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派与她的小狼狗

　　林昭送杨雨薇走后。

　　为了舒缓不定起伏的情绪，曲清起身倒了酒，一杯一杯的饮酌。

　　她想起了那日与林昭的赌约，他说，世间最美好的承诺，是一世迁就。而孟青言最是学不会迁就。

　　过了很久，身体方才感受到一丝游走的暖意，正在喝酒的曲清突然听到不急不缓的脚步声。她放下酒杯，一袭红裙曳地，脸上的笑颜一如往昔。

　　门推开了，孟青言显然察觉到屋内熏天的酒气，先是愣了愣，随即蹙眉，“你喝酒了？”

　　曲清抬头看他一眼，咳了一声，托腮望着他笑眯了眼：“今天心情不错。”

　　如果忽视她攥紧的手以及微红的眼眶，似乎正如她所说，她心情不错。

　　然而孟青言并未在意这些于他而言微不足道的细节，他朝她点点头，带了质疑拷问：“今日谁来过？”

　　“林昭。”曲清忍不住咧嘴一笑，继续说：“还有杨家三小姐。”她盯着他的脸，见他面色寸寸灰败，心里却在暗暗嘲笑自己。

　　孟青言皱了眉，语气僵硬：“他们过来干什么？”

　　“没干什么，就说了会无关紧要的闲话。我困得很，便随意打发了。”曲清抬手执起桌上的酒杯，随意的抿了一口，忍不住嗤笑一声：“你今天怎么来得这么早？你在担心什么。”

　　酒的醇香似乎变了味，曲清抿了一口便再也喝不下去，她站起来走至窗前，将杯子抛入窗外的湖里。

　　扑通一声，如镜水面荡开一层层涟漪。窗外少女成群，你追我赶、嘻嘻哈哈地扑着蝴蝶，叫人看着便心生欢喜。

　　只是曲清的的心宛如一滩死水，似乎再也惊不起波澜壮阔。

　　她在想，孟青言一定在心里嘲讽自己，倾尽所有换来的却是少年逐风流。

　　终不是，十年前马蹄呦呦无方少年游。

　　孟青言怔怔地看着她，久久没说话。

　　片刻稍后，孟青言从慌乱中挣脱出来，走过去抱住她，头埋在她脖颈之间。

　　曲清推攘着他的头，看到他的表情，像个迷失的孩子，不禁无奈：“怎么跟个小孩儿似的。”

　　孟青言抬眸，目光落在她白皙的耳垂上，见她似乎有些不耐，便忙松开手臂，目光移向一旁，看了她一眼，喃喃自语般：“我们是不是不该回洞山府？”

　　“青言，我想告诉你一......”

　　“嘘。”孟青言白了脸，止住她的话，“嘘，什么都不要告诉我。”

　　她知道他察觉到，她留下太多破绽。

　　“你知道了吧。”曲清挣开他的桎梏，款款而行，云淡风轻：“你是浩然正气护山河，而我却为恶。”她随手折了窗前的一枝海棠花，递到他面前：“我告诉过你，我有一些誓死都要完成的心愿。就当做离别礼物吧。”

　　“那你当初就不该陪着我。”孟青言咬着牙抓过她的手，“就是这样，从来都不曾考虑过我。你一开始就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却一次又一次勾得我心动。”

　　“那你一定很后悔。”

　　“......”孟青言轻轻松开了抓紧曲清的手，他掌心的一只海棠也落入尘土。他并未看她，低着头轻叹一声，声音里满是悲苦：“山河拱手，为卿一笑。可笑的是，我竟然从未后悔过。”

　　“现在你的选择呢？杀了我，或是从此相忘江湖？”

　　“不，”他猛然一震，从身后紧紧抱住她，身体微微颤抖着：“他是罪有应得，都不是你的错。我知道，我都知道。你没有错。这些都不是让你离开我身边的理由。”

　　“直至今日，我才知晓杨雨薇这个人的存在。我骗了你，你也骗了我。我们扯平了。”闻雨动了动嘴唇，苦笑：“这些日子你一定查到了些什么吧。”

　　“那又如何？”他只字带过，眉头又拧起来。

　　那些曾朝思暮想过的人，在金戈铁马间辗转成不可名状的怀疑试探。于是她说：“那你便知道，我会有多恨杨家人了。”

　　孟青言下意识一把握住她的手腕，将她的手拉至唇边亲吻，眼中有暗潮涌动，神色清明：“停手。”

　　“那你呢？你能停手吗？”

　　两人再次不欢而散。

　　暮秋时节，白露为霜。曲清想，若这一切都只是黄粱大梦一场就好了，他君临天下，她四海为家，两不相侵，皆大欢喜。

　　杨府局势复杂，家主身陨后人心离乱，虽暂时稳定了基业，那些分家却再难掩狼子野心。孟青言步步为营，机关算尽，连性命都差点搭进去，也还是赢不来分家的认可——因为他不姓杨，到底是个外人。

　　孟青言入赘杨家的消息迟了三天才传到曲清这里。彼时曲清几乎已经被禁咒反噬，掏空了半个身子，就又经脉逆行，丹田魔气大涨，迷失了心智——当天夜里，她当众将杨雨薇打成重伤，最后还是孟青言出面及时阻拦了这场单方面的厮杀。

　　“你的经脉全乱了。”他声色厉苒：“几乎探不到你的生息。”

　　“......”被桎梏着的曲清有些茫然，蹙眉望向他，含糊地回答：“修魔之人，经脉与常人自然不同。”

　　“你知道你做了什么吗？”孟青言立在她身边，心中烦闷，冲她挥了挥手，说：“以后不要再习武了。”

　　曲清没有分辨一句，垂头低声说：“哦。”

　　“她伤得很重，这事惊动了分家各个长老。”孟青言欲言又止，强忍着烦乱：“凡药恐是无法医治。”

　　“那便是要东极草了。”闻雨似笑非笑，略微顿了顿，便向他伸出手去，握住他的卿尘剑，“若有一日，我与她皆面临生死险境，你只能选择救一个。”

　　他说：“胡闹。”

　　她问：“东极草，几百年才有一株。你确定要给她？”

　　他回答：“那本就是你的东西，若是不愿，便算了。”

　　他的手落在她的脸上，凑近身子在她耳边沉声说：“无论你做什么，我都会站在你身边。”闻雨侧身躲了躲，被他攥紧了手。

　　“你怨我。”他说。

　　闻雨心中厌恶，懒得周旋，便闭目养神：“我想回曲棹山了。”

　　孟青言用力握紧她的手，顿了顿，目光沉沉地望她一眼，有些失望地说：“你还是在怨我。你再忍耐一段时日好吗？我答应过你......”

　　“等你处理完手里的事，若还记得我，便来寻我。”

　　言罢，孟青言已经俯下身来，两人额头抵着额头，“我怎么会忘了你，我总觉得你会抛下我，一个人走了，我再也寻不到你。”

　　“天下之大，无处容我。我又能跑到哪里去？”

　　他与她脖颈交错，嘴唇蹭着她的额头，笃定道：“你在报复我。你怨我。你不准走，你静养一段时间，过些时候，我陪你回曲棹山看看。”

　　孟青言终于松开桎梏住她的手，眼神始终不敢直视她的眼睛，转身背对她，说：“我还有事，到时会派人过来取东极草，你不要多想，我们约定过的，我不会辜负你。”

　　黄昏，枯藤，园中风来落花三千，枯叶满园，流淌着深深浅浅的腐败之气。前来取东极草的侍从持着新任掌事的命令，敲开屋门，未等到回应，便嚣张地直闯进曲清的屋子。

　　却见屋内空无一人，进了内室，掀开珠帘，四下打量。已是寒秋，窗外缤纷早谢，满枝枯木。侍从轻蔑地冷嗤，瘪嘴望着梳妆镜，上前端起案前漆木盒，打开来看——东极草。

　　因杨雨薇受伤，孟青言请来无数名医，府内行人往来，步履匆匆，闹腾得厉害。

　　花天锦地，挥汗成雨。

　　孟青言陪在杨雨薇身边，喂她喝了药，烦闷地等待着侍从带来的东极草。杨雨薇虚弱地倚靠在床头，泪水都含在眸子里，脸上却带着笑意：“有你一直陪着我，再苦再痛我也是不怕的。”

　　他心中愧疚更盛，却又无法给她什么承诺，劝慰道：“你好好休息。”

　　“若是没有她这一剑，我今生都恐不能离你这么近。我以为自己快死的时候，你又救了我，那时方知情深义重。”杨雨薇脸色苍白，看不出是喜悦还是绝望，她伸了手去拥他，孟青言却侧身避开了。

　　“你一定要这样对我吗？我们才是夫妻。”

　　屋外传来喧闹人声，侍从欢喜叫声穿进来，孟青言眉目舒展，不觉起身整理衣冠，便看到有人扑进来，欢喜地说：“孟长老，药找到了。”

　　“她.....还好吗？有没有好好休息？天气凉了，她有添衣吗？”他竟觉雀跃，一时想到了探望的理由，“定然是不会好好穿衣的，还是我亲自去看看吧。”

　　侍从一愣，半晌才不情不愿地吐出几个字来：“人不在。”

　　他只听得侍从嘴唇张张合合，说着：“唤人去寻了，没找着。见长老与夫人如胶似漆，该是无颜待在杨府的。什么人呐。”孟青言双膝一软，挥开杨雨薇欲抬扶的手，冲了出去。

　　——她走了。

　　或许永远都不会回来。原来所有情深义重的誓言，在她眼里不过就是随意便可拂去的尘埃——世道多险阻，愿持卿尘为卿扫，尽可白衣横笛款款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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