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否

　　春节期间，谢家热闹得很，从正月初二开始，每天都有人登门拜年。

　　初十夜里，戴悦送走故交好友，去琴房找谢周易。到了门口，她停下脚步，温柔地看着里面。

　　小女儿正陪着两个孙女儿练习曲子，少女闲闲倚在钢琴边轻声哼唱，两个小姑娘端端正正坐着四手连弹，这一幕画面美好极了。

　　等到最后一个音符渐渐消散，戴悦才踏进去。
　　谢周易瞧见她，笑着对两个小姑娘说：“奶奶来了。”
　　两颗小脑袋立马转过来，满脸欢快，迭声叫：“奶奶！奶奶！”

　　她们讨戴悦欢心，弹了她喜欢的歌。戴悦听了一会儿，才问谢周易：“香烛纸钱和贡品都准备好了吗？”
　　谢周易点了点头，说：“明天我自己回去吧，不用赵叔送了。”

　　“今年为什么想自己回去？”戴悦疑惑，又提醒，“你的驾照没满一年，还不能上高速的。”
　　“我不开车。”谢周易看着戴悦，“妈妈，您还记得最开始那两年我回去给奶奶扫墓时见到的那个小男孩吗？”
　　戴悦对周远有点印象：“后来他家搬走了，是吗？”

　　“是。”谢周易笑了笑，“我还没告诉您，他也考到A大了，还和我成了同班同学。他家搬到米城了，明天早晨，我先坐大巴到米城，再和他一起回老家。他说米城的春节灯会很漂亮，明晚带我去玩玩。”

　　“这么巧？你们倒是有点缘分。”戴悦有感而发。
　　谢周易笑。
　　要用巧合与缘分解释，也不是不合理。

　　戴悦问：“既然是小时候的朋友，怎么之前不带回家里吃饭？”
　　“下学期吧，就说是您邀请的。”
　　“好。”戴悦应允了，“市里到米城两三百公里，车程太长了，明儿一早还是老赵送你，不坐大巴。”

　　隔日天刚亮，谢周易便启程，三个半小时后到达米城。
　　周远已经等候多时。
　　谢周易看见他时，差点以为自己眼花了。

　　他骑着一辆黑色摩托，大长腿随意支在地上，不羁帅气，极吸睛，哪里还有平日里只知道编程的知识分子样子，变成了完完全全的酷boy。

　　谢周易背着包，走到他面前，“哇”了声：“三哥，你这车也太酷了吧。”
　　周远取下挂在车把手上的黑色头盔，给她戴上，说：“我自己改装的。”
　　谢周易又“哇”了声，佩服道：“你好厉害。”
　　他笑了笑：“上车吧。”
　　她掌住他的肩头，跨了上去。

　　摩托车风驰电掣出城，把各种车辆远远甩在身后。两个小时后，沿途的车辆渐渐少了，视线之内的风景熟悉起来。

　　这八年，这个地方有了翻天覆地的改善。
　　原本坎坷崎岖的泥土路得到修缮，柏油公路宽敞洁净，周边的房屋全都翻新重修，二三层小洋楼随处可见，展现出美丽乡村的景象。

　　天气变化也颇大。
　　以前这时候，年年下暴雪，温度十分严寒，封路是常有的事。
　　自从她离开这儿，全球气候变暖，到了冬天，雪一年比一年小，最近三年，甚至连雪花的影子都见不着了。

　　谢周易出了会神，就到地方。周远在路边停下摩托车，熄了火，拔下钥匙。

　　两人走到奶奶墓前。
　　最初奶奶草草下葬，她的坟只是一个小土包，因人迹罕至，成了一片荒地。

　　后来谢周易每年回来祭拜都要做大量的除草工作，费时费力，于是二哥派了工程队将这片土地修葺成墓园，路面铺设沥青，周围种上四季常绿的柏树，又以谢周易的名义给奶奶立了一块墓碑。

　　不久前有人来过这里，地上残留着鞭炮屑。
　　谢周易拿出一小束白菊花放在墓前，直直跪下去，烧燃纸钱，就着火点了香插上。

　　周远想了想，在她旁边跪下。虽然不是自己的奶奶，他和这位老人也不算亲近，但到底是认识的长辈，不能失礼。

　　谢周易看了他一眼，将手中的白酒瓶盖拧开，对他说：“奶奶生前最喜欢喝酒了。”
　　周远默默从她手中接过瓶子，绕着坟墓浇了一圈，之后朝着墓碑做了个揖，站起来，退到一边。

　　谢周易磕头，小声开口：“奶奶，我十八岁了，也考上A大了，您在天上一定非常高兴吧。去年我最开心的事就是和三哥在A大见面了，刚才的酒就是他给您倒的……还有，您放心吧，我依然过得很好，大家都很疼我爱我，您一定要帮我保佑他们平安健康哦。”

　　纸钱烧成灰烬了，谢周易再次磕了个头，笑着说：“奶奶，我明年的今天再来看您。”
　　她站起来，叫周远：“三哥，走了。”

　　两人原路返回，周远问她：“你前几年来这里时，没有发现什么吗？”
　　谢周易不明白：“为什么这样问？”
　　周远心中有结，索性说出来：“高一高二时，我每年春节都来这里给你留我的□□号码和手机号码。”

　　其实还有初三。
　　初三那年的腊月二十九，他一早就来了这里，等到天黑，都没有等到她。

　　谢周易满目惊诧，不可置信地出声：“你怎么留的？我什么都没看见。”

　　这事说起来，周远也有些奇怪。
　　高一那年比较好理解，他跟个傻子似的又白等了一天，临走时才想起留联系方式，他什么都没准备，就折了根树枝沾了泥土写在沥青地上，又摘了几片树叶盖上。可能后来没抵抗住大风大雨天，被毁了。

　　但高二那年，他写了纸条装在玻璃瓶中，并放在墓前显眼的位置，她怎么也没看见？
　　可能是没注意吧，周远这样想着，摇了摇头，释怀道：“算了，不重要了。”

　　谢周易也觉得可能是自己没注意，如果多留心一点，说不定他和她早就联系上了。
　　“三哥，抱歉。”她很愧疚。
　　周远心软，摸摸她头：“是我单方面的行为，你不用抱歉。”

　　俩人中途经过一个小镇时，在镇上吃了碗面条填饱肚子后才进城。
　　周远征求谢周易意见：“你要不要去我家里住？”
　　谢周易没有立刻回答，两秒后，才说：“还是不要了吧，我不想麻烦周叔周姨。”
　　周远也不跟她客套，淡淡“嗯”了声，带她去米城一家大酒店办理入住。

　　办好入住已经下午四点，谢周易把背包放到房间后，周远载她去灯会展览的地点，那里除了美轮美奂的灯景之外，还有各种美食和节目表演。

　　到地方时天还没有黑，彩灯光雕装置都尚未亮起来。
　　两人先去逛吃，在一家鲜饮铺子点了两杯芒果榨汁。周远刚付完钱，便听见有人叫自己：“阿远！”

　　他循声望去，见到两男一女三张熟面孔。
　　两个男生打量着他和谢周易，笑得暧昧。
　　“阿远不错哦！”
　　“你女朋友吗？赶紧介绍一下啊。”

　　周远还没开口，倒是那个高挑甜美的女生说：“你俩别乱说，她和阿远都是A大计算机学院的风云人物，高手之间惺惺相惜，是好朋友。”
　　说着，朝谢周易笑：“谢周易同学，久仰大名，我是经济学院的唐可心。”

　　谢周易也笑：“你好。”
　　她觉得唐可心的声音很熟悉，她很快想起来，是那天在电梯里祝周远生日快乐的女生。虽然通过电流传播有些改变，但不妨碍她进行判断。

　　这时周远向谢周易介绍：“他们都是我的高中同学。”
　　谢周易友善道：“你们要喝点什么吗？我请你们。”

　　“怎么能让女生请客呢？”中等个子的男生笑说，“这么巧遇到了，咱们一起去吃晚饭吧，我请客。”
　　另一个男生附和：“对对对，阿远咱们半年没见了，找个地方边吃边聊呗。”

　　谢周易看周远，周远也看谢周易，都读懂了对方的想法。
　　周远和他们关系只能算一般般，拒绝起来毫无负担：“不了，你们自己去吃吧，我和她随便逛逛。”
　　三人没有勉强，只是离开时，那个叫唐可心的女孩回了两次头。

　　她第二次回头的时候，被谢周易瞧见了，对方目光依依不舍落在她身边的少年身上。
　　谢周易一愣，明白了什么，不觉笑了一声。
　　周远莫名其妙，问：“你笑什么？”

　　谢周易咬住吸管，口腔里弥漫香甜味道，她答非所问：“芒果汁很好喝欸。”
　　她总不能说“三哥，那个女生好像喜欢你”吧，也太不地道了。

　　周远故意逗她：“那再给你买一杯？”
　　谢周易没听出是玩笑话，忙说：“不用啦。”

　　她眼神无辜而茫然，嘴唇水润嫣红，周远凝视着她，喉咙隐隐干涸发痒，他低头喝了口芒果汁，不自在道：“去前面看看。”

　　两人挑中了一家挂着“台南口味”红灯笼的店，谢周易认真看菜单，对周远说：“我想要一份鸡翅包饭和虾扯蛋，你呢？”
　　“那我要一份……”
　　这时忽然有人拍她肩膀，惊喜道：“小姐姐，你说巧不巧，我们又见面了！”

　　谢周易转过头，眼里映入一张笑容灿烂的脸，她瞬间想起来了，就是去年国庆节旅游时找她合影的男生。

　　以及，一张白皙清俊、令她微微失神的脸。
　　这个男生她从没见过，但是看着他澄澈的眸子，不知为何，竟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熟悉感。

　　被打断话的周远也看着他们。
　　阳光男生抬手打招呼：“hello，hello，小哥哥。”

　　周远的视线却定格在长着一双和谢周易相似的漂亮眼睛的男孩身上，一下子想到了不久前在家里听到的几句闲言碎语，不由拧眉。

　　他收回目光，继续点餐。
　　这两个男生没走，也选了这家台湾菜，跟他们拼桌。

　　阳光男是个自来熟，指了指自己同伴，跟谢周易唠嗑：“小姐姐，你觉不觉得他跟你长得有些像啊？”

　　周远心中一紧，冷冷瞥了阳光男一眼，可惜他没接收，注意力全在谢周易身上。
　　谢周易闻言，一动不动盯着俊秀的男生。
　　对方也盯着她，两人对视了一会儿，他率先笑了：“姐姐，你这么看着我，我会害羞的。”

　　谢周易被点醒，带了点歉意，真诚地说：“我第一次见到和自己长得像的人。”
　　阳光男笑嘻嘻地说：“这是什么？这就是天大的缘分啊！他叫邱燃，燃烧的燃，小姐姐你叫什么名字？”

　　“谢周……”
　　周远出声：“快吃吧，凉了就不好吃了。”

　　最后的“易”字堵在嗓子里，谢周易想起上次他连她和阳光男合照都被“批评”不警惕了，又怎么会允许自己把名字告诉陌生人？

　　“谢zhōu？哪个zhōu？龙舟？九州？还是米粥？”阳光男问。
　　“周公的周。”谢周易说，她也没纠正，就让他误以为自己叫谢周。

　　“谢周，好名字，好名字。”他捧场。
　　谢周易打趣道：“哪里好？”

　　他倒也不尴尬，胡诌：“‘旧时王谢堂前燕’，你看这谢，一听就很有钱。周……这周可不得了，有我尊敬的周总理的姓，能不好吗？”

　　谢周易乐得不行，就连面冷的周远也笑了起来。

　　倒是阳光男口中的有缘之人邱燃明显对谢周易不感兴趣，他一言不发，埋头默默吃东西。

　　谢周易随口问：“你们还是高中生吧？”
　　“对啊，我们是一中的，高三了。”
　　谢周易对周远笑：“三哥，你的小学弟。”

　　“小哥哥以前也在一中读的吗？”阳光男惊讶了，“我去，不科学啊，这么帅气的学长我能没印象？你哪一届的？”
　　周远说：“你上一届。”

　　阳光男锲而不舍问：“几班？”
　　周远说：“一班。”

　　“我就纳闷怎么会没见过嘛，你们一班很多‘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学霸，这就正常了。”

　　“我知道你。”邱燃忽然出声，他抬起头，道，“上一届连续三年年级第一，去年高考，和市状元只有零点五分之差。”
　　阳光男激动，又吐了个“我去”出来，更惊讶了：“你居然就是我崇拜的周大神！”

　　说“崇拜”当然夸张了，不过周远的名字对一中的学生来说绝对不陌生，连续三年，大考小考，次次年级第一，一中建校百年来，也就他一人创下这种记录。

　　一中还有两个比较特别的计算机班，他们的语数外的课本相对简单，主要学习C语言编程和SQL数据库。

　　周远作为一个理科生，却写出了比他们专业尖子生还漂亮的程序，被计算机老师点名派去代表学校参加编程竞赛，一路从省赛走到国际赛，轻轻松松拿了金牌回来。

　　只是周远太低调了，他只存在于老师的赞美当中，成为他们给学弟学妹树立的榜样。

　　阳光男觉得他确实特牛逼，给了他一个‘大神’封号，但他对他长什么样儿不感兴趣，心里以为天才一般都相貌平平，今日一见大跌眼镜。

　　不科学，实在不科学。

　　学习好也就算了，还长得这么高这么帅。长得高长得帅也就算了，阳光男看了看他身边笑意盈盈的小姐姐，还有个这么漂亮的女朋友。

　　他怎么这么能呢？好事就全让他一个人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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