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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剑破匣双月明，翠帷双卷出倾城
琐罗王城乌庇都，耶拿神殿。
黄金灯台上的点点火光照亮大殿，已昼夜不绝燃了百年，于殿内侍奉的神仆皆是处子之身，捧着些金银油壶行走于大殿两侧，时时照顾着那些跳跃的火苗，照亮了石壁上雕着的神女众相：及怖、和柔、超脱、三面、王舞、璃伽……
朱绂遗尘境，青山谒梵筵。
乌青石大案上，蛇形盘香自蛇口吐出青烟缭绕，缓缓上升。绕着那乌青巨石柱的，还有孩童的嬉笑声，在这庄严肃穆的大殿内，显得格外清脆。
“二哥哥，二哥哥……”
远远一红袍幼女一阵风似的跑到他面前来，怀中抱着沉甸甸的狭长方盒，阿捷琳急急拽着赫迦的衣角来到巨石案底下，席地而坐。
“你怎跑回来啦，”赫迦又惊又喜，一双浅棕眸子盯着她怀中的方盒，“母后方才去寝殿寻你，你该在母后房中敬香的啊。”
“哥哥，你别问了，快瞧这是什么！快瞧嘛，”阿捷琳飞快地拆开那四方包袱，头也不抬，欢欢喜喜道，“下月是二哥哥生辰了，我要随母后去准备祭神，提前备下这生辰礼，哥哥喜欢左手用刀，不是嫌那苏萨师父的胡桃木刀使着不顺手嘛？你瞧你瞧——”
阿捷琳生的白皙，抬起头时咧开小嘴一笑，眉心一点朱红宝石点缀，在摇曳灯火下闪闪发光，甚是可爱。
那四方盒中安放着两柄精巧的弯刀，刀鞘通体赤金，雕刻排排琐罗祭文，那双刀柄上的山鹰纹饰更是栩栩如生，羽毛状环绕而上，鹰眼用翠绿松石镶嵌，莹莹生辉。
赫迦双膝触地俯下身来，伸手小心触摸精致的弯刀，他不过习武后跟阿捷琳抱怨了一句，阿捷琳才五岁，却记得这般清楚，大约日日都去求母后，才得来这两把弯刀。
“母后说了，这把是哥哥的，这把是我的，”阿捷琳将其中一把紧紧收在怀中，依旧笑盈盈，“等阿捷琳长大了，和哥哥一起习武时用同样的刀，多好看啊……”
“你这丫头……”
“……下月是二哥哥生辰，又是光明神祭祀，阿捷琳想本给哥哥过生辰，可母后说我与旁的公主有些不同，叫我不要四处玩闹，更不能与房中的奴|隶打架，我允了母后，母后才允了我这两把刀，母后给它们取名叫双月明，二哥哥你瞧，像不像两片弯弯的月牙？……”
阿捷琳双眼一眯，额间的红宝石映着火光闪闪，好看极了。
赫迦一时不知如何感谢，只将小小的阿捷琳抱在怀中，叽叽喳喳的女孩才安静了片刻，而后挣脱了他的双臂，眨眨明亮的大眼睛，“我不与你说了，依贝索在门口等我呢。”
说罢收了盒子起身就要跑，却被赫迦叫住，“这么晚了，又去哪里啊？”
“去依贝索母妃那处！”阿捷琳边跑边扭头大喊，清亮声音回荡在空旷的大殿中，“依贝索说她晨起便多了个小妹妹！我要瞧瞧去！瞧瞧她生得有没有我好看，还要叫她唤我长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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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时的事，霎时间泉涌般灌进脑海中，十三年过去了，有幸能再见到这刀，却已物是人非。
这把刀，一直都是由母后收着的，如今出现在京城内，莫非母后亲派了人来。
“找人把刀修好。”赫迦回过神，吩咐道，“此事一出，明日必将满城风雨，你放消息出去，就说我斩杀了刺客，受了点轻伤。”
“可是主公——”
“快去。”赫迦体力不支，弓着身咳嗽起来，云蝎想伸手去扶，却被赫迦摆了摆手拒绝。
云蝎顿首应道，“是，属下这就去办。”
他望向小窗外的世界，天色渐明。
许是阴错阳差，光明神又送来了双月明保下他一命，他许是自琐罗而来，母后暗中派来保护他的人吧。可无论那持刀的人是谁，他都必须找到他。
春蝉初抱暖，夏蟋闲语冰。
乍闻寒风起，白夜寂无声。
往后的暴雨如注、风沙漫天，他或许又有了支撑下去的勇气。
——————
卯时一刻，天未大亮，清云馆内灯火通明，内里乱作一团。
“南角门寻过没有？”
“回孟掌事，角门的侍卫说是未曾见过主公！”
“风岳馆呢？”
“已着人去寻了，掌事稍安罢。”
孟迁亲自提着笼灯，已守在清云馆前一个时辰了，急得焦头烂额。按说赫迦主子落车在四角街上，行至几步便是琐罗使臣下榻的风岳馆，若是叙旧喝茶忘了时辰，这时辰也早该叙完了。
况且殿下平日断断不是随性之人，为避人耳目，十数年来几乎从未在宵禁后晚归，即便是偶尔宿在司马府上也会着人知会一声，莫不是出了大差错……
小巷尽头，只见一白净小厮提灯仓皇而来，看身形该是卓寅，孟迁瞧见了迎上几步，“如何了？”
卓寅气喘吁吁，想是一路跑来累的，“小的在四角街主公落车之处打听了，唯有那天香楼还彻夜接客来着，有掌事的花婆子瞧见入夜前主公与一俊俏小金闺一道往繁露馆去，小的怕惊动夜巡的巡防，便一路跟了去，见那繁露馆往容国府一路围了不少府兵，个个长|枪短炮的，瞪着双眼珠子仔细瞧着，怕是今夜要生大事。”
“大事？可知是何大事？”
“这，小的就没敢多问了。”卓寅霎时目中带光，忙补上一句，“哦，那花婆子说，司马公子亲自守在府门外，子时前换了两道护院，不到丑时一刻便回去了。”
孟迁听卓寅这厮说得头头是道，想来主公与容国公府上司马公子相交甚厚，便问，“你可问清楚了？那天香楼的掌事婆子不会认错？”
卓寅摇摇头，哈着腰，“昨日主公白袍入宫，衣裳显眼，且花婆子说，这城中哪还有第二个白袍的琐罗人，断不会认错。”
“孟掌事！不好啦！”小巷尽头，另一小厮急急赶来，大喘了几口粗气，快禀道，“小的才至风岳馆前，就听闻昨夜主公遇刺，斩杀了那刺客，还将首级悬挂于风岳馆琐罗使臣的大门前，小的没敢多问就赶了回来，只怕风岳馆中此时已乱作一团了！”
孟迁心中一惊，果然是桩大事，点头朝卓寅道，“那你随我去容国府上罢。”
孟迁暗念卓寅还算机灵，临行前吩咐了廊上，“若有人问起，便说赫迦王昨日在容国公府上饮多了酒，知道么？”
两人一路驾马而行，卓寅探头探脑随口问了句，“主公若还在容国府上不回来，岂不是伤势不轻？”
“不清楚。”孟迁心情烦乱，深知赫迦平日御下有过“不准杀人”的死令，倘若他自己破了戒，想必曾是一场恶战，故而多言道，“若传言属实，咱们也该想个对策。”
“若确实伤重该如何？是否该着人请个大夫？”
卓寅如此追问，孟迁也有些许察觉，遂回过头来反问，“容国府与主公的交情，岂会忘了请大夫来瞧？”
卓寅这才闭口不言。
孟迁与卓寅二人一道骑马至容国公府前，门口小厮正靠着那赤红大圆柱打盹儿，见了他二人一个激灵，负手作揖笑迎上前，“哟，是孟掌事来了，我家世子昨夜已着人交代了，若是旁人来了只叫赶出去，若是孟掌事来了，叫咱们直接请进幽梦阁去。”
那小厮未等孟迁答半句话，小步引着二人进了正门，顺着庭院小径一路而去，言语中尽是谄媚，缓缓道，“赫迦公子昨夜在府上喝多了酒，这不就在老地方歇下啦，瞧着时辰还未醒，掌事先在前堂稍坐片刻，公子就在内堂睡着——”
孟迁听说赫迦确实在司马府上，心内松了口气，然而转念一想又觉出不对，且不说天还未亮，这小厮前去通禀未免太早了些，只是昨晚容国公府外草木皆兵的架势，这其中必有隐情。
不多时，一行三人行至幽梦阁，又有婢女奉上茶点，孟迁谢过小厮，见他退出前门往容国公府老屋东厢房去了。
小厮一去，内堂隐隐传出响动，孟迁未来得及落座，就径直领着卓寅往内堂而去，停在门前未敢入内，轻声试探：“主公，小人孟迁。”
“进来。”
“是。”
孟迁推门进入，房中摆设样样精巧，乌木雕花榻一尘不染，书格上规矩躺着七八方书卷，其余皆为精巧小件，单赤金雕鹰纹镶琉璃花瓶就有三件，花桌上那盆金白相间的忍冬草开得正好，果真不像久未住人的客居。
雕花榻上，见赫迦倚靠榻前，竟如此愣坐了一宿，一夜之间面色苍白失了血色，眉目间疲惫不堪，见孟迁来时竟勉强笑笑，“如何了。”
孟迁明白赫迦这是何意，便开门见山，“昨夜主公彻夜未归，今晨听闻主公昨夜遇险，斩杀了刺客，便忙着赶来了。”
孟迁说话间立在一旁的卓寅连连点头，“主公有所不知，您母国使臣来朝，不知有多少双眼睛盯着那风岳馆，如今怕是京城中都传遍了。”
“只是主公怎的又拐进容国公府来了？叫属下好找。”
“是是，清云馆中都急疯了，还有孟掌事，折腾了咱们一宿，差不多要把京城翻过来了。这容国府的小厮也是的，只叫在府门前头候着，也不前来送个信儿呢。”
赫迦听此二人你一言我一语，竟说书似的。
“昨夜事凶险，也怪我自己粗心大意。若不是司马和凤姑娘相救，你们俩只怕是见不到我了。”赫迦说得云淡风轻，卓寅听闻大惊失色，“主公千金贵体，怎能说这种话，叫旁人听了，咱们的脑袋可就不保了。”
“对了，昨日午后有个女子来清云馆寻您，说是受了主公恩惠，特来拜谢的。”孟迁回忆片刻，“哦，碧色轻纱遮面，且随身带的是双弯刀，大概是个琐罗女子。”
听卓寅如此说，赫迦心中立即想起双月明。
母后派来的，难不成是个姑娘？……
赫迦手扶床沿一股脑坐起，孟迁与卓寅立即上前来扶，赫迦凝神片刻，待身上的疼痛缓了缓，吩咐榻前二人。
“备轿，即刻回清云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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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章节名改自柳宗元的《闻歌》。
原诗为：“翠帷双卷出顷城，龙剑破匣双月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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