琼州女子图鉴

　　冼太夫人庙又称谯国夫人庙，冼太夫人庙是当地人的称呼，谯国夫人庙是府志的称呼，谯国夫人的封号则是载入史书的正式封号。

　　谯国夫人冼氏，可谓是岭南历史上最著名的女子。和女娲、七仙女、黎母等这些具有神力、活在传说和故事中的人物不同，冼夫人是历史上真实存在的人物，不仅正史上有她浓墨重彩的记载，现实世界的岭南和琼州也还保留着她的影响力。

　　她是历经梁、陈、隋三朝的人物，在天下动乱、岭南各部分散为主时，戎装上阵，指挥百峒千峒民众归附到一起，使岭南不再是一盘散沙，并且治以教化风俗。

　　如果说当年花木兰替父从军是无奈之举，那么冼太夫人马上军装就完全是欣然为之。这也许是地方风俗的不同，中原地方女子以足不出户为美德，而岭南女子在这方面要自由得多。

　　琼州岛上有许多为了纪念冼太夫人而建的谯国夫人庙，这些庙虽然规模不大，但是香火却很鼎盛。其中琼州府有一座谯国夫人庙建在东部的十里椰林里，庙虽不大，但却是风景最为秀美的一处。

　　那里只有一个庙祝与一个半痴傻的鰥夫管理庙事，其中的庙祝原是芙蓉楼里供事的人，其人姓吉，是父亲唯一用过的、也是最信赖的道公。

　　道公即是专事问卜、法事一类的人，琼州人称呼为道公。每次遇到出海或者其他的大事，父亲都会请吉道公来问卜吉凶或者确定日期，常常都能达到很让父亲满意的效果。所以我原来在芙蓉楼里常常能够看见吉道公的身影。

　　他的衣着很是固定，稍冷一点的天气时拖着一身长袍，这在琼州岛上是很稀罕的样式，尤其是一对宽大的袖袍甩起来时很有超凡脱俗的感觉，热天他就光着膀子只穿一条长裤。

　　但是吉道公没有一直在芙蓉楼里卜卦算良辰吉日，从父亲出事的那次起，他就离开了芙蓉楼，理由是他没有给父亲算对日子，害得父亲在海上出了事，所以没有脸面再留在芙蓉楼里。

　　离开了芙蓉楼后，吉道公就到了十里椰林里的谯国夫人庙来当庙祝，而且除非是十分特别的人上门请求，否则他不会再拿出他的筊杯来问卦。而离开芙蓉楼后第一个让他拿出筊杯的人是我，我从黎母山上下来后病入膏肓，祖父和葛师父最后抬着我来到庙里，吉道公连续做了七天法术，让我又活了过来。

　　所以我们紧急地把阿月送到了吉道公那里。

　　恰巧那天庙里没什么香客，只有一个求子的女人在冼娘娘的神像前焚香祷告，并且用力从签筒中甩出一枝签来。

　　她捡起地上的签，签上标识着序号七十八，这是她认得的为数不多的字之一。

　　女人拿着签在香案上找到解签书，好不容易按着序号翻到她那枝签的解签语，结果正在紧张万分地等待着“上吉”“中吉”“下吉”的判定时却赫然发现那一页纸上破破烂烂，正好把吉不吉的判定给抠掉了，剩下的一点其他字她又完全不认识。

　　女人气呼呼地要找庙祝，因为她刚刚捐了功德钱，必须得到个说法。然而她只看了一眼就知道庙祝不在庙里，因为这个庙实在太小。

　　于是她把签和签书都拿出庙去，果不其然，就在旁边的椰子树下找到了庙祝，他刚砍好一个椰子，正在仰头咕噜咕噜地喝椰子水。

　　女人走过去，让庙祝给她解签。庙祝看了一眼解签册，慢悠悠说道，“这阵老鼠太多，吃了签书”。女人就让他根据纸上残存的一点内容来推测吉凶，她甚至紧张得有些手抖。

　　吉道公看了一眼女人，他知道这是谁家的媳妇，并且拿眼睛在纸面上瞟了一眼。

　　“大吉啦！回去吧！”他摆了摆手，有点不耐烦的样子。

　　“真的？”女人喜出望外，“那上面说的咩”？

　　“说的咩？你求什么什么大吉咯！”

　　道公的语气更加不耐烦，把喝光了水的椰子扔到地上，一刀剖成了两半，露出鲜嫩的椰肉，再从椰壳身上削下一瓣青衣来准备挖椰肉吃。

　　那女人听见了想要的结果，又见这庙祝脾气不好，也不想好不容易求来吉利触霉头，于是把签书和签放在地上就走了。

　　她走了以后，吉道公又看了一眼签书，且不看残缺的签文内容，顶首的那隐约一横，分明就是个“下吉”的“下”字。

　　虽说这是别人求的签，但他看了心里总觉得别扭，“下吉”“下吉”的字眼一直在他眼前晃悠。

　　“难道今天有什么事？”吉道公自言自语，对眼前鲜嫩的椰肉也没了兴趣。

　　而就在此时，我们带着奄奄一息的阿月来了。

　　我们把阿月抬到庙里，吉道公虽然一脸的不欢迎但还是任由着我们将人抬进了庙里。我们前脚把人抬进来，他后脚就立刻把庙门关上。

　　“哎呀，晦气啦，不要抬到婆祖面前！”婆祖，是琼州府人对神明的一种“统称”，也是称呼冼太夫人时最常见的称呼。

　　吉道公关完门后立刻拖着他那双木屐“嗒嗒嗒”地跑过来，但是说完那句话后他又马上发现了自己话里的问题。因为这庙实在太小，除了神像前的香案下，也没别的地方可以放人。

　　躺在地上的阿月、我、葛师父、两个家丁和吉道公，庙里这就满了。

　　“哎呀！怎么回事……”吉道公埋怨地看着葛师父，“葛先生啊！地上这个是谁啦……哦，少爷也来了……那……地上这个姑娘怎么回事呢”？

　　他说着，嘴巴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吃上了一口槟榔。

　　从我认识吉道公开始，他说话就是这样喜欢拖着许多“吊儿郎当”的尾音，尤其是带上脚上那双只要一走动就达拉响的木屐，更显得他不正经。

　　葛先生：“少主和阿月姑娘去了趟黎母山，从黎母山上下来后阿月就成这样了。”

　　吉道公心里早有预感是这样的事，因为芙蓉楼的葛先生不会有别的事来找他，而且他的术业专攻也就是这项。

　　他有点不耐烦却又不得不蹲下去查看阿月的情况，所以蹲下去的时候又“哎呀”了两声。

　　“这次又遇到什么事啦？”他边盯着阿月的脸上看边问。我正准备回答时，吉道公突然回头看还立在旁边的两个家丁。

　　“你们还在这里干嘛？快出去啊，婆祖看到这么多人会觉得挤的！”

　　我示意家丁出庙，家丁原本还想满足一下好奇心，现在也不得不出去。家丁出去后，我又准备回答他刚才的问题，但是我才刚准备开口，他又抢先说了话。

　　“少主！”他盯着阿月看的眼睛突然转到我身上，并且眼里带着埋怨的意思，“你怎么又上黎母山啦？都说过了，生黎的税连官府都不敢收，各自安好不是好吗？为什么非要上黎母山呢”？

　　“我……”

　　“说啦！这次又怎么回事？”

　　我终于有机会把事情的始末告诉吉道公。我说完后，吉道公原本一脸调侃的神情突然变得若有所思起来。

　　“这次来真的哦……”他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虽然表情严肃，但是语气还是不正经。

　　“有办法吗？”我问。

　　吉道公站起来，在仅剩下的一点空间里拖着木屐嗒嗒转着圈。

　　“这个厉害哦。”他摸着自己瘦骨嶙峋的下巴说，嘴里的槟榔也不嚼了。

　　我们见他这个样子，也不敢催问，开始觉得这是件难办的事。

　　突然，吉道公重重地拍了一下手，把我们吓了一跳。

　　“先给婆祖点香拜拜，不然不敬的嘞！”说完他就点了三枝檀香插到香炉里对着神像拜了拜，口中念念有词一番。

　　敬完香后，他让我们找个地方安置阿月。

　　“下禁这个事，跟别的还不一样。一般呢是谁下的禁谁能解，但是这个不可能啦，别说不知道是谁下的禁，就算知道也不会解的啦！像她中的这种禁，多半是为了自己消灾的，所以解了禁下禁的人自己就要受灾，所以不可能的啦！但是除了下禁人，一般同一个地方的禁婆也会解禁。不过看这女仔这样，怕熬不到你们去找禁婆，而且，这个禁看起来厉害哦，寻常人不一定能解……”吉道公说到这里，语气中居然流露出一种欣赏的意思，但他马上意识到不应该这样，于是马上就改了口。

　　“我试试啦！不行不要怪我……要不是少主这次亲自来，我不动手的，我已经好久不动手了，你们知道的……”

　　“道公，快点吧！救人要紧！”我说。

　　“事情是急，但是也急不得，做法不能在这里做吧？婆祖不高兴的，而且，要解禁要备贡品的，这次看这个情况，鸡看来是搞不定啦，至少得一只羊。”吉道公说。

　　“羊就羊，还有什么？把单子开来。”

　　吉道公开了一张贡品和需要的道具单子，我一边把单子交给家丁火速去办，一边把阿月移到芙蓉楼离冼太夫人庙最近一处地产的一间房子里。

　　一切准备就绪，吉道公就定了当天晚上一个吉时准备做法破禁。我们按着他开出来的“法具”清单，买了一只羊、两只鸡、金元宝、大米等作斋事时常见的东西。这些东西在戌时到来前就已经在吉道公指定做法的房间里放置好，阿月则安顿在隔壁的屋子。

　　做法前吉道公特别叮嘱此事必须秘密进行，只可以我和葛师父两人知道，其他人一概不许靠近，不然的话阿月身上的禁就破不掉，而且很可能会加重她的病情。虽然我还是抱着怀疑的态度看待这件事，但是事已至此，既然来找了吉道公，那就且先照着他说的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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