谋心记

作者:半糖夏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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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日又逢关山雨,把酒尽欢醉不醒


      在这世间的许多事情,一旦按部就班地进行了太久,就会叫人忘了原本的模样。

      三日后,便是与琐罗使臣和谈的日子了。

      妥依罕氏名叫克里木,在琐罗虽不是封疆大吏,但于朝中也颇有威望,其父为现今的东南省总督,故而克里木在朝中效命,算得上是哈德米尔身边的亲信了。

      小园内,赫迦边听孟迁说着这些,左右手执双月明,在空地上行云流水地舞了一遍。赫迦素来用惯了单刀“星罗”,对儿时所用的刀反而有些不熟悉,忽而一个箭步腾空,身轻如燕,复一腾身旋转直下,刀影虚实相加,白色身影如风凛凛。

      卓寅一路从小厨房送熬好的药来,恰好瞧见这一幕,将那琉璃盏放在石桌上,于侍立一侧看主子舞刀的孟迁道一句,“我看主子这身体恢复得差不多了,只是这刀不合适,太轻,主子才用不惯罢了。”

      孟迁上下看他一眼,“看不出来,你竟还懂这些。”

      卓寅抓抓后脑勺,咧嘴笑了,“就,懂一点点。”

      “这刀不错,好生收着。”卓寅话才说完,赫迦便收招回到小石桌前,收好刀,将那桌上的药一口气饮尽,看向孟迁,“定的什么时辰?”

      “未时,”孟迁摆摆手,示意卓寅拿走,这厮一步三回头地瞧瞧那收着双刀的木盒,孟迁才道,“这次来的是克里木,说起来和主公还有些渊源呢。”

      赫迦七岁前住在乌庇都的王宫内,与妥依罕家的克里木是自小跟苏萨师父习武认识的,克里木年长而稳重,赫迦只记得此人身手很好,习武时常常照顾自己,在作训场因着君臣尊卑有别甚至不愿和他同桌用膳,是个极重规矩礼教之人。一别十三年,听闻克里木如今也在朝为官,还算恪守本分。

      看着院子内的一片鸟语花香,问一问孟迁,“我在这青云馆里闭关多长时间了?”

      “自上次从容国公府上回来,已一月有余了。”

      “太久了,都快忘了外面的京城是什么模样。”赫迦看着院墙的小花窗稍稍发愣,吩咐了身边的小厮,“时候还早,我先去更衣,别叫克里木等久了。”

      “主公。”

      赫迦才要回房更衣,就被孟迁轻声叫住,后者刻意等卓寅端着药碗走后才上前恭敬道,“有位姑娘说要见您,已在花厅等了许久了。”

      孟迁见赫迦不为所动,复又加上一句,“就是上回那位配双刀的琐罗姑娘。”

      赫迦沉默片刻,瞧一眼桌上放着装了双月明的木盒,“东西带上,随我去花厅。其余人都到外头伺候。”

      “是。”

      片刻后,赫迦来到花厅,见到了她。

      那姑娘青绿薄纱遮面,看不清真容,但一双眉眼清晰明亮,倒有琐罗人的模样,身上一袭碧色襦裙却是中州的样式。她即便请入了花厅也未敢坐在方椅上,只在一旁的月牙小凳上静候着,桌上晾的清茶尚有余温,却一口未动,见有人来时即刻起身立在一侧,直到赫迦落座时才屈膝跪立道,“琅绿,叩见赫迦王。”

      “你便是明美人身边侍奉的琅绿?”

      “是。奴婢因七月采选,眼下在文卿公主的漪澜殿内伺候。”琅绿回答得干净利落,长睫低垂,未抬双眸。

      那日依贝索入宫时曾提醒赫迦,曼奇律为首的使团中有人要对赫迦不利,还嘱咐了遣一个叫琅绿的丫鬟从中传递消息。原来这姑娘已来找过他几次,却今日才得见,连带刺客被斩之事,大约也与这个姑娘有关系。

      看来琅绿也是个十分聪明的丫头,知道文卿公主是陛下宠爱的公主,三天两头跑出宫来找他,或去司马通府上看皮影戏去,琅绿若真跟在她身边伺候,往后出宫也是容易事。

      想到此,赫迦摆摆手,示意孟迁也退下去,从外面带上了门,花厅中就只有他们二人了。

      “你是琐罗人?”

      “家母妥依罕氏,是琐罗人。”琅绿毫不迟疑。

      听到妥依罕的姓氏,赫迦便又问,“你既是妥依罕氏,又和克里木有何关系?”

      琅绿这才头一次微微抬眼,“应是奴婢的表兄……可,琅绿自小在大祭司膝下长大,早脱离妥依罕家,与他已无关系。”

      “但你还用着妥依罕家的姓氏,为什么?”

      赫迦问得直接,琅绿也无法再隐瞒。依照琐罗规矩,若被逐出家门,自是永远不得以从前的姓氏自居的,琅绿眼神四下乱动,方才要开口,抬眼时对上赫迦的眼神,浅棕眸子温润无怒意,更没有逼问她的意思。

      赫迦未等琅绿回答,仿佛并不在意她的答案,对方心中的事已全然知晓似的,接着缓缓道,“你既受母后抚养,也是我的亲人,你既不愿说便不必说了。”

      “奴婢既为大祭司效命,便没什么不愿说的。奴婢母亲被家主放逐,与父亲流落到大漠中几近丧命,后来父母被仇家杀害,幸得大祭司的收留,”琅绿说到此处复又叩首,“大祭司于奴婢恩同再造。既领命来赫迦王手下差遣,奴婢纵死也要报大祭司的恩情。”

      “你不后悔?”

      “绝不后悔。”

      “倘若我命你去做违背你良心的事情呢?”赫迦的话直逼琅绿心中,“倘若是伤天害理之事呢?”

      伤天害理之事?琅绿不解,疑惑地看着赫迦。

      从前在琐罗时,也听说过二王子赫迦的名号,人人说他性情温和,从不与人相争。如今说出这样的话来,仿佛坐在她面前的并不是赫迦。琅绿迟疑片刻,反问道,“您会叫奴婢去做伤天害理之事么?”

      “那夜的刺客是你杀的吧?以蛊杀人,叫人痛苦而死,难道不是伤天害理之事么?”

      琅绿想想,将思绪脱口而出,“奴婢既下决心守着您,但凡伤害到您的,无论是人是蛊还是旁的什么,奴婢都不会手软。中州人相信因果循环,他若不起歹心,不做歹事,我也不会逼他惨死。在大漠些许年,只知道歹人若不死,他日必来杀我。善人若被害,必有人为其复仇。故而奴婢觉得,这不是伤天害理之事,而是因果报应罢了。”

      赫迦一愣,竟笑了。

      “你先起来吧。”赫迦抬抬手,唤守在门口的孟迁进来,将那木盒放在赫迦手边的桌上。琅绿听命起身,在一侧的方椅上坐下,瞧一眼桌上已凉透了的茶,只听赫迦的声音吩咐孟迁,“换一盏茶来给她。”

      “是,主公。”孟迁点头退了出去。

      “琅绿,从今日起,你就是我飞鹰堂中飞鹰使。”赫迦见琅绿微微抬头,“回到文卿公主身边去,保护好自己,不要贸然行事。”

      “主公的意思是,不去三公主身边么?”琅绿眨眼问。

      赫迦摇头,“文卿公主出入宫门自由,你来回也方便。左右依贝索在宫里有十三殿下护着,十三殿下又得谢家一族庇护,不会有委屈受。”

      “那么主公需要奴婢做什么?”

      “你什么也不必做,只要保护好自己就是。”赫迦见琅绿抬头,遂将石桌上放着的木盒打开,取出两柄弯刀,同一只白玉鹰笛一同赠她,看着她双手接下才说,“母后将这双月明赠与你,如今也算完璧归赵。他日若有指令,我会用飞鹰与你联络,这笛声人耳听不见,只能召唤信鹰,必不会叫旁人发觉。”

      “是。”琅绿接下那鹰笛,与一对已精心修好的双月明,见那双刀柄鹰眼上用两颗红色宝石替换,顿首道,“奴婢领命。”

      “再有,清云馆向来不留婢女,你也不必以奴婢自称。”赫迦说罢起身将要离去,见她抬眼时眸中带光,淡淡道,“这是清云馆的规矩。”

      ——————

      尽欢楼内,贵客云集。

      京城中地价金贵,而这尽欢楼就坐落在城中最繁华之处,生意兴隆不绝。

      碧瓦朱檐的三层楼阁,门前熙熙攘攘,当中的天井撘就戏台,有些许客人在此品茶听戏,二楼堂内雕梁绣柱,往来客商多聚于此,三楼为客房,住的是腰缠万贯、一掷千金的大人物,听闻各国客商抵达京城时也都在此处下榻,因而住店价格水涨船高,平民百姓望而却步。

      克里木早来了半个时辰,挑了二层雅间落座,点了几道精致可口的中州菜,西施舌,贵妃鸡,貂蝉豆腐,白玉蒸羊羔,又吩咐小二预备了一壶上好的龙膏酒。待到赫迦进入时,立即起身行了大礼,“臣妥依罕氏克里木,叩见赫迦王。”

      单膝跪立者单手搭肩,不过二十几岁的模样,灰袍加身,眉眼清晰略显英气,却不见远道而来的疲惫之态。

      “你倒来得早,快请坐吧。”赫迦于窗边落座。

      早在琐罗时,听闻赫迦王一向深居简出,既是登门拜会的,克里木只带了两个家奴随行,不想赫迦来时只带了小厮卓寅一人,全无堂堂亲王大驾,于是克里木言语上刻意显得低微,免得坏了尊卑规矩。

      他选的此处虽不算气派,但从窗格瞧出去恰好看见街上来往的行人,将这长街上的市井百态尽收眼底。赫迦等他坐下后,略寒暄几句,问及父母家中之事,克里木恭敬答道,“劳您挂心了,我如今在大王跟前行走,父母亲眷都还在乌庇都城中,一切安好。”

      赫迦垂目,言语中带着一丝悲凉,“我反而很羡慕你,不像我这般疏远亲族,流落在外。”

      说起来,妥依罕大人为琐罗东南省总督,故而克里木自小与赫迦相识,但自赫迦入封霄后便不再见面,一别已十多年了。

      “大王听闻您于琐罗使团入京那日遇刺受伤,担心不已,故遣小臣来拜访。如今看您的精神,已痊愈了吧。”克里木一句话道明来意,立刻给侍奉的小二使了个眼色。小二会意呈上已备好的龙膏酒,潺潺斟入白玉盏中,“这是小店从外头采买的琐罗龙膏,以龙源泉水酿成,二位尝尝?”

      酒入盏中,黑如纯漆,香气馥郁,口感清醇,再配上清甜的西施舌,令人神清气爽。赫迦扶盏浅抿一口,“御龙膏之酒,倚云和之瑟。这龙膏原产自西域白麝国,如今白麝国亡,这龙膏酒的方子也失传了。”

      提及此事,克里木眉心微低,略带愁容。

      “大王即位后,琐罗国内大旱,库尔特大人从边境抓回来些白麝残部想做活人生祭之用,然而大祭司不应允,大王忧心百姓生计,也别无他法,如今召集西北二省的兵力自北境河上游开凿水道,只是这样一来必然要出兵宸祈打通河口,一时间朝中并无人主战。”

      赫迦一听便明白了,原来克里木费心备下这酒的意思在这里,新王在琐罗朝局上腹背受敌,却也是为了百姓着想,母后不愿主持生祭,自然也是为了百姓着想,大王这是派亲信前来谈和,也是为着赫迦在封霄时能帮衬一把,稳住封霄的局势,不要趁着琐罗大战在即,顺手牵羊。

      然而赫迦苦心经营了十数年,封霄国内时常内乱,也从未对琐罗产生过威胁,若不是王兄首先起了杀心,赫迦也不愿与之为敌。

      若是一切都如此简单就好了,但赫迦的妥协也是有条件的。

      “你此番远道而来,可带了大祭司与阿捷琳王妃的消息?”

      克里木眉目肃然,恭敬道,“赫迦王心知肚明,阿捷琳王妃本与大王一脉所生,王妃又是大祭司之女,来日要承袭大祭司衣钵的,这场姻亲本就是政|治产物,故而大王虽已娶了王妃,却只是养在后宫,还尚未做子嗣的打算。”

      “那么大祭司呢。”

      “大祭司身居耶拿神殿,身份神圣,自然无虞。”

      “王兄的意思呢?”

      话绕了一圈,总算回到了正题上。克里木放下乌木箸,正色道,“大王如今的处境艰难,却也是为了琐罗百姓着想。大王有话命小臣带给赫迦王,宗室亲眷应当亲密无间,即便您远在封霄,也终究是大王的亲王弟。往日若有什么不周到的地方,还请您海涵。”

      “那是自然,我与王兄同宗同脉,自当相互扶持。”

      “大王还有一物,命小臣转交。”克里木从怀中取出一只红玉鹰笛,小心放在桌上,“大王说了,这是王妃的爱物,自小不离身的,为着赫迦王思念心切,特意带来。”

      赫迦一手拿起那红玉鹰笛,笛管上雕刻鹰纹,还有一排琐罗祭文为饰。自左而右书写工整,翻译成中州文只有四个字“安好勿念”。

      王兄之意,赫迦了然于心,不过是用母后妹妹的命要挟着他罢了,明着告诉他阿捷琳的山鹰已被他擒获,暗中通信无用,然而面上只笑道,“这鹰笛我收下了,劳烦回去后告知王兄,我在中州已久,定为王兄料理好封霄局势。”

      克里木撘肩行礼,也算领了这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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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我绿绿出场了,按照隔壁不撸的设定,绿绿后面的故事灰常精彩。
    我赤赤又多了一枚助攻。为他日回琐罗埋下伏笔。

    【注】
    御龙膏之酒,倚云和之瑟。
    ——李觏的《麻姑山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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