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金婢

　　回到王宅已经夜深，老夫人睡了。王扇叫丫鬟将书房软榻收拾了，让同心歇息。
　　他出去片刻，便拿了药回来，“所幸还有半瓶，这个活血化瘀最好。”他见同心低头不语，便将药瓶递给丫鬟，“伺候姑娘上药，我待会儿再来。”
　　小丫鬟乖巧应了，仔细将同心手上的伤口清理干净，又叫起外头的婆子烧水，不一时备好浴桶，伺候同心沐浴。
　　“姑娘手伤了，不要沾水，扶着奴婢罢。”
　　同心微微缓过些神来，解衣时有些犹豫。虽然房门关着，里间的帘子也放下了，这毕竟是一个陌生男人的书房内间。她拢着双肩迈入浴桶，将身体埋进水里。
　　小丫鬟还道她不惯被人伺候，一笑露出两颗虎牙，“奴婢去拿衣裳。”

　　热水缓解了膝头的淤痛，同心闭目仰头靠在桶边，内心澄明而疲倦。今日之后，她在周家就再无立足之地了。当初进周府大门的那一刻，她不敢相信老天爷的慷慨，今晚拖着满身伤痛离开时她才明白，这不过是上天又一个恶意的玩笑。
　　从此她又孑然一身了。

　　“家里没有女眷，实在没有合适姑娘的衣裳。这是今春奴婢新做的，还没舍得穿，姑娘不嫌弃就先换上罢。”
　　小丫鬟抱着衣裙进来。
　　同心道了谢，出浴更衣。小丫鬟帮她在膝头敷药，药膏冰冰凉凉的。同心不由打量王扇的书房，书架上层有几套不同版本的四书五经，还有朱子的《四书集注》，封套崭新精美。另有老庄、《皇极经世》、《战国策》、《梦溪笔谈》等闲书，都摆在触手可及之处。架上有一半地方空着，书册有些歪斜。桌下摆了个铜盆，里面火熏烟色，残存着些纸片灰烬。
　　“我们主子从不让人随便进书房，姑娘还是头一个呢。”小丫鬟笑道，“姑娘喝什么茶？主子去会客了，晚点还来看望姑娘。”

　　同心不由抬眼，“会客？”
　　小丫鬟习以为常，“来找主子的人不分昼夜，白天有一帮，晚上还有一帮，来了就要聊上一阵子。奴婢去给姑娘倒茶，拿些点心。”
　　她端来吃的，陪同心坐了一会儿。同心还没如何，她自己倒犯困，头一点一点的。同心过意不去，坚持打发她去睡了。
　　同心自己在烛下坐着，托腮发呆。夜已深了，星子满天，窗外院子静悄悄的，整个王宅都已入梦，她却没有丝毫困意。
　　她觉得王扇会来。

　　三更初过，有人在窗上轻敲了两下，“李姑娘。”
　　同心心里忽然跳动起来，她犹豫了片刻，开口时声音有些发颤，“我在。”
　　王扇在外似乎松了口气，他顿了顿，“我还以为你睡下了。”
　　同心盯着那扇窗，上面却只有一片黑暗，还有随灯火跃动的她自己的影子。
　　“你别怕，我来就是想问问，你……”
　　同心只道他要问自己伤势，谁知他说了一半便没声响了。她侧耳听了听，还是没有动静，不禁疑惑起来，“王管事？”
　　“白天我母亲说的事，你觉得如何。”

　　同心稍一回想，脑中就轰地一下炸开。她张口结舌，不知如何作答。隔着一层窗看不到王扇的神色，不知他是不是玩笑，所幸他也看不到她。
　　“我知道你一心想着完成老太太的嘱托，今日一过，你也算仁至义尽了，以后总要为自己打算。”
　　同心不由坐直身，“王管事……”

　　“你先听我说完。”王扇打断她，自己似乎也丧失了勇气，他顿了顿，方又道，“在周家这些年，我这双手已然洗不干净。入京的船出了事，周家这艘大船也摇摇欲坠，现在抽身退步不知还来不来得及，但终要搏一搏。我已筹备近一年，往后的事都已安排妥当，从此隐姓埋名，世上便再没有王扇。”
　　他低低叹了一声，“去期将近，我丢掉了许多东西，并无可惜，却不知什么时候……你乃珠玉，不该在周府蒙尘。”

　　他说完了，又似没说完，仍有很多话要说。两厢沉默，唯有房内的灯光透过窗纸，温柔了夜色。他站在窗下昏黄的光晕里，“你不必现在答复，我明早再来。你若愿意跟我走，我会很高兴。”
　　他又停了停，方转身去了。身后的光晕弥漫在夜色里，窗上映着的身影微微前探揭开灯罩，光亮闪动一下便寂灭下去，与夜归为一处。

　　第二日，清晨的露水还没有消退，小丫鬟端着洗脸水路过，瞧见自家主子已穿戴整齐站在院中，微微皱着眉，好像在担忧什么事情，不由惊讶，“主子在这作甚。”
　　王扇理了理衣襟袍袖，只报以一笑。
　　小丫鬟满腹狐疑地进了屋，过了一盏茶工夫，房门打开，王扇不由抬眼。同心迈步走出，她也已穿戴整齐，挽了发髻，在他的注视下缓步步下台阶，袖手站定，微微笑道，“早。”

　　王扇一怔，放开步子走到同心面前，仔细打量她的神情，犹不太确定，“你同意了。”
　　同心低眸不语，他嘴角渐渐翘了起来，拉起她的手，“先与我去见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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