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有使臣来访

　　傅祁的双手向前伸了伸，又迟疑的缩了回来。

　　“你确定要我这么做吗？”他问。

　　身前坐在矮凳上背对他的少女却是一脸的不以为意，催促道：“当然！这不是你一直希望的吗？快一点帮我解开。”

　　“那好吧。”他叹了口气，伸手去摘过她一根细长发辫的尾端，将那几股头发拆解开来。

　　十数根这样的发辫，就是仔细拆起来，也要拆小半个时辰。待到最后长发统统散开的时候，每一股长发都由于长时间的固定而弯弯曲曲，蓬松开来，有那么一些些滑稽。

　　傅祁忍着笑，对她道：“我觉得阿灵姑娘若是躺在榻边，将头发探到床沿外，洗起来会比较方便。”

　　“好。”她起身，路过铜镜时还留意欣赏自己的头发，潇洒的甩了甩头。

　　将长发在温水中洇湿，傅祁有一瞬间的怔忡。

　　两个月前，自己还是在洛阳锦衣玉食，恣意挥霍的高门公子，如今他竟然是在……帮一个胡女濯发？

　　不过此时他做的事虽然有些荒诞，倒也没比他在洛阳时的做为出格多少呢。

　　阿灵向后仰头，视野中便出现了上下颠倒的房间和傅祁。

　　他的动作很轻，用一块方巾沾湿后，再去捂上她的头顶，一股湿漉漉的暖意。

　　撒上皂角粉，长发被轻柔的揉搓。

　　阿灵没想到一时赌气竟然都能享受到这样的对待，便对他道：“傅祁，你好像本来就很精通帮人濯发这件事。”

　　“唔……是吗？”他专注的望着她的头发，随口道，“看来接下来路上若是缺了银钱用，倒可以帮人濯发赚钱。”

　　她本就已经是明眸善睐，如今倒着看他，显得更加圆润了，一直盯着他，倒有点瞪人的架势。

　　贵霜人从不掩饰自己的目光，更何况没人敢约束她的目光，她向来都是想看谁多久就看多久的。

　　傅祁却觉得她的眼睛有些打扰自己的工作了，与她对视一眼，他轻声道：“请姑娘先闭上眼睛，免得水浸到眼睛里。”

　　“你洗得真的很好，比我……自己还好。”她闭上眼睛，忍不住再次夸奖。

　　他的眼尾弯了弯，不在她的注视下，他可以稍稍敞开一些心怀而不被察觉。“大概是因为儿时喜欢帮母亲濯发的缘故。”

　　她低声问道：“你母亲的头发有多长呢？”

　　“也很长，是浓黑色的。”

　　“她一定很爱你。”冷不丁的，她如常吐出这样一句话。

　　傅祁轻笑一声，道：“你又不认得她。”

　　“不然的话，我不敢想象一位乌发如云的优雅贵妇会让一个淘气的男孩子碰她的发髻。”她睁开眼睛，狡黠的从他脸上捕捉到一番怔然。

　　但傅祁很快便恢复了如常的笑意，又换了一次清水来，对她道：“有些道理。”

　　一路无言，直到他擦干了她长发上的水滴，让她重新坐了起来。

　　“可惜她已经不在人世了。”他还是忍不住，就当作是小小的倾诉也好。

　　自那日起，他发誓从不再示弱于人前。怀念母亲，也是一种示弱。

　　不过……她是异国人，这次便算了吧。

　　她自己也用干布继续擦着半湿的头发，听他这样说，却郑重其事的走到他面前，定要看着他的眼睛说：“我的母亲也过世了。不过没关系，这不意味着她停止爱我了。你的母亲一定也是这样。”

　　他无言以对，愣了片刻才道：“焉耆人请我们吃饭，总要礼尚往来，我出去买些酒来带去吧。”

　　走出房间，他笑着摇了摇头，贵霜人都是这般毫不保留的交流感情吗？早知会遇见她，他应该早向郭博士讨教清楚的。

　　日暮即将降临的时候，他们该要启程去焉耆人家做客了。

　　阿灵的头发浓密又长，足足晾了一下午才干透，恢复了正常的微卷模样。

　　她自己没办法再将头发梳成原来的模样，只是简单的将头发分成两股，每边都梳成了四股辫。

　　这样看上去，倒有些像在草原上游牧的姑娘了。

　　同傅祁一起出门，她却径直走向了马棚。

　　桃花叱拨被每日精心饲养，此时看到主人来，兴奋的发出啸声。

　　傅祁不解询问，她抚摸桃花叱拨的鬃毛，对他道：“焉耆人的家在城外，他们住帐子的。”

　　……也不能怪她，是自己没问清楚么。

　　她单手解开了缰绳，便利落的上了马。见他迟疑，她还催促：“快上马呀，再等一会都要日落了。”

　　傍晚，日头将落，狂风却渐渐止住了。各处房舍的炊烟升起，街上的行人不多，但总有那么一两个人，与桃花叱拨交汇时，眼神上扬看马上人。

　　阿灵已经猜到他们的意思，便问身后的傅祁：“是不是像你我这样一同乘马也是禁止的？”

　　傅祁答道：“是。”

　　“那你下去自己走去城外吧？”

　　“……反正阿灵姑娘过一阵便要回国了，这里没人会在意的。”

　　出了城，沿着一条被马蹄踩出来的小路向南。远方的天空被刮得澄净无比，如今随着夕阳西斜而染成了一片瑰丽的紫色。

　　待到整个天空彻底被染得血红之时，傅祁望见了几座圆形白顶的帐篷交错着矗立在荒原上，旁边还有用木栅栏圈出的一大块土地，看似羊圈，只是羊圈中没有草，也没看见羊。

　　傅祁有些不懂了，焉耆人在自己的国土上大都是以商业和制作织品谋生，为何到了这里他们会在草原上放牧？

　　带着疑问，他们已经到了近前。

　　帐外唯有一个半大的少女正同一头小羊蹦跳玩耍，此时听到马蹄声，她和小羊一同抬头。

　　阿灵下了马来，先同这小女孩问候，“晚上好，阿南尔妹妹。”

　　少女看了看阿灵，又看了看她身后的傅祁，忽然拔脚跑向了最大的那顶帐篷内，一边用流利的汉语喊道：“阿爸！阿灵来了！还带了她的情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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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孩子怎的不弄清楚便敢胡乱介绍。

　　焉耆一家人中有两对夫妇，四五个年纪有大有小的孩子，此时都出来迎接客人。

　　阿灵笑着与每个人拥抱问候，并向傅祁介绍，“这是安图曼叔叔，这是他的妻子，他的弟弟和弟弟的妻子，他的两个儿子和两个女儿。”

　　阿南尔是最小的妹妹，觉得阿灵没有介绍全面，补充道：“这是女儿阿南尔养的小羊。”

　　小羊补充道：“咩。”

　　大家都笑了起来，安图曼大叔笑得最是开心，却又略带责备的语气，用焉耆语对阿南尔道：“家里来了客人，先将这牲畜放到羊圈里去。”

　　阿南尔不情不愿的，没有听父亲的话，反而将羊抱进了自己怀里。

　　阿灵见状，用焉耆语继续为焉耆人介绍傅祁，“他是我的朋友傅祁，是卫朝人，他为你们带了酒。”

　　焉耆语、龟兹语或大夏语，其实类似于同出一系的各种方言土语，加上佉卢文，傅祁其实都能听说一点的，阿灵会说也不奇怪。

　　于是他礼貌的低头行礼，用焉耆语向诸位主人问候，同时也得到了主人的热情问候。

　　焉耆人热情好客，也不会在意约好来吃晚饭的客人会从一个变成两个，便赶忙招呼他们进了帐篷。

　　帐篷内也有火灶，整个大帐中都被火光照得明亮。除了取暖外，火灶上还用来烤制或煮食物。

　　一家人围着席地坐了下来，两位客人被安置在尊位，女主人先给每人的碗中倒了满满的热奶茶。

　　草原上的畜牧制品和江南的茶叶混合交融出的饮品，只闻了味道便已经觉得香甜。

　　安图曼大叔和弟弟两人随后扛着一整只已经被处理得当的羊走了进来，就这么架在了火上，开始炙烤。

　　傅祁看了看眼前这被剥皮去处内脏，涂抹好各种西域香料的羊，忽然想到了阿南尔小妹妹刚刚还亲热着的那头小羊，不禁觉得有些难以理解了。

　　一碗奶茶喝下，已经身上发热，这却才只是个开始，女主人很快便又给除了孩子和伤口未痊愈的阿灵外的每人都斟上了满满的酒。

　　傅祁顿时有些后悔了，早知道这酒便少买一坛了。

　　看看身边饮着奶茶悠然到仿佛是回到了自己家的阿灵，傅祁又忽然释然了。

　　在洛阳时，除了每日随郭博士求学，喝酒也是每日必修的功课，他怕什么？

　　伴随着炙羊肉的阵阵香气，在座的主客开始把酒言欢，攀谈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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