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过你来时的路

　　如果说世界上真的有后悔药的话，那唐安安一定想吃到饱。可这世界上真的没有后悔药，所以唐安安辞了工作，扔了电话，背上行囊，想要自己去寻找。她把一道道风景寄给周小狄，她不用地图，不用导航，她只是在经历自己曾经再熟悉不过的爱情。

　　一

　　周小狄：

　　这是我第一次给你回信，今天是三月三号，天气晴朗。我终于来到了布尔津县，找到了那家没有名字的小旅馆。可是很不幸的是，仅仅五年时间，这家旅馆的费用长了近三倍。我想去找老板理论，可是当我怒气冲冲，在旅馆大喊大叫等来老板时，发现老板也已经不是从前那个老板了。我想，要是你在就好了，至少不会物是这么人非。

　　对了，我遇到一个奇怪的人。怎么说呢，他相貌平平，留着和你一样的小平头，穿着和你一样的白衬衫，甚至背着和你一样的包。可他就是很奇怪，他牵着一条瘦骨嶙峋的老狗，看着我说，嘿！姑娘，你真美丽，大黄很喜欢你！

　　我不知道你有没有遇到这个奇怪的人，他有没有告诉你说大黄很喜欢你。我不知道大黄是谁，大概就是那条老狗吧。

　　二

　　周小狄：

　　新 疆的天气真的太好了。昨天天气晴朗，今天天气也晴朗。可是……好像有点热，现在才三月，大连还穿着大棉袄，包裹着整个冬季，不准它与春天相遇。我不知道明天去哪里，今天有个姑娘问我喀纳斯湖怎么去，我说我不知道。嘘！别告诉她我撒谎了！因为我真的不知道，我可能已经失忆了，忘记了那条路。我清晰地记得你拿着相机在前面拍着后面的我。你倒退着行走，踢到一块坚硬的石头，一个踉跄栽倒在地。你拼命护着相机，爬起来拍拍相机身上的土，笑嘻嘻地说，安安在里面呢，可别摔坏了。

　　你来信说你正在重走那条路，每一棵草，每一朵花，每一片树叶，甚至每一粒尘埃，你都记忆犹新。我想去看看你是否又踢到了那块顽石，是否依然护着那个已经没有唐安安的相机，可是，我真的忘记了那条路的方向。

　　三

　　周小狄：

　　今天是三月五号，在火车出发的前一刻，我将信件投递了出来，毕竟，我要凑足三封来自新 疆的回信。你没猜错，我买了去成都的车票。可是很苦恼，我要坐50个小时的火车，你知道我最怕坐火车的。我准备了口罩，口香糖，薄荷糖，橘子，柠檬，还有好多晕车药和晕车贴。这些东西加起来不过一小袋，却花了我三百多块钱。我记得以前你可以用一百块买那么一大袋呢，你说我要不要回去找那几个商贩问问清楚呢？

　　算了，你肯定会说不要去，因为我打不过人家。

　　外面下起雨来了，这里许久未下雨，门外的人们好像非常兴奋，载歌载舞，像是迎接一个最尊贵的宾客。可是，我待会儿要怎么出去给你寄信呢？放心，我一定不会让信件淋湿，我会把它揣到怀了，保护好它的容颜，就像你保护相机一样。

　　四

　　周小狄：

　　有一天没给你回信了，其实我写了的，可是，火车上没有邮筒。我只好把信交给两个中途下车的旅客，让他们帮我寄。只是我不放心，我觉得他们根本没有寄，也许找了一个角落偷偷拆开看了一眼，然后撕得粉碎，扔进了垃圾桶；也许根本没有看，连信带信封一齐扔了。

　　那么，你一定要告诉我，说你确实没有收到信。不然我会怀疑自己的判断力，就像我当初怀疑你一样。

　　我在车上遇到一个女人，身着一件卡其色衬衫，一条黑色长裤，穿了一双灰色的皮鞋，头发凌乱不堪，这一身可以拉入时尚杂志黑名单了装扮下，一张美丽的脸庞处处透着疲惫。她还抱着一个可爱到爆炸的小孩。不过小孩好像很怕我，可能是我看那个女人的眼光带着熟悉、悲悯、哀伤，还有一丝厌恶。她长得实在太像小言了，不过我觉得小言并不像她，否则一年前我也不会离开你。

　　对了，好像那天也是那样的雨天。

　　五

　　小狄：

　　现在是三月七号的晚上十一点，我刚回到酒店，找了好久的纸和笔，才趴在床上给你回信。你一定在责怪我为何这么晚才回来吧？

　　成都还是那样阴沉沉的，不见雨，更不见太阳。可是你曾说你很喜欢这个城市，温婉，柔和。我今天去了老袁的啤酒馆。老袁说你去年来的时候也是这种天气，只不过你是从秋天来的。我掏出你写给我的信看了看：二零一五年十月二十八日，确实是这个天气，我突然觉得我好幸运。

　　老袁的啤酒馆里来了一个非常颓废的年轻乐队，我不知道老袁为什么要让一群那样没有朝气的年轻人来这里，可是老袁说，来这里的人又有几个是有朝气的呢！

　　我想老袁说得非常在理，于是拿起一整扎啤酒就往嘴里灌，毕竟我得对得起酒馆的颓废嘛。

　　可是还没喝两口，我就呛到了。老袁递给我一杯早已准备好的白水。台上那个主唱唱完了一曲《开到荼靡》，便下来了。主唱是个二十岁出头的小年轻，个儿不高，瘦瘦弱弱的，背着一把破旧的吉他，留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穿一身黑衣，我喜欢黑色，可是那满身的柳丁让我不由地犯恶心。

　　小年轻问我：“姑娘，如果有烦恼，可以让我为你唱一曲。”

　　好矫情的话！

　　老袁有些不高兴，看了看他，示意小年轻走远一点。

　　小年轻神色暗淡下去，转身离开，他大概觉得自己有些自讨没趣吧。

　　我还是叫住了他，希望他给我唱一首《棋子》，他好像很高兴，跑到台上和队友一阵商议后便唱起来。

　　不过没有你当年在校园里跟我表白时唱的好听，我第一次听到带着兴奋情绪的《棋子》。不过还挺好的，毕竟我心中的《棋子》就应该是快乐的。

　　我还记得那时你抱着一把吉他，身边放着一只巨大的“长江七号”公仔，你说因为你叫周小狄，我才注意到你。“长江七号”是我们的媒人。

　　后来，我把王菲的所有歌都点了一遍，在啤酒馆里坐了一天，直到晚上十点。

　　你放心，我没有喝很多酒，不过老袁为我准备的成都小吃很不错，都是你爱吃的。

　　六

　　周小狄：

　　成都今天下雨了。我本来要去洛带古镇的，可是下雨天实在影响情绪。于是我在酒店睡了一个大懒觉，中午定了去云南的机票。成都有太多我想去的地方，与其不能全部观赏，不如从不靠近，这是一个需要我慢慢走进的城市。

　　老袁说明天就会晴，可我说机票难买，不想改签。

　　老袁又说明天他结婚，希望我参加。我问你会来么？他说他会给你留一个位子，就在我旁边。于是我把机票退了。

　　明天参加老袁婚礼，你觉得我穿灰色好，还是红色好？嗯……你一定会说穿白色好，可是我就只带了灰色和红色的裙子。

　　好吧，晚上我去买一条白色的裙子。

　　老袁的新娘就是静香，不是大雄的静香哦，是老袁的静香。就是两年前老袁的啤酒馆开业的那天，跑进来喝得酩酊大醉，最后连家也找不到的那个姑娘。那天是静香失恋的日子，也是她找到终身幸福的日子。

　　所以我不会在外面喝醉，万一也被别人拐跑了怎么办？

　　七

　　周小狄：

　　现在是三月九号晚上八点，我已经回到了酒店，你可能想问我为什么不多待一会儿，毕竟是老袁的婚礼。我发现婚礼的场景确实不适合我。

　　我想你了。

　　我身边的位子空荡荡的，空位子的桌子上写着你的名字，可是却没有你的身影。我知道你不会来，并且永远不可能来，可我就是想靠近那个位子，所以从头到尾我没有离开位子半步。静香和老袁下来敬酒，也给你敬了一杯，不知道你喝到没有？酒很香，是你喜欢的味道。

　　静香说一月份她和老袁去看过你，你全身插满了管子，不能说话，呆呆地望着他们。老袁拿起电话拨通了我的手机，是空号。他们相互看了一下通讯录，都只有那个空号。

　　老袁很气愤地把手机摔成了八块，再狠狠地踩了一脚。那是静香送给他的。

　　老袁叫静香过去敬酒，她走的时候都不愿意看我，只是两眼无神地看着地上的酒，说：“你真狠！”

　　恍惚间，我看见你穿着我送你的那件格子衬衫，拿着相机站在大厅门口，向着我微笑。于是我不由自主地走了出去。我以为是你让我早点回来的。

　　一定是你让我回来的对不对？你害怕没有你的陪伴，我一个人会孤单。

　　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到了明天去云南的机票，最后一张哦！不过是早上八点的，我又得早早地起床打车，好痛苦！

　　八

　　三月十号晚上九点。周小狄，我到了丽江。下飞机后坐的汽车实在有些颠簸，我已经一天没吃东西了，不过我更想给你写信。

　　我找到了那家客栈，位子没变，东西没变，人也没变，连价格也没变。

　　丽江的天空很美，水也美，树也美。嗯……我跟你说这些做什么呢，你是知道的对吧？

　　客栈外面很安静，不同于白天那样人来人往，失了古色。

　　我还是住的窗户外面有棵梧桐树的那间房间。今年的梧桐好像长得并不好，高大挺拔却是有的。去年我和你站在窗户边，用一根棍子拼命挂上去的月亮小船已经不见了，只剩下那根红线。我想或是被哪个顽皮的旅客打落了下来，又或者是长久的风吹日晒雨淋，消化了躯体。只是不管是人，还是风雨，看到小船身上写的那几个字，会不会稍微手下留情呢？

　　周小狄永远爱唐安安。

　　九

　　周小狄：

　　我决定今天要去寻找我们在丽江留下的所有愿望：周小狄爱着唐安安。

　　我去冰川公园的一大石头后面找到了一只小船，去虎跳峡的一丛小草找到了半只，在茶马古道的路边找到一个框架，在千龟山的石缝中什么也没找到，但我确定我们是放了的。在金沙江同样什么也没找到，因为我确定我们没有放那一只船。那天我看见小言伏在你的肩头，我凭借着我可笑的自尊心和过于自信的判断力，什么也没问，当着你的面毁了那只小船，转身头也没回地离开了。

　　你一定觉得我是个果断又绝情的人吧？可是你知道吗？我只是害怕面对，我不知道你会给我什么样的解释，可是无论什么样的解释，我都无法承担。所以我搬了家，换了号码，带着一身的伤痛，“干干脆脆”地走了。我害怕去我们去过的每一个地方，哪怕是一条街道，一个小店，我甚至害怕听到它们的名字。可是我们一起走过的地方实在太多了，所以我只好选择离开大连。

　　等我梳理好心情，再次回到那座城市时，却已经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我以为自己可以平淡地面对你，可我却永远无法面对你了。

　　十

　　周小狄：

　　我今天碰见小言了，就在金沙河边。我怀着不知什么样的心情跟她聊了两句，得知她是休假过来的。

　　上次见她，还是你离开三天后在医院门口呢，那也是这样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可她却给我带来了无尽的黑暗。

　　那天她说：“周小狄走了！”

　　我装作若无其事地问：“去哪儿了？”

　　她理了理身上的白大褂，说：“一个他不希望你去的地方”然后转身进了医院大楼，我看见她在偷偷抹泪。

　　就在那天，我才得知小言是你的表妹兼主治医生，也是那天，我才知道自己已经在三天前永远地离开了你。

　　一个星期后，小言找到我，给了我一摞没有地址的信。你重温着我们的旅程，将每一道风景寄给我，我知道，那些信件将是我永远的珍宝。

　　我看见小言手里拿了一只月亮小船，比我们当的那些都要好看，好像是……一盏灯。小言说你临走时请她一定在将这只会发光的月亮小船放进金沙河，放完这只，我们的愿望便可成真。

　　我将小船转了转，月亮的背后写着：周小狄永远爱唐安安

　　小言说，周小狄只想你开心快乐。

　　十一

　　周小狄：

　　我想我该结束这场旅行了。时间在一点点过，我在一天天变老，在平平淡淡地通向衰老死亡的这条路上，我也没什么好恐惧的，毕竟，我是在向你靠近。

　　结语

　　如果说生命是一条河，而我们是船，那么我们必须将船放进河里，才能看见它的壮阔。爱情亦如是，因为它壮阔，才叫爱情，平平淡淡，那叫湖，看得到的边际，会厌烦的风景，还有越来越无趣的水面。所以当每一次风浪袭来，你应该庆幸自己是在河里，而不是在湖里。周小狄和唐安安都追求平淡稳定，可是，他们注定不平淡，因为他们有爱情。

　　唐安安也许会重新找到一个“周小狄”，也许久了会忘记周小狄的模样，可是她心里会有一条河，永远只飘一艘无法靠岸的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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