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里温软玉

　　小雨淅淅沥沥下了好几日，天色始终雾沉沉的，犹如宫里的气氛。寿安宫的偏殿门始终紧闭着，进出仆婢都小心翼翼不让风雨灌进去。竹帘掀开，夏萤领着领着两个婢女轻手轻脚走进内殿。
　　明莞浓昨夜的烧已经退了，但还是一直昏睡不醒，景元帝守了大半夜，一早就上朝去了。中间太皇太后也来过几次，毕竟上了年纪熬不住困，未几时就睡去了。
　　夏萤先在一只银盆里净了手，方将手放进另一只银盆里左右翻温水里的湿帕子。
　　“端碗茶水来。”夏萤细细擦拭好床上沉沉睡着的明莞浓的白皙小手，又用口脂帕子蘸了蘸茶水点在她唇上。
　　伺候明莞浓的皆是寿安宫仅次于夏萤、秋岚两位大宫女的，动作麻利勤快，只是见她久久不醒，便也有些忧心忡忡。毕竟，太皇太后和皇上对这位明二姑娘的态度，她们也是看在眼里，太皇太后每日为此忧虑，在佛堂待得时辰也久了，她们看在眼里，也是担心。
　　前朝，风雨簌簌，空旷的殿台前除却侍卫再无他人。未过多久，忽有一人冒雨前来，步伐匆匆，叩在御书房门前求见景元帝。
　　“伍大人，皇上让您进去。”元业含笑，躬身对他比了个‘进’的手势。
　　“元业公公辛苦。”伍承拱了拱手，大迈步进去了。
　　景元帝眉峰紧蹙，俊朗的面容沉肃，见他进来，沉声问：“如何？”
　　“禀报皇上，微臣无能，办事不力。侯府老太君有诰命在身，阻拦臣等入后院检查，只拿住厨房四名厨子以及三个婢女，微臣审问缘由，审的凶了，然这几人也都只道是私自理解，为主分忧 。”
　　“这倒是另朕大开眼界，侯府的仆婢竟如此目无主家，谋害小主子？”景元帝冷笑，手里的折子硬生生被他攥皱了一角。
　　伍承深深垂下头，“微臣无能。”
　　“继续查，往上三代下三代查，朕就不信，她们能将此事做的滴水不漏。”小姑娘会受此磋磨，除却后院的那些毒妇，也就是对她嫉妒之人，不然如此纯稚鲜少与人来往的浓浓，又怎会惹上旁人。
　　景元帝烦躁的推开面前奏折，将凉茶一饮而尽。她一日未醒来，他的一颗心就落不下实处，夜半惊梦里总是小姑娘眼泪巴巴喊疼的模样，让他心窒到呼吸艰难。
　　“陛下，太后那儿请您过去一趟。”元和进来叩首道。
　　景元帝疲惫的轻捏眉心，若说小姑娘受此重创，除却那些心里不怀好意之人，也就是母后了。只是自从纳明氏嫡次女为后的旨意昭告天下后，母后很是气恼了几日，眼下又折腾起来为他纳妃的事儿了。
　　“回了，朕忙于政事，无暇分身。”
　　元和低低应‘是’，躬身退下了。
　　因着换季的缘故，南方大雨连绵数日，已有官员上报南方有水患之忧。御书房的大臣们吵吵嚷嚷，应着窗外大雨冲刷地板的嘈杂声，愈加让景元帝烦不胜烦。
　　他叩了叩桌面，薄唇微动正欲让他们闭嘴，忽见守着寿安宫的匀盛站在御书房门口，面色焦急。
　　他心一跳，莫不是小姑娘出了事？他忽地起身，负手朝外行去，那些吵的面红耳赤的大臣们被他吓了一跳，面面相觑后却不敢问询。
　　还是老丞相看他面色不对，上前一步问道：“陛下，可是有何急事？”
　　“尔等暂且等一等。”他撂下一句话，行到匀盛身前，让他出来。
　　匀盛一出门就跪在他面前，“陛下，大喜，明二姑娘醒了。”
　　“……醒了？”一向杀伐果决的景元帝生生的愣住了，袖子里的手轻颤，深眸里略过狂喜之色，虽然只有短短一瞬，还是被善于察言观色的元业瞧见了。
　　一时间元业也有些感叹，幸好明二姑娘醒了，皇上这段时日可是憔悴了不少呢。
　　景元帝抬脚就往寿安宫方向行去，他身姿本就修长，大步行起来，就连习武的侍卫都快要小跑，更遑论元业等人。
　　“陛下，您慢些，还下着雨呢。”元业一边追着，一边让小太监将伞取来，他举着伞追在景元帝后头，奈何他走得实在太快，元业还要小心溅起的水花不落在他的龙袍上，追了半路也未能赶上，还是御前侍卫看不下去，拿了伞来险险替景元帝遮上半分。
　　一路疾行到寿安宫，宫女见他过来打起了帘子，然景元帝进门后脚步一转，先去暖炉那儿烤了烤去了湿气，才往内殿行去。
　　太皇太后就坐在矮榻上，脸上却没甚喜色，还是忧心忡忡的，使得景元帝一瞧，喜不自胜的心又落了半茬。
　　“老臣参见陛下。”原太医起身朝他行礼。
　　“皇上先不急进去。秋岚，取一条干帕子来给皇上擦拭水渍。”太皇太后看着他身上浸入的水痕，吩咐秋岚取过帕子。
　　景元帝挥手示意他起身，坐到矮桌另一边，此时秋岚取了帕子来，他伸手接过自己擦，“朕听闻明二姑娘醒了，原太医，如何？难道还有碍？”
　　他想到文神医诊治前的言语，心里愈来愈不着底，透过绘枝玉屏风，隐隐能瞧见床上坐着个身子单薄的人，虽看不真切，他却知晓那就是他的小姑娘。
　　原太医叹息，“文医士所说无错，这毒的确对明二姑娘的身子产生了影响。明二姑娘眼下反应迟钝，还有些不认得人，不仅说话慢，行路也慢且不太好掌控平衡。”
　　“这是，高烧使得她……”景元帝止住话意，实在说不下去了，他紧攥着手，起身朝屏风后走去。
　　太皇太后看着他高大的背影轻叹，又问道：“这是数日高热引起的吗？可还有别处有碍？”
　　“沸心散毒性汹汹，还是伤了明二姑娘的身子，子嗣上…需得好好调养。”原太医在宫里多年，深知皇嗣的重要，踌躇片刻还是如实拖出。
　　太皇太后果然皱起了没，手里的佛珠转了几转，然话里却并非嫌弃，“她年纪还小，子嗣之事，纵然调养几年也是无碍的，只是，你约莫估计估计，大约需多久？”
　　“最多三年，文神医临走前给了微臣一个方子，说是用以明二姑娘调养身子的，微臣细细瞧了，这方子对温补身子有大益，更能好好调养女子之身。”原太医
　　太皇太后舒了口气，“文神医大才，可惜，却不能为宫里所用。你再瞧瞧，二姑娘这…迟钝之症，要诊治多久？”
　　“微臣尽全力诊治，也得一年左右，且明二姑娘还需配合才行。”只是说着配合，一个呆怔之人做起来却并不容易啊。
　　太皇太后朝屏风后看去，良久后，嗓音威严道：“明二姑娘乃是未来皇后，原太医，你们太医院多多费些力气，也，将此事瞒好了，哀家不希望有他人拿此事传谣言造势。”
　　“太皇太后放心，老臣定然不会乱说。”这宫里的规矩，他怎会不懂，况这位明二姑娘可是深得这两位的心，只是景宁宫那边……原太医心思转了转，已有了打算。
　　床边，景元帝墨瞳紧紧盯着那张不及他巴掌大的苍白小脸，抬手轻碰她的耳垂，“浓浓？可记得朕了？”
　　明莞浓美目缓缓看向他，露出疑惑的表情，又极为慢腾腾的摇了摇头，“你，是，谁？”
　　心瞬间又揪了起来，景元帝微喘口气，想到原太医刚刚说她会好，这才薄唇微勾，哄她：“当真不记得朕了？莫不是浓浓当真是个小没良心的？”
　　明莞浓两条细眉朝中间拢去，她不认得眼前的人，却并不怕他，反而有种依赖感，“小，没良心？我？”
　　“嗯，是你。”景元帝轻轻握住她微凉的手，内心暗叹，自离开皇宫后就让他牵肠挂肚，出事后又让他焦心不已，好容易醒来却又不记得他了，枉费他的念念不得，可不就是个小没良心的。
　　明莞浓艰难的理解半晌，方反应过来这不是什么好话，鼓起了腮帮带着怒意说：“你，是谁？坏人？”
　　“不，朕并非坏人，”景元帝将她额前的碎发勾到耳后，忽地心思一转，正色道，“朕是你哥哥。”
　　外头喝水的太皇太后呛了口水，简直不相信如此‘厚颜无耻’之语竟是从她的皇孙儿口中说出来的，且不说世家贵族，寻常人家这个年纪做父亲的也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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