上的笑意带着几分原来如此的了然,他眯了眯眼,这笑意刺得他眼睛痛……
“剩下的时间是你的了,好好告别吧,这是个新的开始。”
她还穿着白天那袭月白长裙,淡蓝色的裙裾在月色下卷起涟漪,他默默跟在她身后,不敢靠得太近,也不愿离得太远。
他不明白她为何明明好端端地在朋友家做客却突然出现在他面前,他一时既懊丧自己动手太慢,一时又怨弃锥生零成事不足,他沿着她的影子一路走,他现在又有点怨绯樱闲为什么死得这么慢了……
悲哀的纯血种……
她站住了,玖兰枢下意识地驻足,前方是一片波光粼粼的水面。
她轻叹:“你在跟我闹脾气?”
他也叹:“没有。
“我只是有些怨恨自己。”
她似乎笑了笑,“枢,其实我骗了她。
“哪里有什么来世,即使魂魄不灭,记忆重洗,那个人也不再是那个人了。”
但凝魂结魄渡入轮回,容不得半点不情不愿……
她一下子坐倒在水边的低台上,吓得玖兰枢一个闪身近前。她将掌心附在他染满血迹的手上,她能感觉到掌下的肌肤一颤,她微笑着看他,“别害怕,我只是有些累,大概要睡一会儿。 锥生家的一对双生子,稍稍放他们一马吧。”
玖兰枢心一颤,莫名有些心慌,还未待他应声,眼前的人已经闭上了眼睛。他手忙脚乱地去扶她,低声唤她名字,可她大概是真的累极了,无论他如何唤她,她都没再多看他一眼。
玖兰枢抬手将她搂入怀中,她的体温还在……他将下颌抵在她的额头上,口中喃喃道:“那就睡一会儿吧……可是只能睡一会儿,琅华,你还欠我一只舞呢,我等着你……”
“Zero!”明明还很虚弱……优姬从后面追过来,看见他痛苦地靠在楼梯上喘息,便要去扶他,却被他一把推开。
他说:“优姬,不要靠近我……”
他不能再吸她的血了。
上一次的冲动,令他至今都后悔不已。他怎么可以因为受害者的不责怪而去一昧的伤害她……
“如果你只能这样一味依着自己的感情行事,便注定这辈子只能受人控制。”
那句话还响在耳畔,他不止一次的去想:感情行事……对吸血鬼的憎恨吗?可他生来便注定要成为猎人,对所要猎杀的对象不抱持厌恶之情难道还要心怀喜欢的开枪吗?
如果他像上次那样不受控制的吸优姬的血,是不是有朝一日也会再无顾忌地吸取他人的鲜血,甚至——掠夺他人的性命……那他,还有什么资格再拿着这把血蔷薇之枪……
他再一次推开试图靠近他的优姬,跌跌撞撞地走到前方虚掩着的门口。是……绯樱闲?她……怎么会?
锥生零知自己尚不可能伤她至如此地步,她怎么会……就这样……死了?
房间里锥生一律埋头抱着绯樱闲的身体,他看不见他的表情,却觉得体内的Level E空前躁动起来,他痛苦地跌倒在门边,听见对面一缕不甘的声音混着哭腔传来:“是你,还是你……从小到大,父母选的是你,老师选的是你,连闲大人选的还是你……为什么不要我的血,为什么宁肯死也不要我的血!”
“你……”锥生零眉头紧皱单手按在喉头,“你只要做你自己就好了……不要,不要做吸血鬼……”
白色的和服满是斑驳的血迹,绯樱闲静静地躺在一缕怀里,面容安详。有泪水不停滴落在她白得几近透明的脸颊上,锥生一缕低低地讪笑:“哈哈哈哈……弄了半天,到最后……最懂她的还是你,”他将绯樱闲温柔的安放在柔软的地毯上,寒芒出鞘,他提剑向锥生零而去,面上表情一派肃杀。
“一缕,住手!”优姬一把将半开的门推开,“他是你哥哥啊!你们已经是彼此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不是吗?!”
“呵,这种时候竟然还说这种话……”
锥生零喉咙中发出痛苦的声音,在优姬的低呼声中身体不可抑制地向前倒去,一缕的剑尖停在他的头顶,优姬不顾一切的将零挡在身后,抬头与锥生一缕对峙。
“呵,我倒忘了,闲大人一去,你便彻底沦为Level E了呢,”他将剑收回,“这样的你,已经不再是那个我所嫉妒、憎恨的零了……”
清风明月本无情,偏是人间离恨多。
锥生一缕回剑转身,原本紧握在手中的剑突然应声落地,“闲大人!”
优姬和零闻声抬头,也都被眼前的景象所震。
怎么会……身为纯血种的绯樱闲,死后不该化为碎片随风而逝的吗?怎么会……她的身体在迅速腐烂,锥生一缕大叫着扑上去,却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原本姿容娴静的红颜瞬间化为白骨,他的泪又涌上来。
那个在春日的午后孤坐在樱花树上,迎风垂泪而不显丝毫狼狈的女人,怎么可以以这样的方式离开这世间……
楼梯口想起清晰的脚步声——是皮鞋落在台阶上的声音,优姬一惊,警惕地看了一眼沉浸在悲痛之中的锥生一缕,反身将零安置好,连忙迎出门去,来人是夜间部的架院晓。
“架院前辈,架院前辈,您等一下……”优姬从迎面改为追在他身后,可无论她怎样开口组织,架院晓步伐始终不停,他刚刚在楼下的拐角碰到蓝堂英了,那家伙的脸色看起来复杂得很呢……
门被推开了,优姬的心一下子悬起来,架院晓开口:“黑主理事长?”
优姬“诶”了一声,看着一身浅咖色大衣立在窗口的理事长,道:“理事长?Zero呢?还有……”绯樱闲和一缕也不见了,地上所有的只是驳杂血迹的和服……
“Zero他没事,我让夜刈送他去学园的医疗室了。”
架院晓向黑主灰阎微微颔首,“十分抱歉,今天的事情我必须毫无隐瞒地向宿舍长上报。”绯樱闲……竟然,死了?
黑主灰阎不置可否,他唇角微抿,眼底是难得的肃然,以Zero的能力,竟能杀得了绯樱闲?是因为之前的伤势还未复原?
微薄的月色照进来,映在每个人各不相同却都不尽复杂的面孔上,落在那串十八颗琉璃珠串成的珠钏上,琉璃的影子落在那只透着几分病态的苍白的手臂上,他抬手附在色泽突然晦暗的剔透圆珠上。
周遭一众家臣面面相觑,宗主从刚才他们的汇报中突然离席站起,保持这个动作立在窗前已经足足有大半个时辰了。
他们再次交换一个眼神,不约而同地起身,皆向着窗前那个人俯首在地。
姬允叹了一声,“给霓翃水君去电。”
“诺。”
微凉的指尖摩挲过指下同样透凉的珠子,他又抬头望一眼天边的月色,上一次见面,也是这样的月亮……
三十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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