佞骨青山

　　书房烛火通明，楚容挥毫文墨，又是三千金字：“这篇时论，连同你们写的附章，天明便让人布到各地，还署老先生之名。”一众文吏从命。

　　又一小吏抔信笺跨过门槛，交送各处军报及朝中事态。楚容疲倦，挥手让照例办事。小吏进一步道：“有影部奏报，属下能阅否？”

　　楚容瞥了眼那信上丹红烤漆，起身道：“不拆阅，我亲自去送，当此时局，谁都辛苦。”

　　星坠长空，夜萧条，整座西台城连同城郊百里军营，无几人安眠。内帷，侍女掌灯，楚容将影部信函双手奉上。

　　云冰垂着眉目，只顾阅信，与楚容道：“影部线人得报，四弟与九弟、十四弟密谋，计于明日子时投敌。”楚容道：“四皇子毕竟真龙血脉，属下不敢妄议。”

　　云冰笑道：“楚卿仁善，多议两句都不肯。可照韩水之计，将雨花阁情报绘制成谍报，命心腹带着，混进三位皇子的仆从之中，待入城再行栽赃陷害……我那几位皇弟兄非但活不成，还要死得百般难看。”

　　楚容不动声色：“公主明断。”

　　三位皇子在一众仆人拥护下顺利溜出西台，逃至临安。太子乐开怀，以国礼相待，可方拓多留一心，命人搜查私宅，竟查出绘有城中军防的谍报数封。三位皇子有口难辩，立时便被方拓以谋逆之罪论处，做了刀下鬼。

　　翌日，老中书方拓哪儿也不去，挟着数百文官，死守在皇宫大殿之前，笑对众文官道：“郎朗乾日在上，叛臣的下场，诸位看好。”

　　语罢，羽林军拿人，萧煜、林昀一干青阳党皆被绳缚。皇帝尚困于寝殿，而太子已端坐龙椅，受百官跪拜。

　　另一边，云冰当众人面，红着眼，啜泣道：“父皇病重，三位皇弟奉诏入城，本一片孝心，奈何奸党作祟，竟猖狂至厮……”

　　萧达会意，接道：“方党挟持皇帝，滥杀皇族，天理亦难容！”众臣义愤填膺，三军皆沸腾。

　　一声战鼓鸣，皇权之战顷刻暴发。萧达拔剑出鞘，亲率最后五万铁骑，冲箭雨而去，视死如归。

　　至黄昏，血流遍野，城门下尸叠成山。南北中三台军杀红眼，刀剑嗜血，劈天砍地。萧达肩上中箭，翻身落地。混乱中，他拾剑起身，腿上又再中一箭。

　　士兵拥上前抬救，萧达不依，剑指前方。那扇朱红色镶金朝天门，似近在眼前，却相隔生死。

　　垂暮之际，朱门‘吱呀’沉闷一声响，残光入铁城，映出一面金黄腾龙大旗。萧达眯了眯眼，颤声道：“是……皇上？”

　　金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皇辇由三千银龙甲卫护送，破城而出。

　　硝烟烈火中，萧达一时失语，他辨不得人，识不得声，却一眼瞧见那铸有阅天营符文的赤霄宝剑。握剑护驾者，一袭银袍，剑眉星目，正是齐林。

　　皇旗刺目迎风，无人敢拦，萧达晃过神，令全军冲锋勤王，前后夹击之下，南北中三台数十万大军竟全无战心，终成溃败之势。

　　天平二十八年杏月，萧家、林家、楚家等青阳一党兵变夺嫡，称瑛琚之战。

　　战后，皇辇跨过尸海血河而来，萧达拄剑，忍痛行礼：“罪臣护驾来迟。”齐林扯过皇旗抹起剑污，随后用剑掀起幕帘。

　　原来辇中只坐着个稻草人。众将大惊，一时手足无措。萧达斥道：“你竟敢……”

　　皇辇中未必有皇帝，只因齐家曾受先皇遗令，持勤王金牌，今日既祭出了这番行头，无人敢不信。

　　齐林：“兵不厌诈，这皇旗能正人心，赢就好。”萧达道：“皇上和娘娘现在何处？”齐林：“许是在宫里，我不知，也不争功。”萧达立即派副将率军救驾，又回过身，一眼，琢琢磨磨，意味深长。

　　江天雪意，夜色寒成阵，青阳将士攻入皇宫，生擒方党、成王及方拓本人，解救萧煜、林昀。

　　林昀为避谣言，请辞往尚书省理事，萧达率兵解救萧皇后，唯萧煜一人与数千羽林军留守宫闱。

　　萧煜胆略惊人，问羽林统领陆生：“此时面圣，合不合规矩？”陆生回：“按礼，当宣青阳公主与众皇室宗亲先听旨。”萧煜放肆一笑，抽过陆生腰间血刀，闯宫而入。

　　龙宫里，帘波不动，皇帝云平僵卧在床，吊着半口气。大太监金芳侍纸笔，录遗诏，一群妃嫔宫女伏地而哭。

　　见来人提刀，金芳浑身一哆嗦。萧煜直身道：“陛下龙体恭安？”云平咳嗽不止，喘道：“公主冰何在？朕，朕传位于她，快宣她入宫，莫杀涣儿。”

　　萧煜冷笑道：“祁山战败时，公主冰年仅十二，试问陛下之所为，可有半分父爱？！陛下，萧家人喜欢玩火，您当初既然做出那样的事，就不该再留冰的命！”云平不接话。

　　下一刹那，金芳高叫护驾，萧煜一脚踢开宦官宫女，手起刀落，当场，弑君于帘幕之中。

　　一众作鸟兽散，留者死忠，伏地痛哭流涕。萧煜镇静自若道：“太子谋逆弑父，我等护驾不及。现有先皇遗诏，传大位于青阳公主云冰，招安天下。”成王败寇，陆生见萧煜反留自己一条活路，只百般从命。

　　皇城腥风血雨，昼夜音讯难达，云冰及众皇室宗亲入主城中时，东方已启明。过西门，群臣夹道跪安，不再分辨合不合体统，只拥立女帝。

　　云冰不明就里，卷帘问道：“父皇母后可还安好？”楚容手执文诏道：“先皇已殡天，太后安好。”云冰一怔，随即命道：“暂不入皇宫，门前落辇。”

　　闻讯，萧国舅步行至正门恭请圣驾。云冰不露面，帘后问话道：“现是何人统军？”萧煜道：“老臣侄儿萧达。”云冰道：“羽林军何人统领？”萧煜道：“老臣欲换萧瑞。”

　　云冰：“舅爷是欲换，还是已换？”群臣颇有微词，萧煜隔着帘又望不见内里神色，暂不答话。云冰：“萧家护国有功，功在千秋。然宗室之事，得天意决断。”

　　立时，命人于九州正门前宣旨，命西邕王云安暂领羽林，操持宗室杂事。云冰之意，登基可延，临安可让，唯独宫闱不能乱，遂又连夜与金芳等旧人深谈，所用官宦皆亲自把关，不辞劳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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