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我一颗小心心

　　许昕回到医院，叫住一个护士：“今天下午那对闹事的夫妻谁负责接的手术？”
　　那名护士想了想：“好像林大夫接下了。”
　　林大夫？竟是林若白亲自出诊吗？见许昕发呆的样子，小护士忍不住问：“许大夫今天不用值班呀，还不下班吗？”
　　“嗯，我回来拿个东西。”许昕丢下这句话匆匆朝电梯方向走。

　　叮，电梯一响，许昕抬脚刚要步入，在看见电梯里的人时，脚步一顿。林若白显然也没想到会是她，微微有些愣住，很快恢复如常，按住电梯键，看住还在发着呆的许昕，“还不进来？”
　　她缓过神，鼓起勇气说，“能不能借用你几分钟时间？”

　　本来，不用那么快面对他的，至少这一路到他办公室还有一点让她做心理建设的时间，谁想到猝不及防地偶遇，方寸大乱。
　　短暂的几秒对视之间，许昕心跳很快。林若白看了眼腕表，简短说道：“两分钟。”
　　许昕松下半口气。

　　“什么事？”他走出电梯，简单的衬衣长裤，却被他穿的很好看。
　　比以前更成熟硬朗了，也更有男人味了。
　　明明站在面前的这个人那么那么的熟悉，却遥远陌生飘渺的像天上的云。许昕突然有些怀念，过去每一个有林若白陪伴的日子。

　　“今天下午，听说有病患家属闹事，”说到这里，许昕顿了顿，抬头，小心翼翼看他反应。
　　林若白没做声，连眉心都没皱一下，似乎在等她把话说完。
　　她是真的变得和以前很不一样了。要是放在过去，就算是无理的要求，她也有办法让林若白答应，而现在，对他，是真的怕，也是真的小心翼翼，怕一句不得体的话就惹他发怒。

　　“你只有两分钟。”林若白面无表情提醒道。
　　许昕闭了闭眼睛，“那个孩子，是我弟弟。”
　　寂静。她抬头看向林若白，眼里的冷意让她哆嗦了一下，“对不起。”许昕喃喃，“从来没有告诉过你这些，我弟弟……”
　　“你让我做什么？”林若白冷冷打断。

　　这样的林若白让许昕感到陌生。但还是坚持好好说话，“我听说……是你负责……”
　　还没说完，林若白走掉了。
　　走了两步，他转头，发现她仍旧傻愣在原地，蹙眉：“在等什么？”
　　许昕反应过来，疾步走到他身侧。

　　清爽的男性气息萦绕在周围，带着熟悉的压迫感十足的侵略性，许昕心跳不受控制跳的厉害，连呼吸也不稳起来，已经很久没有一个人让她产生这样紧张不安的情绪。
　　她对他的气息早就熟悉和习惯了，高一高二他会抽出晚自修的时间帮她辅导功课，每到这时候她的同桌非常配合地和林若白换座位，他坐在身边耐心地讲题目梳理知识点，高三做了一年同桌，每天都坐在一起，心动的感觉一直存在，却也全然不会像现在这样的不自在和紧张。
　　也许真的和他分开太久了，也生分了。

　　林若白腿长，再加上职业习惯，走路生风，许昕跟不太上，喘息急促，下意识地就去抓他的手腕，脱口而出，“林若白……”
　　出了口才意识到不对，发现林若白停下脚步，眉心浅皱看了看她攥着他的手腕的手。
　　许昕赶紧缩回手，“抱歉，我……”
　　在他冷淡的目光下，生生打消说话的念头。林若白转回头，没再理会她，步伐却不知不觉地放慢了。

　　之后一路沉默，一直走到护士站，林若白脚步一拐，对值班护士说：“准备一下，跟我去23床。”
　　“23号床？”护士略略迟疑。
　　林若白皱眉：“有问题？”
　　护士：“就是那个自闭症儿童？”

　　虽然是事实，但这三个字还是刺到许昕的心。
　　林若白眉心不展，护士便知说错话了，面色一红，嗫嚅：“林大夫，我……”林若白没有理她，扫了眼许昕，随手捞起白大褂套上，疾步向病房走去。

　　护士跟在他身后，汇报许磊磊的情况，许昕跟在最后面，默默听着。林若白忽然脚步一顿，看向许昕：“听明白没？”
　　许昕一愣，敢情这些都是说给她听的？她点点头，乖乖道：“听明白了，林教授。”

　　林若白瞥了眼她，“许大夫，希望你尽早熟悉每一位患者病历，明天早上跟我查房，还有，”说到这里，他目光严厉，“不准迟到。”
　　说完转身走进病房，护士投给许昕一个同情的眼神。
　　今天早上她是迟到了的，领导都不喜欢迟到，许昕能理解，也不觉得委屈，更不会以为跟了林若白这个上司，她就能走绿色通道跟别人不一样，事实证明，他只会用更为严厉的方式对待她。

　　许磊磊的病床在最里面，许昕到了门口，下意识地停下脚步，走在前面的护士注意到，关心问：“许大夫，怎么了？”
　　林若白脚步微滞，听到身后她低低说道：“没事，进去吧。”心里划过一丝异样感，说不清是为什么。

　　病床上躺着一个男孩子，洁白床被衬托下更显面色苍白虚弱，听到有人进来不安地叫着，护士耐心地问，“小朋友，你爸爸妈妈呢？”
　　男孩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那些大人们奇奇怪怪的，不想跟他们交流，身体也不舒服，医院的味道和这些穿着白色衣服的人让他不安和害怕。像屏蔽了护士的声音，烦躁的大叫着，整个病区都充斥着他嘶哑的叫声。

　　“刚刚也闹过一场，他爸妈哄了半个多小时才消停。”护士无奈叹气。
　　许昕拿过检查的仪器，对护士说：“我来试试。”
　　“许医生，你这么年轻，没有哄小孩的经验，更何况这个孩子情况特殊。”护士很不放心，看向林若白，“林大夫，这个孩子，要不还是通知他父母转院吧，再这样下去会影响别的病人。”

　　林若白看向许昕，沉吟半秒，开口：“许大夫既然说可以，那就试试。”
　　“可是林大夫……”林若白的表情让护士止住了话头，只好给许昕腾位置。

　　许昕走到床边，轻轻抓过许磊磊的手，弯下身靠在男孩耳边轻柔带哄说：“磊磊别怕，姐姐在这里，姐姐会一直保护磊磊的，不要怕，好孩子。”

　　刚刚还表现出来暴躁不安的男孩，仿佛被施了魔法般，瞬间变得安静下来，低声呜咽着靠在许昕怀里，抱着她，嘴里发出清晰的“姐姐”的音节。

　　护士震惊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幕，张大的嘴巴能塞下一个鸵鸟蛋，看向林若白：“林教授，这……”
　　话音刚一出口，她就怔住了。因为护士发现，林教授看许昕的眼神，很不一样。像是带着光，满含着温柔。从来，严厉又认真的林教授，温柔这个字眼永远和他无缘，可这一刻，却清晰地出现在他的眼底。
　　护士以为自己看花眼了，揉了揉眼睛，耳边响起林若白冷静的声音，“你先回去，这里有我和许大夫。”

　　许昕完全没有发现林若白眼里晕染的温暖色泽，此刻她的全身心都投入在弟弟身上。
　　轻轻揉着男孩的头发，轻声安抚着：“磊磊别怕，听姐姐说，你只是生了个很小很小的病，就像感冒发烧一样，你还记不记得，每次发烧你都会觉得脑袋晕晕的，全身都没有力气，姐姐就会陪磊磊去医院打针，打完针我们的病就会好了。”
　　“打针……就会好……”男孩低声重复着。

　　“现在磊磊先躺好，姐姐帮你检查身体，待会儿姐姐会把这个尖尖的针插到你的手上，会有一点点疼，姐姐轻一点，我们很快就好了，磊磊要是疼就摇摇头。”许昕轻声细语。

　　病房里安静，她轻柔的嗓音，像是有魔力般，让人的心一瞬间安静下来。林若白站着没动，看着许昕耐心给男孩检查各项指标。
　　夕阳染红半边天，天光从窗户透进，打在洁白的床上，映照在她身上，白皙的皮肤晕上一层绯色。

　　林若白五味杂陈，心里某处变得异常柔软。
　　曾经她也喜欢用这样柔软的语调，可怜巴巴地跟他撒娇，“班长，好不好嘛。”也喜欢撅着嘴巴骂他，“林若白是小人猪头王八蛋。”转而下一秒又不承认，软着嗓笑的甜美，“林班长大好人，我怎么会骂你呢。”
　　治愈甜美的笑，楚楚可怜的眼神清晰回落在心里，林若白忽然怀念不已。

　　两道脚步声走进病房，打破寂静，林若白侧首。为首的中年男人拎着一个饭盒，身后匆匆跟着一个中年女人，“林医师。”
　　林若白对他们轻颌首致意。许昕闻声转头，两方皆是一怔。中年男人张了张嘴，“你、你怎么在这？”
　　许昕不语，低头专心为许磊磊打针，一边语轻柔低哄。

　　中年夫妇见她安抚下儿子，只能不做声在旁等着。而后等了一会儿，女人似乎忍不住了，问林若白：“医生，我儿子这个手术贵不贵啊，做完之后会不会有后遗症？”
　　哄下许磊磊睡觉，许昕直起身，不等林若白开口，直接说道：“林教授是本院最好的医生，磊磊这是一个小手术，你们能请到他做，有什么不放心的？”

　　像有一种熟悉的默契回到他们之间，林若白说不清此刻的心情，目光自始至终牢牢定在许昕身上。
　　许昕没注意到他的眼神变化，转头看了眼弟弟安静的睡颜，用只有他们三个才听得到的音量说，“磊磊本来就紧张，你们以后别在病房问护士医生手术什么的，只会增加他的焦灼和害怕，这孩子什么都能听懂。况且，”她顿了顿，“我跟你们的矛盾，不会牵涉到磊磊，更不会害他，你们有问题可以直接问林教授也可以问我。”

　　那两夫妻无话可说。打磊磊出生，他们夫妻俩忙于生意，为治疗儿子的自闭症需要不少医疗费用，他们一门心思只想着怎么赚到更多的钱，这样就能给儿子一个更优的治疗环境，却忽视了自闭症儿童真正需要的是爱和沟通。
　　从初中开始许昕就担任起了照顾弟弟的职责，教他画画认字唱歌做游戏，陪伴他成长。姐姐是许磊磊最亲密的人，他也只愿意和姐姐交流，听姐姐的话。
　　事关儿子，夫妻俩也知道安危全在许昕拿捏，自然不敢使绊子。

　　直到走出病房，紧绷的神经才得以放松，许昕突然意识到什么，转过身看向放缓脚步走在身后的林若白。
　　他正在用一种若有所思的目光看着她。四目相对，她心一跳，意识到刚刚在病房是不是太过明显了，以及被他撞破家庭矛盾感到不适。
　　以前她总是想方设法瞒着他，甚至谈恋爱之后也只字不提家里的一丝一毫，是源于最深的自卑。而现在之所以不再对他瞒了，是因为和他已经不再可能了。他于她而言，只是一个普通同事，一个旧友。
　　虽然还是会自卑，但是放下的更多了。也不会在乎他怎么看她了，毕竟他已经这样憎恶她了，比这更差的坏印象，也差不到哪里去了。

　　可是面对这样的目光，许昕还是心悸。她下意识垂眸，躲避他直视而来的灼热视线，“林教授，刚刚我说的不对的地方，请见谅。”顿了顿，她说，”今天谢谢你。”
　　“走吧。”林若白脱下工作服，挽在臂间。

　　走？去哪里？许昕愣在当场，犹豫要不要跟上林若白的步伐，他转身看来，蹙眉说：“我要看到你的诚意。”
　　诚意？表达谢意的诚心吗？他要她怎么做？许昕怔忪，琢磨不透他的心思。
　　看她木然的样子，林若白垂下眼，没好气地丢下一句：“请我吃饭。”率先走向电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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