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孰是孰非
时过境迁,后来的明绰问言霖当初为什么决定留下来,言霖的回答充满文字机巧,说丞相府是一片沼泽地,让人越陷越深。只能说他和明绰混在一起的时间太长了,说话一样的捉摸不透。
眼下两人熟稔的速度足以让和锦感到嫉妒,一大早,言霖用过午饭就直奔明绰所在的院落去探讨问题。不知为何,明绰又告假了几天,相对于明绰如今的地位而言,消失一两个月完全不会有什么影响,这就意味着他们有更多的时间谈天说地,讲古论今。
言霖年少时就已经是姜国数的上名号的才子,翰林院修学多年之后饱经世事,赋到沧桑句自工,论才学自是足以自傲的,要说处世之道,那也是见识广博,超脱拔俗之人。但见识到明绰之后,言霖方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明绰与他一般年岁,其见多识广,格局气派还有天马行空的奇思妙想,实在是令人心折,竟不敢相信世上竟有如此神人。
此番避难他国,原以为是狼狈苟且虚度年华,自打结识了明绰之后,言霖便决意交好,只要从他身上学得一二分治国经世之法,也够他受用终身了。
今早天气晴好,明绰爱花,居处情趣盎然,春天院子附近的梅花尤为打眼,其实那是在李树上嫁接的梅枝,香似梅而春花。据明绰说那庭中的靛瓮中所生的乃是碧莲,投莲子于靛瓮中经年,才能得到碧色的莲花。等夏天到了言霖就能大饱眼福,此妙法据说也是明绰想出来的,不由赞叹何等妙人。
言霖方接近院门就听见里面刀枪乒乒乓乓的声音,很是激烈的样子,刚好撞上那晚玄衣素装的女子一下挑飞了明绰手持的长刀,明绰躺在地上,气喘吁吁,仰着头看到了言霖。
言霖有些不自在,抱歉打扰了他们。明绰摆摆手,装作惊喜交加的样子,“你来的正好,我已经被她痛揍一顿了。”
他看着那动人心魄的艳美女郎收回踩在明绰衣角上的纤足,让明绰爬起来,细眉微调,明眸中分明是戏谑,两人凑在一起很亲密的样子。但言霖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仔细一看,日光下这女子的眼睛竟然是翡翠般的碧色,但又不同于番邦人的高鼻深目,似是番邦与中原人的混血,回眸间有万千的风情。
这女子眉宇间的姿态明显不是年轻稚嫩的小姑娘,红颜易老,但她性感而不轻佻的明艳跳出了这个范围。她周身干练神秘的气度更甚于她的风华绝代。这种感觉很熟悉,物以类聚,她与明绰是同一类人。
言霖的儒雅风度远胜一般官吏,自知盯着女子的时间过久,多有不敬,急忙道歉。这女子也非凡脱俗,不避不退接受了道歉,其优雅从容,从骨子里生长出来的大气,让人不觉忽略她皮相的美貌而有感于她娴雅的态度,大方的举止,颇有林下之风。
“介绍一下,这是姝罗,我手下巾帼不让须眉的奇女子。这是言霖,表字崇宽,我好友的好友,如今我们也算是朋友了。”明绰收刀回鞘,言霖打量了一眼,锦绣纹饰,直刀直刃,颇有特色,像是装饰用的仪刀,却刀锋锐利。
姝罗瞥他一眼,褪去了女人的柔媚,眼角眉梢一刻便由缠绵情意到:“这刀太难用,不适合你。”
明绰无所谓地晃晃刀:“知道知道,我就不是练武的材料,玩儿玩儿而已,强身健体嘛。”
两个男人看着姝罗扎起了披散的长发,翩若惊鸿地消失在庭院中。明绰眨眨眼冲着满脸疑惑的言霖低语:“她就是罗刹女。”
启国明相手下的蛇蝎美人,大名鼎鼎的罗刹女,传说中明绰所掌控的隐军暗卫的骨干人物,杀人如麻,心狠手辣。那抹令人心悸的诡异艳丽,令言霖情不自禁地回想,民间传说中那位罗刹是何等的冷酷无情,她时常周游在高官贵戚中,用着调情的语调引得人目眩神迷,却翻手将人置于死地。
言霖失神喃喃:“我以为那只是传说罢了。”岂知真有这般女子,今日还亲眼见到,只见了一眼,便觉那荒唐靡丽的血腥故事竟有可能是真的。
明绰见言霖支支吾吾,也能猜到他是怎么想的,启国的权相专擅权谋,从不是以德服人之辈,且心胸狭隘,性情偏激,若是有人顶撞,当天便要处置对方,从不留着过夜。手下的特务间谍,也是个个刀口饮血,灭家绝嗣的恶事数之不尽。
议论纷纷,大抵如此。
他爬到了如此高位,如此大的权势和成就,一路走来是踩着多少人的血骨,暗中有多少隐私,实在是令人遐想。
世界不是非黑即白的,没有人能被史书上的寥寥几笔概括其一生。更何况明绰本就是个矛盾的集合体,这点他自己也清楚,他执政期间选贤举能,政清颂明,国库丰足,百姓安居乐业;但同时,他又设镇抚司,引用私人,大兴暗探,侦查百官,闹得人心惶惶,四境不安。
可是没有种种阴谋机诡,他一无根基,二无人心,怎么能年未三十便宣麻拜相,达成做官的最高追求?不用受愚人掣肘,也不会白白错过变法良机。惟有到最高处,才能随心所欲,这是他两世的经验,也是他身体力行的准则。
从客观上来讲,他之所以引用私人,实在是无可奈何之举,明绰一心改弦更张,以启国幅员之广,官吏之众,他再有能力,也无法对大小官员有周密的了解和实际的控制。
只是对于守中持正的读书人来说,他的所作所为已经否定了他的人格,和被称颂的资格。对于他们来说,道德是最要紧的,它能解决一切。众望所归的道德完人提出的建议,就一定是完善的,无论是镇抚救灾、还是水道变迁,还是边境茶马交易的利率,种种技术问题都可以用道德来解决。
人的私心是会随时随地变化的,只有伦理道德永远不变,而权术又总是和道德相违背的,明绰的做法和朝廷一贯所赞颂的仁厚和谐相悖,广泛被认为是急功好利,企图以世俗的行政来取代伟大的道德精神。
就连明绰自己也有些怀疑,他把持朝政的所作所为,实际上是以他自己为中心,另外形成了一个特殊的小朝廷,来弥补真正朝廷的不足。
这种做法,固然一时作为一股强心剂,使纷乱破败的朝政起死回生,但从长远来看,明绰在启国如今的位置和作用是前无古人的,以后也恐难再有。他处理事务的特殊才能使他成为了举足轻重的人物,一旦他意外身故,人亡政息的局面恐怕难以避免。
况且,困居京城十数年,独自一人时,他时常思考自己的所作所为和前生有何不同,他没有经历过别人的生活,却肆意决定别人的人生。
这不是他当初想要成为的人。
本是言霖惊异万分,但明绰却也不知不觉失神了,这时丞相府里神出鬼没的晁管家没由来地大吼一声,明绰脚一软,差点没让他给吓死。
明绰深呼几口气,回身去看究竟怎么回事,只见四下里窸窸窣窣冒出许多暗卫,把一个仆役打扮的少年牢牢压制在地上。周围还有打翻的果盘,果子散落一地,这还不是要紧的,少年怀中赫然是一把匕首,寒光冷厉。
言霖没想到刚才才见了明绰手下的美艳刺客,转眼就有人来刺杀明绰了,而且还离他们如此之近。
近距离遭遇了刺客,明绰不动声色,倒是对言霖颇有几分歉意,抱歉连累他受到惊吓。言霖摆摆手示意他没被吓到,但这种事情已经过于私密了,他想要告退,出于安全考虑,明绰派了人送他回去。
剩下一个不知深浅的刺客等着明绰处置,明绰饶有兴致,让人把那少年放开,打算亲自审审他。
明绰这个人,只有在某些时候会公然地表现出他性格里铁血强势的一面,平时一贯的形象都是温文尔雅高不可攀。
只有在他毫不设防的情况下和他朝夕相处久了在才能了解他骨子里藏着的恶劣趣味,廖清和晁管家可以说在他的淫威下已经麻木了。
表面上看起来,明绰任性妄为,府上守卫空虚,正是下手的大好时机。
可明绰多是在京都活动,而京都,绝对是他布防监视的重中之重,多少眼线,多少暗探,风吹草动都逃不过明绰的眼睛。
有谁能在明绰的眼皮底下秘密地召集众多高手,还要准确地掌握明绰这种肆意惯了,兴之所至的行踪。
就算发现了,一旦打起来,动静也绝不会小,要赶在明绰的手下赶来之前了结了明绰的性命,机会是极为渺茫的。
可谁叫明绰结仇太多,总有部分没有脑子的。可明绰自己不声张,派刺客吃了亏的都被明绰其它理由收拾了,这一波一波的也没有停下来。
这些年来多少刺客前赴后继,要么被重重阻隔挡下了,要么有几个闯到明绰跟前,给明绰身边的几个暗卫活动活动筋骨练练手,明绰也乐见其成,免得他们一身武艺要彻底荒废了。
换而言之,明绰多少年没有见过如此没有技术含量的刺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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