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金婢

　　金兰和芳细正围坐在桌边，盘问同心，“不就是三爷那日灌多了黄汤，跟你斗了几句嘴么？他素日就那没理也要辩三分的性子，更何况他是爷，被顺毛捋惯了，你由着他就是了，到底怎么把他得罪了？如今他这么多天不回家也没个消息，怎么跟老太太交待呢。”
　　同心低垂着眸，“我差事没当好，辜负了老太太的嘱托，要打要罚要卖，听凭做主。”
　　金兰是个急性子，“你怎么那么倔呢？拌几句嘴而已，哪至于要打要罚的。你去跟爷认个错低个头，什么事不都没了。”
　　同心抬头，“他甩手走了，我找谁去？”

　　金兰一听也是，“眼下最重要的还是找到人。可老太太已经差人四处去寻了，就连……”她脸微微一红，也顾不得许多，“就连那里都找了，没有。实在病急乱投医，才派我来问的。”
　　大家明白，那里就是月巷。周栖连月巷都没去，还会去哪呢。
　　正说着，邹氏进来回，“老爷派王管事来了，说有要事找咱们爷。”

　　金兰与芳细都是一惊，“老爷知道了？”
　　邹氏摊手，“就算还不知道，也快要知道了。人还在外厅等着，怎么回话呀？”
　　两人面面相觑，一时都没了主意。同心起身，“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一定是要紧的事，别再耽搁了，我去说明实情罢。”

　　王扇正满腹狐疑地等着，不料等来了同心。他回眸间不由一怔，看她低眉袖手从门后转出，面上未施脂粉，有些憔悴的苍白。
　　他眉头渐渐松开，低头行礼，“姑娘怎么出来了，爷呢？”
　　同心还礼，伸手请他落座，自己也坐下，这才淡淡开口，“三日前离家出走了。”
　　王扇饶是再有预备，也吃了一惊，不由打量了同心一眼，却没瞧出半分紧张害怕。
　　他垂下目光，“可有各处去找？”
　　同心点头，“老太太派人寻了，还没找到。”她不愿再多谈，转而问，“先生不是入京了么，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王扇听到这，不由顿了顿。并非这话有什么不妥，而是出自同心之口，他不知如何回答。她不过一个丫鬟，按理他并不需向她禀报外面的事，但她一手扶着太师椅，神色端正，倒有几分主子的稳重。
　　“还没入京，半路就得到消息，”王扇沉吟片刻，还是如实道，“今年给大爷送东西的船，被水匪劫了。”

　　他说得简洁，同心却清楚每个字都价值不菲。她入周府之后，就隐隐听得周栖在到处筹措大爷要的东西，虽不知明细，却是花银子如流水。这艘船被劫，破财不说，只怕更耽误了京里大爷的事。
　　“带队随行的是会友镖局云州分号的总镖师，走的是官道，一行五十多人竟也无一归还。水匪到底是什么江湖门路，现在还不知道。我已派人沿途搜索打听，老爷急召三爷过去问话。”
　　同心微微收紧手指，叩住了椅子扶手，“爷不在家，去了哪里也不知道。先生带我去旧宅请罪罢。”

　　王扇无奈看她，“拿你顶罪算什么，况且也无济于事，当务之急还是找到三爷。”他低眸细忖，“有一个地方，老太太、老爷都不知道，三爷许在那里。”
　　他话音未落，同心已经起身，“请少等片刻，我去收拾一下，与你同去。”
　　王扇还想要阻拦，她已转身去了。不一时出来，除了披着斗篷戴了风帽，其他并无什么不同。她径自走出，王扇便也跟着出来，门口已有人备好马。同心利落上马，转眸看他，“请带路罢。”

　　两人未带随从，一路王扇策马，不论快慢，她都能错后一个马头跟上。王扇放了心，放开缰绳纵马直奔出城，来到北鸣湖畔一处私宅，大门紧闭，墙内杨柳郁郁葱葱，遮住了宅内的亭台楼阁。
　　“这是马府公子的外宅。”王扇道。

　　两人下马上阶，王扇叩门。不一时门开了一条缝，“谁呀？”里面隐隐有丝竹乐声传出。
　　“我是周府管事，请问周府三爷是否在贵宅，麻烦通禀一声。”
　　门房一听，目光在王扇和同心脸上转了转，连声道，“不在不在。”不等王扇再开口，就砰地关上了门。

　　王扇与同心相视一眼，都有些迟疑。他们并不能确定周栖就在这，不知门房说的究竟是真话，还是被周栖吩咐了这么说。
　　正踌躇间，一辆马车辘辘驶到，在门口停下，上面跳下两个小厮，一人提食盒，一人提酒坛，三步两步跑上阶，砰砰叩门。
　　同心瞥了一眼，那食盒的封签上，歪歪扭扭写着百香楼三字。
　　王扇也瞧见了。

　　这时门开，小厮们匆匆进去。门房正要关门，王扇抢步上前伸手抵住，“三爷明明就在贵府。”
　　门房未料他还没走，被吓了一跳，神色略一松动，赶忙又恶声道，“都说了不在，快走快……”第二个走字还没说完，就挨了一记窝心脚，直飞出几步远。

　　王扇扯正袍摆，砰地将门推开，迈步闯了进去。同心跟在他身后，两人刚一入院，倒地不起的门房就喊了起来，“来人啊，有强盗！”
　　王扇看他一眼，门房怯怯闭嘴，撑地往后挪了挪。同心已经转入影壁，他怕有闪失，忙追进去，只见迎面跑出几个小厮，身后又追出五六个护院，“知道这是谁家，你们也敢闯？再往前走一步，别怪我不客气！”

　　王扇见对方人多不能硬碰，刚想开口，同心蓦地从袖中抽出一把短刀，直逼众人，“我们是周家的，来找三爷。耽误了事，你们担待得起么？”
　　众人未料她亮了白刃，护院们虽有棍棒兵器，可和一个小女子动手未免不妥，况且人家自称是周府的，万一伤了碰了，倒赔不起。
　　王扇这才明白她说的收拾一下，是收拾这个。

　　同心见无人敢说话了，便不再费口舌，提刀循着乐声往里走去。
　　马府众人见她来势汹汹，不知是何用意。周栖是马昭交待的贵客，他来第一日马昭就派人传话，“当伺候爷一样伺候三爷。不对，比伺候爷还得小心。任他撒开了玩乐，把外宅砸了你们都别拦着，只管拍手叫好。”
　　既然是贵客，就不能出什么岔子，众人都不远不近地跟着，一路直跟到内院。

　　同心一进内院，就见正房廊柱子一边绑着一个人，正是如意和随兴，两人口里塞着抹布，由马府的小厮看守着，在那像两条活鱼似的挣歪。见到同心和王扇，两人瞪圆了眼睛，仿佛见到救星，随兴赶紧甩头扬下巴地示意她进屋。
　　同心脑中翁地一声，不知怎的半边身子都凉了，刀柄的纹路都刻进了掌心。王扇怕她伤了自己，过来劝阻，竟被她一股子蛮力推得踉跄数步。
　　同心直直盯着紧闭的门，上前猛拍一阵，门吱呀一声打开，丫鬟捂嘴打着呵欠，鬓松衣散，“饿死了，这么久才送到。”
　　话还没说完，就见眼前一把明晃晃的刀子，丫鬟惊叫一声跌坐地上，同心挺身闯了进去。

　　室内弥漫着浓郁的暖香，让人气闷，层层幔帐低垂，外间几个衣饰妖娆的女子在弹琴吹箫，见到同心也都惊散退后。内帐中鸳幔微微抖动着，周栖的外袍就丢在地上。
　　同心也顾不得许多了，上前一把扯开帐帘，赤条条的宽肩窄背映入眼帘，周栖诧然回头，迷乱的眸中精光渐渐凝聚，“你找死啊！”

　　同心来时酝酿了无数次，此刻却还是僵住了，她呆呆退后两步。周栖一骨碌翻身下床，他周身上下脱得就剩一条裤子，弯腰捡起上衣想穿，想了想还是先挡住火烧眉毛的地方，“谁让你来的？怎么找到这的！”

　　同心往他身后看了一眼，瑜娘忙扯被遮住了自己。
　　同心颤抖着嘴唇想说什么，却已经词穷。她低头看了看自己手里的刀，周栖也瞧见了，“你要干什么？”
　　同心嘲讽失笑，扬手将刀朝他掷了过去，周栖赶忙闪开，怒吼道，“你疯了！”

　　话音未落，同心已转身冲了出去，周栖紧跟着出来，她顺手拿起案上的古董瓷瓶往他脚下一摔，周栖纵身跳开，碎瓷四溅。同心此时气蒙心窍，什么都顾不得了，伸手就将帐后两个一人高的对瓶推倒，过去拿起百宝阁上的珍品，一样样朝他砸去。一时间珊瑚、玉佛、蜜蜡、自鸣钟、自行船全都在空中嗖嗖掠过，然后摔得粉碎。

　　外面马府众人目瞪口呆地听着。护院手一松，木棍咣当掉在地上，骨碌碌滚出好远。

　　王扇见事情闹大，急忙推门进去，屋里已经没有能落脚的地方，他就站在门口，对同心喊了一声，“姑娘快住手！”
　　同心丢东西的手顿了顿，王扇赶忙回头去劝周栖，“三爷……”
　　刚说两个字，就见周栖铁青着脸，猩红着眼，抓起桌上幸存的一只骨瓷碗就砸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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