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金婢

　　同心摇了摇头，“我没有……”

　　月上中天，书房里传出自鸣钟的铛铛响声，周栖将半凉的茶放下，起身下地。同心见状，也勉力支撑起身，低头在椅边找鞋。
　　奈何灯光微弱，星月清辉有所不及，她伸脚探了许久也未寻到。
　　周栖过来，“爷帮你瞧。”
　　他说着果真就弯腰下去，同心忙缩脚摆手，“不敢劳动主子。”
　　周栖蹲在椅畔，转头望着她，打定主意一笑，“也好，那就别穿了。”

　　同心一怔，还未明白他的意思，他已站起身，顺势将她从椅上横抱起来。同心大惊，想要推拒，却因身子腾空引起一阵晕眩，她不禁伸手扶额，一手下意识去抓他的衣襟。
　　夏日天热，周栖寝衣本就松散着，她虚乱中指尖扑空，划过他的胸口。周栖疼得倒吸一口冷气，“老实点。”
　　同心梗着脖子还想直身下去，“万万不可，快放奴婢下去。”
　　周栖被她挣得不耐烦，假作脚下踉跄，嘴里哎哟了一声，骤然抬高勾她腿弯的右臂。同心刚挺起来一半，冷不防被带得往后仰去，吓得忙伸臂缠住了他的脖子。

　　过了片刻，同心睁眼抬头，他还站得好好的，哪里有半分要跌倒的慌乱。
　　“你！”同心心里砰砰直跳，气得不知说什么好。
　　“你什么你？刚才险些被你带累摔倒，多亏爷身轻如燕。”
　　同心转头瞧瞧四周，空无一人，原来他早将伺候的人遣回歇息了，她的羞窘之情稍解，知道他素爱面子，便威胁道，“爷再轻狂，奴婢就喊了。”
　　周栖冷笑，“那正好，把他们都喊过来瞧瞧，明日再去禀报老太太，让她看清你的真面目！”
　　同心想了想，不再说话。周栖见状道，“早如此不就得了？若非是你多事，这会儿咱们早已进屋，也不用抱得你手酸。”

　　同心紧抿着唇，目光看着别处，一语不发。周栖抱着她一路升阶入室，用她的脚挑开帘子，旋身进了内室。她喝过酒只觉脸热，身体却是温凉，隔着一层单薄的绸衫，他的胸膛仿佛滚烫，热得她喉头发紧。
　　周栖将她放在榻上，同心睁眼看了看，是她平日值夜睡的床榻，不由松了口气。周栖瞧她紧张的模样，又好气又好笑，刚进门的时候，还明显感到她身子僵了一下。
　　“你就这么怕我？”他没走，反而在榻边坐下了。

　　同心低头，手指无措地划过竹席。她看不到自己两颊的酡红上又更添一抹羞红，还一本正经地绷着脸，“爷是主子，奴婢自然要敬重。”
　　他顿了顿，凑到她耳边问，“你分明就是喜欢我罢？”
　　同心心头一震，连忙往后躲了躲，“奴婢不敢。”
　　“你心里没鬼，怎么连抬头看我都不敢？”
　　同心无可辩驳，只得慢慢抬眼。他背对灯火坐着，面容模糊，唯有一双眸子明亮，仿佛里面流淌着水波。

　　周栖未料她喝完酒竟这般老实，嘴角不由噙起一丝笑，“乖，爷好看么？”
　　同心垂下眼帘，鼻翼微微翕乎着，咬唇不答。
　　周栖满意一笑，撑身移过去，遮住了她眼前灯光。他靠得很近，低睫间投落一片晦寐，呼吸也交缠融在一处。同心本已醉了，此刻夜阑人静，心绪涌动，愈发加深了醉意，眼皮也越来越沉。
　　“这事你可不吃亏……”跋山涉水，他终于尝到了果子酒的香甜。
　　安静的夜色中，忽传出响亮的一声“啪”。周栖颊边升起一阵火辣，他难以置信地捂着脸，半晌才回过神来，转眸一看，同心已倒在榻上呼呼大睡。

　　周栖一把扳过她，使劲摇了两下，“你根本没醉是不是！”
　　同心皱眉，抬手遮住眼前灯光，嘴里含糊道，“婆婆妈妈的，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周栖胸膛剧烈起伏着，“今晚酒也喝了，曲儿也听了，事已至此你还想睡觉？”他目光落下，咬了咬牙，伸手就去扯她的衣带。同心在睡梦中无动于衷，嘴唇微张，呼吸均匀。此刻就算是洪水猛兽来了，也挡不住她赴周公之约。
　　周栖扯了两下，满腔的旖旎情怀瞬间索然无味。他颓然拄膝坐着，花前月下，好不容易换来携美入榻，却如此草草就戛然而止。他回头看着同心酣睡的模样，愈发积郁愤懑，爬过去揪起她的衣领，“李同心！今晚就算做不成事，你至少给我把话说清楚。”

　　同心脑袋悬空，脖子酸得厉害，不由哼哼起来。
　　“你为何一再拒绝做我的通房，还出尔反尔？”周栖伸手拍她的脸，让她清醒，“你就这么不待见我，喜欢我会死么？”
　　同心被拉扯着不能入睡，浑身难受，忍无可忍。她捂脸扭头避着，口中喃喃重复，“会死会死，喜欢你会死，我还不想死……”
　　周栖原本猜测了几种答案，唯独没料到她会顺着他的一句气话，发挥出这一串死来，干脆利落，毫无余地。他张了张口，却无话可说，最后将她往枕上一扔，“真煞风景！”
　　同心心满意足地翻身朝里睡去。周栖攥拳在榻上狠狠捶了一下。

　　第二天日上三竿，同心猛地从榻上弹坐而起，随后一阵剧烈的头疼。
　　她伸手揉着太阳穴，昨晚的零碎片段渐渐浮上心头，不知是梦是真。若是真的……她瞬间出了一身冷汗。
　　都说男人好色。她一个女人，怎么好像也一时糊涂，被美色迷障了。
　　她一面暗骂自己，一面急忙洗漱更衣，出来伺候。
　　周栖已经用过早膳，正在书房写信，如意在旁伺候笔墨。
　　同心硬着头皮进去，“奴婢惫懒起晚了，请爷责罚。”
　　周栖抬眸看了她一眼，大度道，“昨日他们都过节放假，你一人伺候，难免辛苦。”

　　他说得都是实情，却又哪里不对。
　　如意在旁听得脸红心跳，众人皆知这位爷昨晚心情大好，怀抱琵琶弹了个尽兴，又遣散众人，整个上房院子只留李姑娘伺候。夜深人静，郎情妾意……
　　同心脑中讷讷的，仍在努力回想昨夜之事，一时未察觉出什么来。周栖打发道，“外间给你留了早膳。”
　　同心道声不敢，出去吃饭。周栖一扬下巴，如意屁颠屁颠地过去伺候，为同心盛粥布菜，又端过一盏热茶，“这是椴蜜八宝茶。姑娘昨天喝了酒，早上喝些这个醒神。”
　　同心接过，“多谢了，还真有些头疼。”
　　如意笑道，“从没见姑娘喝酒呢。昨天过节，咱们府里真是难得这么热闹，大家都多吃了几杯，尤其爷好兴致，弹的什么、什么孔雀……”他努力回想只记得一个雀字，好像还有个仙字，“孔雀大仙！真是好听。”
　　同心一口茶险些呛住，“是《鹊桥仙》。”
　　如意连连点头，挑起大拇指，“正是，正是，都是仙。”

　　周栖写完信出来，打发如意，“你去罢。”
　　如意应声退出。周栖便在桌边坐下，也不说话，只低头转着扳指。
　　同心捧着碗，偷瞄了他一眼，心中惴惴，不知他要做甚，“爷再用些？”
　　周栖瞥了瞥桌上的点心粥水，毫无兴致。他放下扳指，垂手搭在椅上，淡淡道，“昨晚的事，你可还记得。”
　　同心暗惊，昨晚借酒壮胆，她好像顶撞他了，还好像打了他一巴掌……
　　想到这，她不由微微探身向前，转眸想要去打量他的脸颊，却正对上周栖洞然的目光。她打了个寒颤，连忙起身低头，“奴婢昨晚贪杯喝多了，夜里连个梦都没做，早起就只剩头疼，什么都不记得。”

　　“不记得了？”周栖挑眉。
　　同心坚定道，“奴婢糊涂，确是都不记得了。若有什么地方惹爷不快，还请爷教导，求爷宽恕。”
　　周栖面容松动，嗯了一声，“我又没说你，心虚什么。”他摆手让她坐下，悠然掸了掸衣袖，“你昨晚不过是拉着爷的袖子，说什么爱爷爱得要死。没事儿，爷不生气。”

　　同心险些坐到地下，万没想到他会如此大言不惭，令人发指。周栖说完抬头，同心一时愤愤然，盯着他脱口道，“不可能！”
　　周栖讥讽一笑，“怎么，你这会儿又想起来了？”
　　同心咬唇，“奴婢虽没想起来，但也知道酒后吐真言，奴婢心里从没那么想过，怎会说出那样的话呢？”
　　“这就说明，人要看清自己的本心，谈何容易啊。”周栖伸出一根手指头，高深莫测地摇着，“醒眼看醉，醉中望醒，孰醉孰醒，如何分得清。”

　　他口里说着，面带微笑起身去了。同心瞠目结舌地望着他的背影，难以置信自己早起竟还担心，昨夜对他动情。
　　“决不可能。”她斩钉截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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