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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衫折扇残香漫，添香红袖君莫叹
彼时赫迦与卓寅二人驾马至此处，还未到八方阁中，前头的巷子里已经挤满了人，一番热闹的景象。
年年都是如此盛况，他们却年年都要来凑这热闹。
卓寅见状，笑盈盈道，“一路上听闻主公说京城今年冷清，小的看这八方阁倒是好生热闹。”
赫迦翻身下马，卓寅紧随其后跟了来，只是这窄巷是通往八方阁的必经之路，眼下竟是如此拥挤之状，这两匹马怕是过不去了。
质子出行多有不便，赫迦遂回过神来，伸手向卓寅，“把你的斗篷借我一用。”
“哦。”卓寅不知赫迦主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得解下自己的黑布斗篷递给他，赫迦披上斗篷，将自己一身琐罗白袍仔细遮好，回手就把马缰绳交到了卓寅手中，“你就在此处看着马，我去去就来。”
说罢便抽身往人群中挤去。
“哎！主公……”卓寅眼见着赫迦的白袍消失在了人群之中，自语道，“这赫迦王的性子，倒和街坊里买菜的小贩是一路的，怎么一见着人堆便挤呢……”
推推攘攘在街巷深处，叫卖声不绝于耳，这四角街上日日繁华，今日更有人声鼎沸之势，赫迦径直穿过人群往八方阁去，一路上并没有瞧见邀他前来的司马通，倒是这把八方阁围堵得水泄不通的人群拥挤的有些不像样。
赫迦探头张望，也未见什么不妥，不过是人比往日多了些……倒是太多了些。
只怕人多眼杂，万一被有心人瞧见琐罗质子出入八方阁，怕是要惹祸上身。
罢了，见这渐要堆起来的人山人海，还是回驿馆去罢。
赫迦正欲回身，只见左侧蹿出两个小个子的男子挡在了赫迦前头，赫迦还未站定就被前头那个小厮打扮的撞了一下。
“啊呦！你这人怎么眼长在头顶上啊？！”
那小厮模样的首先吃了痛大叫一声，怀中抱着的几本书散落一地，在这摩肩接踵之地一时间被人踩来踩去，叉着腰就要来理论，身边一个清秀模样的公子反倒二话不说，附身便去捡那几本书，赫迦也弯腰拾起几本，见那封面上分别写着《本草经》、《宸褚针经》、《百毒玉钥》。
许是城中善医之人。
“你你你——还不把书还我！”
前头那小厮扶正了帽子，凤眼一立，赫迦匆忙将那几本医术照原样拱手归还，抬手就被他飞快地抢了去，只是他这一开口不要紧，倒是把赫迦惊得不轻，分明是男子装束，怎开口竟是女子的声音？
再看小厮身旁那另一平头整脸些的公子，方才摸了一手的灰，眼下随便拍一拍手，只见其一身青色长袍，白带束发，腰间以凤样透雕红玉为佩，左手执碧水白竹潋滟折扇，只是这桃眼丹唇，柳眉入鬓，玲珑小耳处……竟留有穿耳之迹？
这两个不男不女的，是打哪里来的妖怪？
莫不是哪闺阁里的姑娘，为了混入八方阁女扮男装，虽以乔装束发，但眉眼之间有一种女子才有的灵动，自觉混入男人当中，旁人一瞧便知。
“你是何人，为何盯着我家公子看？”
那公子模样的女子身边立着那伶俐小厮，若说是小厮倒不如说是女扮男装一小丫鬟，中州女子温婉清丽，出入市井却又偏喜女扮男装，不似琐罗女子，唯用一轻纱掩面便可轻装出门去了。
赫迦抬右手于左肩前，行一琐罗常礼，“在下库尔特，见你家公子气宇不俗，一瞧便知是学富五车之才。”
“库尔特”本为琐罗国民间姓氏，赫迦念在此二人既女扮男装不想叫人知道了身份，自己也不想在城中惹事，便隐了琐罗国皇族姓氏，扮作一普通西域商人，恭敬道。
“你这祆人？方才为何冲撞我家公子？”
“祆人？”
中州戏称西域为祆，旁人说说便罢了，这不敬语从一小丫鬟口中当面说出，倒让主人掉了身价。
赫迦稍稍一愣，方才分明是这两人匆匆撞在了自己身上，眼下倒是得理不饶人，为着不惹是生非，口上还恭敬道，“方才是在下鲁莽了，冒犯之处，还请二位小公子不要怪罪才好。”
见赫迦并未行正礼致歉，小丫鬟上前两步，“哎？你这祆人——”
“阿平，不得无礼！”
前头那青衣女子微微蹙眉，上前柔声喝住了唤作阿平的小丫鬟，一把折扇将她拦了回去，负手于胸前作了一揖，“公子自西域琐罗而来，然琐罗并不似中州以揖为礼，更何况方才明明是我先冲撞了公子，怎的反而让公子致歉？我家阿平疏于管教，在下凤氏，单名一个景字，给公子赔不是了。”
那小丫鬟见自家主子如此说，憋屈得皱一皱眉，未再言语。
赫迦见这位女子与方才那位却是不同，举止端正，谈吐不俗，于这巷中来往众人鹤立鸡群，赫迦便又行一礼，“凤公子言重了，在下本见这处极热闹，本想去瞧瞧，谁知冒犯了二位公子，这便就回去了。”
赫迦说罢正欲离开，却被身后的清朗声音叫了住，“见公子欲匆匆离去，可是已见过那八方阁内的司马大才子了？”
赫迦复转过身来，只见这凤姑娘潇洒展开折扇，那上面赫然书着几个字：“牙璋辞凤阙。”
牙璋辞凤阙，铁骑绕龙城。
想来琅邪赫赫有名的凤氏一族，凤祖之后，便是眼前这位了吧。
赫迦老实应着，“在下无能，实在挤不进这窄巷，未曾见过那什么……司马大才子。还请凤兄赐教一二。”
凤景听罢笑道，“可不敢当，只是方才在下有幸闻得八方阁内有一富家公子与那几位老儒策辩，说是如今封霄风调雨顺，国泰民安，故应即刻推行二大国策为善，一乃村镇联合，将偏远的孤镇扶植为分州行省，设立总督巡境；二乃加强与异域诸国的国风交流，应派使节前往各国抄录经卷献于中州，再寻得通译抄录成封霄文字，方为集群策而治天下。”
赫迦听凤景将司马通之策娓娓道来，只觉着好笑，这司马通还真是抬腿迈不出京城的官家子弟，一心只爱闭门造车，西南天灾未平，云台又生水患，怎得就知道封霄境内国泰民安，风调雨顺了？
倒是这百卷通译之策，赫迦幼时于琐罗曾有所耳闻，听闻琐罗以南的白麝古国，曾有一位千古君王，以德行雄才治世，其所辖境内四海升平，百姓安居乐业，只是过慧易折，这位千古君王年不足三十便与世长辞了，曾留下一份治国手书，这手书上便有司马通所言的百卷通译之策。
这凤氏女子，果真如传闻中所说，巾帼不让须眉。
再细细看这凤小娘子，青衫折扇，神思细稔，略有妖娆之色，竟未见媚态，谈笑间，唯少世间寻常男子之态。
若是换做男儿身，赫迦定愿邀她把酒话家国了，只可惜……
凤景眉见赫迦似游神于千里之外，遂抬手于他面前晃了晃，“公子？”
“哦，在下失礼了，”赫迦稍稍一愣神，复又想起什么似的开口道，“若真如凤兄所言，这司马才子还甚是有趣，世人道百闻不如一见，我既来了，不妨也去看看。”
他言外有离去之意，凤景眉也不便挽留，只好又行一揖，“公子请便，那凤某先行告辞了。”
辞礼，三人各往两个方向而去。
“小姐，小姐！”
那小瓶儿紧紧随在凤景眉身后离开小巷，心中暗念小姐今日真是奇怪，不过是见了祆人男子一面，怎的逃难似的飞快离开此处，就不理人了？
“小姐小姐……景眉姐姐！”伶俐的小丫鬟见主子神色凝重，有不悦之色，畏畏缩缩问一句，“瓶儿可是说错了什么，给小姐惹麻烦了？”
景眉侧目停住脚步，“你可知道自己惹的什么人？”
瓶儿双眸灵动，抬手抚于颈间，“祆人啊，看长相还不好认么？”
“你瞧得倒是清楚，怎的这世间浓眉高鼻的尽都成了祆人了？”
瓶儿心觉景眉小姐又要宏论一番，低声唏嘘，“小姐自然好眼力，可他若不是祆人，又是何方神圣？”
景眉却偏偏自有见地，厉色道，“你好歹也是随我读过些书的人，怎尽学足了那些蛮人的想法，说出这样的话来，亏得我白教你一场。”
平白被训斥了一顿，瓶儿实在觉得委屈，“那，小姐倒是说说他是何人？”
“西域诸国，唯有琐罗国与这封霄为邻，也与封霄来往经商甚密，他虽披着斗篷，但隐隐瞧着他头顶的珠冠也呈火焰状纹饰，我记得唯有琐罗国耶拿教是以拜火为国俗，此人定是琐罗人。”
景眉生性似男儿，平日里不似寻常女儿家只爱把玩些诗词歌赋，倒是最喜列国通志，眼下教训起瓶儿来，“叫你平日里多读些书，少跟那些小厮婆子打闹，你偏不听，眼下正是书到用时方恨少了吧？”
伴于景眉身侧的瓶儿早已听得云里雾里，却喜欢听她猜谜，接着瞪圆了眼睛赶紧问道，“那，小姐可看得出他究竟是琐罗何人？”
景眉只侧目瞧了一眼瓶儿，与她细细道来，“我见此人熟谙中州语言，定是在这封霄住了好些时日，且他斗篷下之白袍在琐罗唯王室可用，我猜……库尔特也绝非他的姓氏，十有八九是琐罗国派往封霄的质子，阿胡拉王族。”
“王族？我听闻前些日子都在传琐罗新王登基，那他岂非是琐罗的亲王？”瓶儿脸色大变，以衣袖掩了面，“这可如何是好！瓶儿方才与那位公子恶语相向，只怕是开罪得不轻啊！万一来日见了要杀我的头？罪过罪过……”
倒是景眉未将此事积于心上，抬眼看看天，“这你大可放心，我听闻封霄的六国质子当中，只有这琐罗质子的性情最为温和，你瞧着那公子言辞和善，也未见疾色，想必是不会与你这小肚鸡肠的小厮计较的。”
“可、可是——”
说罢顺势将一指点于瓶儿眉心，用力一按。
“你啊——往后再给我丢人，小心我把你撵回琅山去！”
还未等瓶儿反应过来，便拂袖扬长而去了。
——————
赫迦一出巷子便见了卓寅，这厮闲来无事，正把玩着沿街摊子上的葫芦起了兴。赫迦喝住了他，命他将马牵来即刻回清云驿馆去。
跟着的卓寅见赫迦一路走回来都蔫蔫的不说话，便知赫迦主子定是在八方阁遇到了什么，讪讪道，“主公可是在八方阁有奇遇了？”
这一问倒好，引得赫迦勒住了缰绳回头打量起这卓姓小厮来，“你倒是机灵。”
一听赫迦主子夸了句机灵，卓寅心下竟有三分得意起来。
“奇遇倒是没有，遇到一个女子，姓凤。”
卓寅听了，滴溜溜转着眼珠子缓缓道来，“主公好眼力，这凤氏出才女的称道可是全封霄尽知的，凤氏出自中州琅琊，相传为‘凤祖’之地。凤家女子堪比男儿，览诗书，通国策，嫡出女子多嫁予宗室为妃为后，两年前先皇为先太子择妃，不就是凤氏嫡女么？”
赫迦知晓此事，但今日方得一见，才明白为何封霄世家都以迎娶凤氏女为荣，凤家女子如男儿，通诗书，揽国策，甚至善思辨，懂药理，就连那一柄折扇上的“牙璋辞凤阙”都尽显家国情怀，相比之下，司马通天天拿着一把上书“遍游群芳”的折扇四处招摇，可真是人比人，比死人。
二人一路骑马，左右无事，听闲话似的，赫迦也想听听坊间对凤家的评价几何，便道，“你接着说。”
得到了赫迦的应允，卓寅尽可放开了说：
“龙武帝时期曾出过一名奇女子凤氏顷梧，才谋无双，以纵横游说之术为太|祖皇帝某得大量城池辖界，太|祖皇帝登基之初便尊凤氏为后，只可惜凤氏执掌凤印不日竟患上不治之症，太|祖皇帝派人寻遍天下江湖郎中未果，凤氏贤德，以延绵子嗣为由亲自为太|祖皇帝纳妾，只可惜，怕是过慧之人难添高寿罢，那凤皇后年方过三十，便在太|祖皇帝的怀中咽了气。”
卓寅扬眉，“此事在龙曜可谓人尽皆知，城中百姓传为佳话呢。”
赫迦听得入神，这凤氏虽为女子，其才谋气度却丝毫不让须眉，封霄太|祖皇帝亦是福佑之人，竟有此等女子陪伴在侧，一生相佐，实在是美事一桩。
脑海中似浮现出一幅巾帼辅佐太|祖皇帝治世的画卷，举案齐眉，红袖添香，可这画中女子的容貌，却成了……
依稀间，她的模样还在眼前，莞尔一笑，余音未绝：“在下凤氏，单名一个景字，给公子赔不是了……”
“在下凤氏，单名一个景字……”
“在下凤氏……”
卓寅剩下的话，赫迦一个字都未听进去。
驾马返回驿馆，还未下马便远远地瞧见孟迁立在驿馆外张望，好容易等来了赫迦，孟迁疾步迎了上来，开口揖礼便道，“主公，朝中来人传诏，离公公已在中庭候着，只等主公您回来接诏。”
赫迦心中难解，神色间黯淡下来。自己乃琐罗国质子，一不参政二不上朝，怎会有诏书？且竟是龙煜帝身边的离公公亲自来传诏？
“朝中何事，可有透露？”
“这倒不知，”孟迁蹙眉而立思索片刻，“哦，今日倒是在西市听闻琐罗使臣将要抵龙曜，就在这一两日。”
赫迦闻言一惊，翻身跳下马背，随手就将缰绳甩在卓寅手中，跟着孟迁快步来到中庭，只见离德宏一人安坐在中庭紫藤下的石凳上品茗纳凉，驿馆内的茶水小厮一手执羽扇躬身立在一旁伺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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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我也不知道这个速度算快还是慢，感觉全是铺垫，哪个都不能删......
【另注】
牙璋辞凤阙，铁骑绕龙城。——《从军行》杨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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