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翘盼故人归去来，故国迢迢归无期
传闻，琐罗国以西曾有一白麝古国，夹在封霄与立蚩两个大国之间，以三国间的商贾贸易为生，但因为国土狭小兵力不济，时常被邻国来回欺负，百姓也叫苦不迭，终于有一日被琐罗国的铁蹄踏破了城门，其王室隐入山林之中，听闻这些年修生养息，还建立起了一支精锐的军队，规模不大，却个个骁勇善战。
“白麝人视琐罗为仇敌，岂非有朝一日要举兵造反？”孟迁听赫迦说着故事，随口玩笑道。
“哪儿就那么容易，琐罗铁骑最是擅长马背上的功夫，白麝已经灭国多年了，力量再强，也不是琐罗的对手，再等等看吧。”
书房内，赫迦手执羊皮古卷，将卷上的故事只作笑谈说与孟迁听，孟迁侍立一旁，遣几个伶俐小厮与门外等候，待赫迦将故事讲完才开口，“少时听主公提起过白麝古国，说是残部无所归依，既不愿去立蚩做马贼，又不愿去琐罗为奴为婢，于是在大漠边上做起了活人生意，还得了个极风雅的中州名字，唤作……‘归去来’？”
“正是了，”赫迦温和一笑，“这起人最初皆是战后的老幼妇孺，延续几代后也有了些男丁，鬼魅似的四处游荡，居无定所。起了这么个中州的名字，只怕是打着中州的名号隐藏自己亡国流民的身份，恐叫边境上听到风声的驻兵抓了去。”
“主公当年自琐罗穿行大漠而来，也救了不少‘归去来’的孩子，那青黛和千足，不都是您救下的孩子吗。”孟迁回想起往事，只觉岁月一晃而过。
赫迦朝窗外的小园中望去，“说起她们两个，青黛办完了事，也该回来了。”
“主公说了这么些话，也该照凤姑娘的吩咐去多多歇着，”孟迁顺着他的目光也望一眼窗外，彼处草长莺飞，小园内一番蓬勃绿意，“现下已到了七月末，天气愈发炎热了，主公的伤来来回回也不见好，回头容我去禀了十三殿下，请宫里的太医来瞧瞧究竟是怎么回事。”
伤势缠绵不见好，只有赫迦自己知道其中的原委，依云蝎所说，那毒虫即便死了也是有毒性的，藏在患处不过一炷香的时间，不想毒性也太强了些，入了酷暑时节，只怕要得炎症了。
但一想到要让宫里的太医来瞧，赫迦便放下书卷摆手道，“是我自己不遵医嘱，前些日子是我母后的寿辰，我却不得去叩拜，想起儿时有母后亲手烹的奶茶，寒夜里贪馋多饮了几杯，不碍事的。”
孟迁听闻赫迦言语中似对凤姑娘的医术有偏袒之意，瞧着今日赫迦心情甚好，才敢打趣道，“主公对这位凤姑娘，还真是很上心呢。”
赫迦闻声反问，“这话怎么说？”
孟迁笑道，“主公这一个多月来，每日晚膳前请凤姑娘来换一次药，从来不假手于旁人。若是凤姑娘得闲，晚膳也能一同用。就连七月七那日司马公子与十三殿下请主公去天香楼赏灯，主公都不曾前去呢。”
“他们去天香楼，哪里是去赏灯的，只有你会听信他们的鬼话。”赫迦左手执起笔，指尖仔细挑去毫前半寸，方砚上舔了舔，顺手在纸上写下几个字，“我在这里一病就是一个多月，也不曾出门，偶尔有十三殿下带来些朝中的近况，倒也颇叫人心安。”
所谓不出门尽知天下事，但赫迦的清云馆偏就在这京城中极尽繁华的所在，平日里小厮管事进进出出，想要清静都难。
一句“翘盼双明月”书就，笔力刚劲，一气呵成，赫迦左手方才搁下笔，“外头怎么样？”
孟迁深知赫迦之意，敛去轻快笑容，正经了几分，“还是那件事，云台恒海有宁琊国水匪生事，劫掠封霄渔船，严整了一个月都不见好转，云台州府头疼得紧，已向陛下请旨扩大水军，递了折子，但陛下迟迟未处理此事，只怕还有旁的打算。”
赫迦轻蔑一笑，看似毫不放在心上，“那云台水军有战舰五百余艘，兵力四万余人，也休养了好些年了，怕是连仗都不会打了。此番宋氏吃了咱们的哑巴亏，龙煜帝已有打压宋氏的心思，倒也不用咱们操心。”
孟迁听闻赫迦如此说，遂顺水推舟道，“云台的水军原就是由凤府训练出来的，太|祖皇帝在位时完全压制了宁琊国，以至于封霄百年未曾有过海战。龙璟帝末年宋家夺了凤家的水军，如今倒面临着治军不严的罪过，也不知是福是祸。”
“说来听听。”
“宋氏乃前朝皇族，虽得太|祖皇帝招安赐了个虚爵，但终究意难平，龙璟末年曾勾结外族共犯封霄边界，就是被这云台水军打垮的，这事传到了前朝，谢氏必然踩上一脚，他日在朝中独大，这兵权只怕是收不回来的。”
“那也未必。封霄八大世家，关系向来都是相互倾轧，如今在陛下跟前得脸的是谢氏一族，提那些过去的琐事做什么。琅邪呢？”
“还不曾有消息传来，正如主公所料，那凤家少主凤景翎自掌事起行事八面玲珑，又谨慎得很，咱们的人打探不出什么动向。”
赫迦点头，“景眉的兄长办事一向牢靠，果然有其兄必有其妹啊。”
本该是对手，赫迦却始终对凤景翎颇为欣赏，这无端又夸了凤姑娘一句，孟迁旁观者看得清楚，却不敢挑破当局者迷得自在。
“听闻西南又有疫情发生，已死了不少人，州府武氏已急疯了，四处召集民间郎中，但民间听闻地方官克扣了赈灾银两，也没人敢去医治，灾民暴动差点冲进州府，已是今年以来的第二次了。”
“咱们的人到了么？”
孟迁点头，“到了。属下派去了飞鹰堂在蜀林医馆的弟兄，拌作铃医给老百姓诊病，顺便按照主公的意思散播些消息，老百姓心里明镜儿似的。”
“这次疫情来得巧，虽是助力，但咱们也得能救一个是一个。”赫迦心中一块巨石总算落下，封霄的形势已了然于心，“这些琐事就够武氏忙上一阵了，眼下我们只管盯着凤家，待真相浮出水面，咱们顺水推舟即可。”
赫迦一边听着，一边瞧着自己今日的字又进益了几分。
孟迁对这些盘根错杂的关系了解得清晰，眼下却只冷眼旁观，只因知道赫迦早已派了人前去准备着料理这桩桩事，如今之表象，正是他数月以来的筹谋得当。
赫迦在那句“翘盼双明月”旁，又换作右手提笔添了几个字，这回的字方正了些，更显朴茂工稳，正好凑成一句：
“翘盼双明月，故国无归期”。
“主公说起凤家，”孟迁话锋一转，声音低了些，正色道，“凤姑娘前些日子去司马公子府上几回，现下又出入谢氏在京城中的宅邸了，主公先前救下的立蚩公主也时常同往，说是公主在谢家得了一知己，唤作谢枫的。”
赫迦手腕一颤，一滴浓墨正落在“期”字的一点上，方才抬起头来，“这么快……”
“是。”
那墨逐渐散开，赫迦眉心拧起。
……
此时凤景眉在谢府前拜别了谢枫，也不坐车，款着大步往西去。
七月流火，天气转凉，街上的人也多了起来。景眉依旧是一身女扮男装的青衫长褂，青丝束起如翩翩公子，后头跟着的瓶儿伴作小厮，背着药箱，不紧不慢地在四角街上穿行。
“要说谢大小姐也怪，这京城中什么好郎中没有，偏偏隔了大半个城请了小姐来，不知道的还当小姐是什么了不得的游医女大夫呢。”
瓶儿说的这话，有三分的疑惑，更有七分的得意，想想刚才谢枫公子阿谀奉承的样子就觉得有意思。莫不是小姐与先太子的婚约绊着，不知道一日要有多少富贵人家的公子来求亲呢。
凤景眉不以为然，打量着城中的繁华热闹，心中却有自己的打算，“你当谢家真的不会医啊？她哥哥谢枫可是出了名的医蛊奇才，什么疑病怪病都见过的，哪用得上我去。”
“不是为着小姐的医术啊，难道是为着小姐的旁的？”瓶儿此言话里有话。
“我管他为了什么，先查了我要查的事情要紧，到时候便什么都明白了。”凤景眉在那街市正中的天香楼前停了下来，折扇一抖停在身前，抬眼望去，那天香楼还未到掌灯时分，就已经客来如云，络绎不绝，生意红火，“听说这天香楼竟是谢家的？”
京城中的显贵花销如流水，故而多少都有些做生意填补家用的习惯，但凡是不犯法的营生都有官家的爪子伸进去，捞些油水出来，那价格高昂的尽欢楼如此，这天香楼也是如此。
“是啊，虽是谢府的经营，听说那谢公子却是个不近女色的，又是一桩怪事。”
“又是不近女色，近来京城中不近女色的男人怎么这么多。”
“小姐，您说的是谁啊？……”
凤景眉撇撇嘴，展开折扇边扇边想，微风吹动思绪，突然开口道，“走，再去一趟清云馆。”
清云馆中，赫迦俯首蹙眉，盯着纸上书好的字，心思骤乱。
此事虽在意料之中，但谢家能人众多，赫迦万万没想到谢枫此人会亲自出面。谢氏族人当中只有谢枫最善蛊，把玩那些各色毒虫如心爱之物，一闭关就是好几天，这厮虽生了一副好皮囊，却向来对凡俗之事不感兴趣，怎么会突然主动接近景眉呢？
他料着景眉对谢家起疑，势必要和坐镇凤府的兄长商量对策，不想她竟单枪匹马地闯进谢家。他料着谢家上下几十口人，偏偏是谢枫堵在了景眉的前头。这两者成了对头，景眉必讨不了半点好处。
一股无名之火不知从何处而来，赫迦语气中失了一如既往的稳重，急着问：“可知道他们是如何攀上的？”
孟迁听着赫迦的语气有些烦躁，忙回道，“哦，凤姑娘前番给司马府上瞧过一回病，听闻谢家女眷有些怪症，谢枫亲自领着轿辇去繁露馆请了凤姑娘，因着心善不好推辞，便去了一两次。”
“谢枫本人最擅用医蛊，还要去请凤姑娘的大驾，看来他已经有所察觉了。”
孟迁一时有些困惑，“主公，原不就是想要谢家有所察觉么？”
“我想让凤家去做此事，却不想景眉如此胆大，不与她兄长商量就擅入谢府。她一向有勇无谋的，万一再做出什么与谢家同归于尽的事情来……我看这样不行，孟迁，你速速命人——”
赫迦搁笔时愤愤道，抬眼时朝窗外瞥那一眼，只见一婷婷倩影倚在小窗外，凤景眉还未等孟迁上前领命，便星眸微嗔，径自推了门进了来，那门“哐当”一声碰在了墙上险些分家，景眉扬着下巴大声道，“说谁有勇无谋呢？公子还真会背地里夸人！”
孟迁见状稍有些惊讶，立即躬身退至一旁。
也不知他们之间的话被听去了多少。
赫迦未察觉她是何时来的，便搭肩行了个礼，“姑娘何时来的，几次三番来我书房听墙角，半分不似大家闺秀的样子。”
凤景眉见赫迦行礼却绕了过去，径直来到刚写好的字前，道：“这倒奇了，公子每日酉时三刻派一道轿辇至繁露馆来接，自己倒忘了时辰。公子反倒说我没有大家闺秀的样子，我在窗前略站了站，方知公子才是那个表里不一之人。”
“怎么说？”
景眉的目光落在那行左右笔力不一的字上，“回回到公子处换药，回回见公子礼数周全。背地里竟直呼姑娘的闺名，公子自个儿说，是不是表里不一？”
赫迦只得点头承认，“在下方才情急，若这是姑娘口中的表里不一，我自然无从辩解——”
“翘盼双明月，故国无归期。”景眉心思灵动，随口将这两句诗念了出来，“想不到赫迦公子虽为异族却写得一手好字，还能练出左右手并书的技艺，真是难得。公子这是思念家乡了？”
不过眨眼的功夫，凤景眉竟一语道破，赫迦惊讶之余暗中佩服，“姑娘这又是如何知晓的。”
景眉素白玉指在“月”、“明”字和“期”字上划了一圈，“公子且看，若是旁的我也分辨不出，只是公子的‘月’字一连写错了三遍，若说是无心的，我可不信。”景眉明眸善睐，缜密无双，连立在一旁的孟迁见这一番谈吐都钦佩不已。
赫迦方才恍然大悟，轻叹一声解释道，“看来我方才说错了，姑娘智勇双全，定当能护自己周全。”
“看来谢家的事情，公子早已知道了。”景眉既来了，便开门见山，“既然知道我凤家与谢家之间的事情，公子何不明白相告，反倒叫我自己去查呢？”
“我没想过叫你亲自去查。”赫迦将心中所想脱口而出，随后察觉的此言失礼，于是稍稍缓神，“谢家，比姑娘想象得还要不好对付。谢家之蛊术传自南璃，既可救人，也能杀人。”
凤景眉抿着唇，独自想了想，此事需要从长计议。
“我需先看看公子的伤口，再作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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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青黛即将上线，是赫迦从前救下的被拐孩子之一，后成为赫迦的下属。
阿青有自己的感情线，毕竟我赤赤心中只有眉姐姐~
打滚卖萌求收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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