谋心记

作者:半糖夏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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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重纱层层藏秋色,红烛点点映春光


      自尽欢楼辞了礼,□□别赫迦,领着两个家奴驾马往风岳驿馆去,一路上频频有人侧目。

      若说这封霄之中的驿馆,凡挂在礼部下的,皆为迎接外族宗室朝臣所设,且各个驿馆都有专门的用途,封霄毗邻六国,各自设有自己的驿馆。

      清云馆独独辟出为琐罗质子所居,故而馆内一应修缮皆为琐罗风格,取名“清云”,大有“海内贤豪青云客,就中与君心莫逆”之意。然那风岳馆只为各国外臣觐见的临时居所,不拘国别,故而称道“逆风声渐远,离岳路犹赊”。

      克里木回到风岳馆,一路无话,回到驿馆内,那随行的家奴合上房门,低眉顺眼以琐罗语道,“大人,既已见过赫迦王,是否明日启程?”

      “不忙。”克里木更换了衣袍,摘下银臂环,随手递给侍奉的家奴,眉眼中有些困惑,“我是瞧不出来,你今日听亲王之意,是否真的与大王和解?”

      “素日听闻这位亲王城府颇深,或许面上应承着大人的意思,背地里还有旁的打算。只是大人将那鹰笛交与他时,神态间稍显迟疑,怕是知晓了乌庇都内的情状。”

      家奴在一旁侍奉茶酒时暗中留心着,想想又觉不妥,“只是大王的意思,赫迦王城府虽深,但生性纯善,只要提及国中百姓受大旱之苦,王爷必然助大王稳住封霄局势,为何还要用大祭司和王妃做要挟,岂非事倍功半?”

      克里木愁眉紧锁,掌心轻轻揉着腹心,“大王这是软硬并施,明着告知赫迦,无论他愿意与否,眼下的局势都是最利于琐罗朝局的,你不懂。嘶……”

      “大人这是怎么了?刚从尽欢楼回来就面色发青的,许是一路奔波劳累的。”家奴见克里木单手捂在腹部,“京城中有得是医术高明的大夫,小的替您去寻?”

      “不必了,许是这几日水土不服,加之长途跋涉引出积年的胃疾,小小腹痛不必挂在嘴边,你去,”克里木换上一身青色长袍,吩咐道,“咱们从琐罗带来的松绿宝石琉璃塔,明日依礼送进宫去。”

      “小的明白。”

      “琐罗北境的战事在即,咱们此行是来与封霄交好的,切不可让琐罗腹背受敌。”

      ——————

      “主公,方才跟随凤姑娘的人来报,凤姑娘一炷香前男扮女装随谢枫去了天香楼。”

      出了尽欢楼,已过了申时,孟迁已牵马在街边等候多时了,见赫迦领着卓寅一前一后从里头出来,方揖手上前禀道。

      “什么??”赫迦一听,脸色都青了。

      京城中数天香楼价贵,如此奢靡的风月场所,听闻有中州最舒心的曲儿、最香醇的女儿红、最曼妙的舞姿和最柔情的解语花。只是赫迦成日守着清规戒律,无论司马通和十三皇子如何唆使哄骗要挟,他都从未踏入过。

      “她知不知道天香楼是什么地方?她去那里做什么?”赫迦略略沉吟,连腔调都变了,这个谢枫究竟是打的什么主意,竟敢领着凤家嫡小姐去那种地方厮混。

      “旁的小人也不知道,只听说这些时日谢枫跑繁露馆倒是勤,时常从谢府带去几本医书古方,许是二人都通晓医术,才凑到一处……”

      “探讨医方就探讨医方,去天香楼做什么?莫非给那里头的人瞧病去?”赫迦对孟迁的鬼话半个字都不信,谢枫狗皮膏药似的缠着凤景眉也不是一日两日了,莫不是又生出什么歹心来,于是立即打定了主意,从卓寅手中夺过马缰绳,翻身上马,“随我去天香楼一趟。”

      “主公……您说什么?”孟迁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赫迦回头望着发愣的孟迁,唯恐自己的中州话说的不明白,中州话说得字正腔圆道,“随我去天、香、楼,现在!”

      三人一行驾马穿过四角街,在天香楼的偏门落马,这方纸醉金迷的烟花之地,楼内云顶檀木作梁,珍珠为帘,包金柱础,可谓酒池肉林之境地,极尽奢靡,红烛点点映春光,重纱层层藏天香,还未入内便有阵阵胭脂香粉味扑面而来。

      堂内的花婆子姓徐,珠翠满头,雍容贵态,偶见着一两个穿着不俗的公子便笑脸相迎,像极了过了春季又强开一遍的迎春花。

      赫迦远远地瞧那一眼,复又在偏门外犹豫不决,抱着胳膊踱了一圈,好似那楼里的花儿朵儿会吃人似的。唤来一旁淡然牵马的孟迁,“你进去瞧瞧,我在外头等你。”

      孟迁故作不屑,竟驳了赫迦的话,“我可不去,哪有逼人去花楼里逛的差事,主公要去便自己进去。”

      “你少来,别以为我不知你平日跟司马通偷偷地去做些什么,这地方,你可比我熟悉。”赫迦因心中着急而言语极快,看着卓寅在一旁憋着笑快憋出内伤了,嗔他一句,“你也去,结伴逛花楼不引人注意……”

      “主公让咱们去打探消息,可主公想知道什么消息啊?”卓寅素来清楚赫迦好脾气,从不与下人计较,更肆无忌惮道,“莫不说这墙外行人,墙里佳人笑,倘若真瞧见了凤姑娘与那谢枫谢公子——啊!主公莫动手!小的错了小的错了……”

      卓寅话还未说完,赫迦随手亮出弯刀来朝他挥了挥,后者躲得飞快,拉着孟迁一溜烟地钻进天香楼里,混入片片彩衣中瞬间没了影子。

      “这没规矩的,”赫迦瞧着二人离去的背影摇摇头,“学什么不好……”

      赫迦一人牵着三匹马,不紧不慢地在廊柱下拴好,平日里这事都是由小厮做的,如今却要自己给下人牵马。方才直起身来,忽闻耳畔一个缥缈如鬼魄的声音乍然响起——

      “哟,这是谁啊?”其尾音拖得又长又尖,满是鄙视。

      赫迦心内一惊,想都未想,回身就给了对方一拳,不偏不倚正怼在那厮的鼻子上,见来人捂着面门倒退了几步,手中的折扇“啪嗒”落在地上,嗷嗷直叫,“这厮真是做贼心虚了,什么都不说上来便打人,啊……本世子这绝世英俊的面容,啊……”

      赫迦低眉瞧了一眼落在地上的折扇,上书潇洒不羁的四个大字:“游遍芳丛”。

      原来来者正是容国府世子司马通。

      “怎的是你啊!”

      “怎的就不能是我啊?话都不说便要打人可不是心虚?”

      赫迦俯身拾起折扇,连忙上前两步,把扇子奉还,那司马通一手捂着鼻子,隐隐瞧见山峰般的鼻梁真真塌下去一块,血污顺着嘴角淌下来,滴落在一身月白墨竹长衫上,似梅花般朵朵绽放。

      赫迦心中愧疚,硬把那折扇塞进司马通的怀中,瞧着他怀中还有一方丝帕子,顺手拽出来赔罪似的主动替他擦拭血迹,安慰两句,“对不住对不住,你这趁人不备的事儿也不是头一回了,可怪不得我。”

      司马通接过那帕子捂着鼻,眉心拧得似麻花一般,“难道还怪我?……你这哪来的帕子?”

      赫迦顺手一指,“我怎会有女儿家的帕子,是你怀中露出的。”

      司马通展开帕子一瞧,见那帕子两角绣着些兰花金丝雀,针脚细密栩栩如生,大惊失色,“你怎擅动了我的帕子!这可是那……完了完了,”司马通一时间捶胸顿足,“我昨儿才顺了那小心肝儿的帕子,今儿特意来还的,如今染上了血还怎么还——”

      ……血?

      不知怎的,听闻这字眼时赫迦只觉眼前一黑,身体中如火在烧,如排山倒海之势……

      “司马,我觉得仿佛——”

      腹中似一团烈火灼烧般,炙痛骤然上窜,那污秽之物倾巢而出,赫迦霎时间失了理智,只觉口鼻中喷涌出腥红温血,俯身扶着廊柱才勉强站稳。

      “你这是怎么了?!赫迦!你——”

      那刀绞之痛来的那般快,如一把利刃捅进腹部,赫迦自觉重心不稳,强撑不住......

      “赫迦!哎?怎的先打了我一拳你还先倒了?赫迦!赫迦!可不许装浑讹我啊……你们两个还愣着作甚?!还不快把公子扶进马车啊?……啊呀,你这厮怎么这么死沉,扶好扶好……”

      ——————

      容国公司马府上,幽梦阁中。

      鹅黄烛光幡然跳跃,仿佛是大漠中那轮赤红的落日,是从木栏间疏漏的艳阳,刺目而温暖。

      一切似从未发生过,又似在梦中。

      那年父王偏信谗言,认定他因嫉妒庶母得宠,而杀了尚在襁褓中的四公主后抛尸荒野,仅凭一把他还未来得及用的双月明,还有两个宫奴的证词,就将他从迦泰大殿拖出,又命宫奴用棒子打了一顿,才叫关进这里。

      头一日,腰上的疼痛如火烤一般,他趴在草垛上疼得昏迷了半日,又睁着眼睛对那漫天的星斗瞧了半日。

      第二日,他高烧烧的浑浑噩噩,挣扎着爬到骆驼的水槽前喝了些生水,挤在骆驼厚实的背脊间睡了一夜。

      第三日、第四日……他白日以骆驼奶为食,以水槽中的水为饮,身上的圣白衣袍早已脏得分辨不出是什么颜色,但他每日晨起都向光明神祈祷,护佑母后和妹妹,护佑自己,只要光明神不叫他死在这里,他便是到了绝境也要想办法活下去。

      第七日,他已饿的没有力气再爬起来,明亮的双眸日渐迷离,暖阳变得遥远寒冷,昼夜愈发难捱。

      他被关在这骆驼棚中,已是第七日了。宫奴打开那棚门,竟如梦中一般。

      那逆光处走来一个女人,月白长袍,月白头纱,熟悉的模样几个昼夜间却苍老了许多,她焦心了七日却不敢近前,直到意识到那孩子还活着,尚有一口游丝般的气息,她才慌忙走来。

      “赫迦……是我的赫迦……”

      他扯扯唇角,虚弱地念出几个字。

      “母后……孩儿向您,问安……”

      月白衣袍的女子跪在他的面前,将他小心扶起,捧在怀中,眼眶又红了一回,口中念念道,“我的赫迦,是母后无用,保不住你……”

      “孩儿,是不是快死了?……”

      “怎会怎会……”女人不住摇头,才想起来高喝一声:“还愣着做什么?!快传大夫!快!……”

      ……

      “……母后……母后多保重,孩儿……”

      他睡得昏沉,虽毒物已取出,可一夜间呓语不断,眉心紧促,浑身烧得滚烫。

      天阶夜色凉如水,恍惚间,仿佛晈白的月升起又沉下了一回。

      榻前守着一女子,虽一身青衫男儿装扮,眉眼间却夹藏柔情,送走了前来驱蛊拔毒的琅绿,伴着摇曳的灯烛,一坐便是两个时辰。

      凤景眉朱唇浅浅一抿,素手试了试他额上的温热,转身挽起袖管将那净布在冷水中浸了浸,复又在他的额间和胸口擦拭一遍。

      两个时辰前,那前来拔毒的琅绿出去时如此交代——

      “公子这蛊借饮食入体,幸好发现得早,尚未噬咬穿腹,故而拔毒后配几味丸药调理,禁食几日后方可好转。只是这几日未免腹痛难忍,高烧不退,服药后疼痛加剧,需身边的人时常劝和着。”琅绿眉眼间还有些忧虑,瞧了榻上高热不退的赫迦耐心道,“只是我虽懂些蛊,却也只是皮毛,又不太通医理,凤姑娘可有法子想?”

      琅绿同赫迦一般来自西域琐罗,故而眉眼与中州女子生得不同,莫不是今日离开清云馆后未来得及回宫便听闻了此事,匆忙赶到司马府上来救人,赫迦这毒只怕早已吞噬心肺了。

      景眉听闻后亦面露愁容,“公子这脉象我也从未见过,姑娘拔蛊后似乎也没有好转,不过既知晓是如何伤的,用药也不难,只是万一……”

      倚在门前的司马通半晌未发话,他一不懂蛊毒,二不通药理,只得用冰包捂着鼻子听两个女子一来二去的交谈,此时好容易有用到他之处,忙插一句,“琅绿姑娘也算我司马通的红颜知己,不如先住在我府上,姑娘习惯住沁水阁,离着幽梦阁也近,我早命人收拾出来了。”

      凤景眉闻声偏过头去。司马通先前对自己也说过这话,感情这天底下长得稍能看些的,都是他司马通的红颜知己。

      琅绿倒不计较,就此敛裙行礼,“既如此,姑娘待我回去仔细瞧瞧这蛊,天亮后再来拜访。”

      “有劳姑娘了。”

      眼下琅绿走了两个时辰,景眉也开好了方子,着司马通这味热心肠的世子爷亲自去抓药煎了,边走还边喃喃道,“一个月就来两回,真把我这处当医馆了,哎……”

      瓶儿抱着药箱就守在小桌前,已偷偷打了个盹儿,此时双目微抬,轻声细语试探道,“小姐守了半宿也累了,要不您去偏房睡会儿,瓶儿替您盯着?”

      “不必了。”景眉便是头也不回,替换的净布搁在一旁的铜盆中,“琅绿姑娘嘱咐了,公子伤得极重,已咳了几番血,若出了什么岔子,你未必知晓如何处置。”

      瓶儿撇嘴道,“可与小姐有什么关系,小姐既与赫迦公子断了交情,也该断的利落些……”

      凤景眉手中的动作一停,“你看不出来么,这城中明着有人要加害于他,只怕下手的人与当年之事也有牵扯……”

      瓶儿一停,顿时来了精神,也凑到榻前来,“小姐是说,先太子之事?小姐可查出什么了吗?”

      凤景眉并不作答,一双凤眼落在昏迷不醒的赫迦身上,“当初他便提醒过我,此中谜团重重,他似乎很早之前就有所察觉。”

      “我便要等他醒来,问个究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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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海内贤豪青云客,就中与君心莫逆。
    ——李白《忆旧游寄谯郡元参军》

    逆风声渐远,离岳路犹赊。
    ——杜牧《闻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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