赘婿折桂

　　一家子吃了饭，准备去楼氏本家认亲。

　　楼家在县城也算大族，现在的族长是楼云的堂弟楼廷。

　　那是个在楼家说一不二、有威望的，这不仅仅是他这人为人公正、能信服人，而且他自己本身还是个了不得的秀才老爷。

　　这秀才虽说在入仕一途上也就是个敲门砖，可在这平常百姓人家，尤其是在这小小的山阴县，那也是能数得过来的人物。

　　何况这楼廷岁数不大，还不到而立之年，这要是努力一把，没准还能更上一层楼。

　　即使是这读书人功名中垫底的秀才老爷，也给楼家带来了不可忽视的便利，首先得益的是这楼家子孙后辈，他们再也不用为上学烦恼了，楼廷在家里办了一个族学，专收楼氏子弟，教他们读书写字；二来这秀才公可是能免不少赋税的，这古代的农耕税收高，前些年高的时候甚至达到了五税一，近几年朝廷才开始推崇休养生息，减免了不少税赋，像楼廷这样的一个秀才公也能免八十亩的田税。

　　虽然不能免去所有人的税务，但也为楼家好些人省了不少银子。

　　楼家在这山璜县已经历经十代，这子子孙孙下来，也是一个庞然大族了。

　　族中利益互相牵扯，当时为这谁家的田挂在楼廷名下的事情，大家一度大打出手，最后还是抓阄才决定的。

　　想到这，楼云就忿忿不平，在他看来，这族人之间也有亲疏远近，他跟楼廷的关系远比那些免了租税的人家要近得多。

　　可是这是大家商量定了事，他虽然心里不满，到底也只能生生受着。

　　说到楼家，祖上也是出过能人的，楼廷的太祖爷爷，曾是顶顶有名的才子，官拜三品通政使，要不是楼家小辈后继无人，现在的楼家也不会在这山璜县窝着。

　　不过自此以后，楼家真正走上了耕读之路，这历来的族长都注重族人的培养，希望哪天能再出一个有出息的楼家人，带领大家走向辉煌。

　　可惜这么多年来，除了楼廷考了秀才回来外，也就是楼云大哥楼仁的长子才在前年中了个童生。

　　虽然这书读的收效甚微，但不能减灭楼家人对读书的热忱，至少他们觉得他们这一代也算有了希望。

　　楼家人的骨子里有着读书人的清高、固执，他们坚定的认为‘士农工商’，这士就是比一般人要高一等，就是楼家那些学了三年字，放弃了学业回去种田的楼氏子弟也觉得自己比那些只知道背朝黄土、脸朝地的庄稼汉子高出了几茬。

　　可想而知，楼云在这楼家人眼中的地位，在那些人的眼里，这人就是自甘堕落，放着好好的书不爱、地不耕，却偏偏爱那些黄白之物。

　　族中人为此都不大愿意跟楼云家来往，更有偏执己见的，对他避之不及，坚定的认为楼云这一身铜臭味会熏坏了他家清贵的门庭。

　　对此，楼云几次气得翻白眼，奶奶的，这些人，每年花着他交给族里的银子，居然敢这么瞧不上他。

　　在他看来，这些自以为是的读书人，真是比不识字的文盲都不如，圣贤书上难道就没有教他们什么是知恩图报么？！

　　好几次，他都想断了给族里的银子，可最终他还是没这个血性。

　　家族就是一个人的根，他还没勇气舍了自己的根。

　　而且他要是被人逐出族去，这山璜县也就不会有他楼云的容身之所了。

　　生意场上的那些人，向来是势利的，要是知道他是个被族中摒弃的，他这门生意估计也要做不下去了。

　　为了这些道道，楼云是忍了又忍，没办法，谁要他刚开始经商的时候，答应了族里的条件，这以后赚了银子要供楼家子弟科举之用，要不那时的老族长拼死也不会让楼云这商人的乌烟瘴气染黑了他们楼家的清白名声。

　　李晨跟着汤氏、嫣然来到族长家的时候，李廷家的厅堂已经坐满了人。

　　这些人是跟楼云一家血缘关系最亲近的，有楼云的两个嫡亲哥哥，楼仁和才。

　　两兄弟都已经娶妻生子，楼仁娶妻樊氏，育有两子一女，长子楼鸣文，已经是一名童生了，这也是楼仁夫妇最骄傲的事；次子楼鸣德才五岁，也已经上了两年学，读书资质还算不错；还有一个女儿，娶名楼雪娟，现年十七，生得肤白貌美，正当青春靓丽，也是夫妻俩的掌中宝。

　　楼才和妻盛氏，成亲十八九年以来，才得了这么一个儿子，在小辈中排行十一，刚满十四岁，学名叫作楼鸣学，是个调皮捣蛋的，在读书上并不上心，学了这么久，也才刚刚学完入门读物《千字文》。

　　按楼廷的意思，这小子还不如让他回家去种地的好，平时看他虎头虎脑的那股子机灵劲，捣蛋是最最一流的，碰上看书却是个榆木疙瘩，说了上百遍的东西，他还能听了就转头忘的。

　　可惜楼才和盛氏视他为眼珠子、命根子，平日子呵护得紧，哪舍得让这宝贝疙瘩、独苗苗去晒日头，想着反正孩子还小，能学一点就学一点，不能就当让他打发、打发日子。

　　楼仁的妻子樊氏，率先一眼瞄到了刚进门的李晨一行人。

　　她平时为人就是个自私自利的，见到李晨，甩了下手帕子，半是讥讽半是玩笑的说道：“呦，这就是弟妹你花五十两银子买的新姑爷？看这面黄肌瘦的小模样，你也不怕买回来亏本？!”

　　听了这话，李晨不由得有些生气，不过他也犯不着跟一个妇人、还是名义上的长辈争执，否则反倒落了下乘，虽这么想，心里却不客气的骂了声：“八婆，要你管！”

　　汤氏脸色也有些难看，平日里大家关系虽说不亲厚，可也没到这场面话都不顾的地步。

　　她也知道原因，不就是看她家没个儿子，这老大一家早把她家的产业当做了自个的私产。

　　原本以为板上钉钉的事，因为嫣然招了婿变得渺茫起来。

　　所以这樊氏心里窝了口恶气，说话就不管不顾起来。

　　当下，汤氏也不客气的回道：“这就不用嫂子操心了，咱家又不少他口吃的，好吃好喝的供着，还怕养不胖么？”

　　樊氏不屑的冷笑一声：“就怕有些人啊，养了只中山狼，到时候整个家底白白便宜了一个外人！”

　　这都侮辱上他的人品了，李晨觉得是可忍？孰不可忍？这话他要不反驳，人家还以为他认怂呢!

　　他也顾不得那些长辈间说话 、小辈不插得嘴的狗屁礼仪了，看着樊氏也板了脸，严肃的道：“这位婶婶，你不要怪小子多嘴，实在是我听不下去某些心胸狭隘、目光短浅的小人对我的凭空猜测了，你说的那些阴私像我这一表人才、器宇轩昂的靓小伙可做不出来，不似某些个肮脏的小人!”

　　樊氏听了李晨这么不要脸的话，气得拉着楼仁就站了起来，指着李晨道：“你看看，这就是你弟弟招进门的人，还有没有点教养了，长辈说话，插嘴不说，还张口闭口的骂我小人！”

　　楼仁配合的点点头，对楼云说道：“小弟，这次我可要说你，咱家嫣然长得是胖又不是残废，愿意入赘咱楼家来的又不是找不到，你看你，找的是什么人，这一个忤逆不孝的你也敢招进来，这门亲我可不敢认，你也不要留我，今天我就回去了。”

　　他说着也不待大家反应就和樊氏手拉手的、头也不回的出了门。

　　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倒是楼才的妻子盛氏早些年生不出儿子，跟汤氏同病相怜了一阵 ，两家关系走得还算亲近，这时忙站出来打圆场招呼楼云等道：“三弟、弟妹，阿嫣快来坐，让婶娘好好看看我的阿嫣，不要说成了亲，阿嫣又美了不少，弟妹啊，要我说你这亲可是结的真真是好，看我们嫣儿的气色准差不了！”

　　接下来，认亲的过程并不复杂，李晨还是跟刚才一样和嫣然敬了茶，收了一堆荷包，这亲算是认过了。

　　因为族长和同族的小辈都在学堂，大家也都还有地里的活计要干，不一会儿就都纷纷告辞，走的时候大家倒是给了面子，都热情的邀请李晨有空上家里去耍，李晨也一一点头答应，至于这以后要不要去，也轮不上他做主。

　　这些人之间的关系到底如何，他心里没个底，谁也不会闲得没事冒然去串门。

　　说白了，这些人估计也是个空客气。

　　晌午饭还是在自家吃的，楼廷的妻子成氏倒是留饭来着，不过楼云知道自己平时不受族人待见，也没心情在人家里吃饭。

　　午时的菜还是那些剩菜，新鲜炒的也就是一盘萝卜。

　　李晨夹了两筷子萝卜，就着白米饭，满满的吃了一碗，就放下了筷子。

　　他这具身体饿习惯了，胃小，李晨也不敢多吃，吃撑了肚子也伤身。

　　没想到，他这一举动，倒入了楼老爷子的眼，“不错，是个本分的，不像那些眼高手低嘴巴馋的，看见肉就移不开眼睛。”

　　他满意的点点头，难得大方的对李晨说道：“唔，你也吃快肉吧，你这身子也太瘦了。”

　　李晨赶忙努力的用他那小眼神表达着对衣食父母楼云的感激，恭敬而礼貌的推辞道：“爹，您不用管我，我已经吃饱了，再吃下去就是浪费了，这么好的肉，还是留着给爹您喝酒吧。”

　　楼云听了更加受用，这小子，不仅是个懂得感恩的，比族里那些个白眼狼可强多了，而且还挺合他脾胃，会过日子，懂得节省。

　　饭后，楼云带李晨回了书房，说是书房，其实就是个账房，书架子上除了几本楼云启蒙时用过的《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其他的都是一垒垒的账册，码得整整齐齐。

　　李晨站在下首，静静的等着楼云开口，其实他心里也有话对这楼大老爷说。

　　楼云虽然翻着账册，可这眼睛的余光一直在留意着李晨，见他安安静静、不急不躁，赞一声，倒是个稳重的小伙子。

　　约莫过了两刻种，楼老爷子才抬起头看着李晨道：“这以后你对于生计有什么打算？咱们楼家可从不养闲人。”

　　李晨认真的回视着楼老爷子，“想法倒是有，就是还得有您老支持才行。”

　　“哦？”楼云感兴趣的问道，“先说来听听。”

　　“我想读书，参加科举。”李晨知道他这话说出去，楼云肯定会反对，不仅是钱的事，毕竟在人家看来，他就是个大字不识的穷小子，都长到十八岁了，还要启蒙，说出去都要让人笑话死。

　　更何况这读书可是一项大投资，家里虽然有族学，学费是不用的，可这笔墨纸砚哪样不是银子，想想这些开销，楼云就觉得心肝儿疼。

　　“读书？”楼云不敢置信的反问道：“你知道楼家的孩子是几岁开始识字的么？你这一个大小伙子难道还要跟那些小童一起去上学！你不嫌丢人，我还嫌丢人呢！”

　　李晨指着那书架上的几本书，自信的道：“爹，我认得字，不信你考考我。”

　　自从看到家里贴着的大红喜字，李晨就大胆的判断，这里的文字应该跟现代的繁体字差不多，他当年好歹也是个学霸，这繁体字虽然比简体字看着费力些，可他还是有把握蒙个九成九。

　　今日见到这《百家姓》、《三字经》更坚定了他的猜测。

　　楼云并不急着拿书来考李晨，反而追问道：“你是怎么认得字的？据我所知你李家可没一个识字的，你母亲对你可不好，这送你上学的瞎话，你说出来我也不会信。”

　　李晨早想过这个问题，所以心中早有了应对的答案。

　　他故意低了头，放轻了声音说道：“您也知道，我跟苏家定过亲，苏老爷是个心慈的，我的字就是他教给我的。”

　　听了这解释，楼云倒不做声了，说到底这确是他们楼家欠这小子的，要不是因为嫣然看上了李晨，这李晨也不用做他家的上门女婿，这苏家家底虽比不过楼家，可好歹也算富余，只是这苏老爷子拖家带口的失踪了七八年不见音信，要是苏文在，苏家和李家早结了秦晋之好，也没他家嫣然的事了。

　　罢了吧，自己这辈子也没个儿子，他这一脉能不能延续下去，还得看这小子给不给力，能不能给他生孙子呢。

　　既然他想读书就去读吧，要是万一这是个有造化的，读成了，以后孙子有个功名在身的爹也是一大助力。

　　虽然现在面上说出去不好听，估计大家都得在背后笑话他，找了这么个痴心妄想的傻女婿，可从长远来讲，倒不失为一种投资。

　　那些人想笑就笑去吧，不是嫌他楼云满身铜臭么？！我没有儿子有个姑爷是个读书人也不错。

　　李晨也明白楼老爷面子上的担心，适时的保证道：“爹，您放心，我不去族学上课，我就在家里看看书，有不懂的就去请教族叔。”

　　楼云觉得这样倒是解决了他的顾虑，也不再反对，指了指那几本书道：“这些你看过么？”

　　李晨有所保留的回答道：“看过一点百家姓。”

　　“嗯，这样吧，我也不考你了，这三本书你都拿回去，半个月以后我来抽查。”

　　楼云从书架子上取了书，递给李晨道：“还有城东的十亩田，交给你打理，这田里的产出，五成入公中，五成你拿来换些笔墨纸砚。”

　　虽然李晨觉得这相当于五亩田的产出应该不够买这些读书用品的，不过他觉得楼云能这样已经很不错了，毕竟他跟他之间相识不到一天，也没血缘关系，这以后读书的花销他相信凭借着自己这颗脑袋他还是能赚出来的。

　　而且经过这一天的相处，他发现楼云不是个迂腐的，他刚才这么大逆不道的指责长辈，原想着回家还得挨顿训，没想到人家提都没提。

　　既然人家不提，他也不会傻到自己去提的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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