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白日梦

　　贾母精于内宅，特别是在调|教丫头这方面很有一手，你可以脑子蠢笨，也可以手脚不利索，但有一点必须牢牢记住，那就是忠于自己服侍的主子。
　　鸳鸯不必说，一心只为了贾母。从这院里出去的袭人和晴雯也是，服侍贾母时一心只有贾母，待进了贾宝玉的院子，又满心满眼只有贾宝玉。

　　鹦哥在贾母院子里呆了七八年，靠着忠诚与能干才爬到二等丫头的位置。
　　贾母将她分派给林黛玉，还亲自替她改名叫紫鹃后，她看着林黛玉，心里想的是：从今往后，我就是林姑娘的人了。林姑娘活着，我只一心伺候她。林姑娘若不在了，我就给她念经祈福。

　　林黛玉回到碧纱厨内歇息，紫鹃紧紧跟在后面，拿茶递水，忙个不停，一双亮晶晶的眼睛里盛满忠心。
　　林黛玉接了她的茶，对冰鸢道：“拿个大红封给她。”又看着紫鹃，“往后就要辛苦你了。”
　　紫鹃笑嘻嘻的：“不辛苦，伺候主子是奴才的本分，哪谈得上辛苦呢？”

　　冰鸢拿出一个大红封，递给紫鹃，笑着说：“我们姑娘最和气的了，相处久了你就知道的。”
　　紫鹃不敢接，连连摆手：“这使不得，能伺候林姑娘是我的福气，哪能动不动就要赏呢？”
　　林黛玉：“接着吧，毕竟是头一回见面。”

　　冰鸢硬将红封塞到她手里，笑道：“我们初来乍到，往后还得靠着妹妹多多指点呢。”
　　紫鹃这才接下红封，触手厚实，一时感动极了：“多谢姑娘的赏。姐姐不必这么客气，往后若哪里不知道的，只管问我就是了。”
　　冰鸢笑了笑。
　　她对紫鹃并不反感，反正姑娘身边才三个丫头，还有一个空缺，也碍不着她什么。况且，紫鹃地头熟，有了她，很多事情都方便了。

　　紫鹃：“姐姐们都辛苦了一天，先去洗漱吧，我来伺候姑娘。”
　　林黛玉朝其他人点点头：“你们也累了，先去洗脸，等会儿再过来。”
　　王嬷嬷和冰鸢几个都下去了。

　　紫鹃从旁边端来一盆热水，试过水温后，才朝林黛玉笑道：“姑娘坐了这么久的船，一定乏了，我给姑娘按按脚。”说着，替林黛玉脱了鞋袜，一边洗脚一边按摩。
　　洗了一刻钟左右，水温渐渐变凉，紫鹃起身去拿脚帕。
　　这时，杨嬷嬷走进来，手里捏着一张纸，递给林黛玉：“姑娘，这是紫鹃这丫头的卖身契。”
　　紫鹃仿佛没听见这话，也不往这头看，径自取了脚帕过来给林黛玉擦脚，然后服侍她换上睡鞋。
　　“嗯。”林黛玉接过来看了一眼，心想，外祖母真是会做人，前脚送丫头，后脚就将卖身契也一并给了。

　　紫鹃端起脚盆走出去，杨嬷嬷见她出去了，才小声同黛玉说：“姑娘，我刚看了看外间，宝二爷竟也住在这里的，这样不好，太近。”

　　林黛玉也知道这样不合适。
　　碧纱厨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她和贾宝玉的住处只隔了一扇薄薄的木门，看着倒像把一个大厅从中隔断一样。
　　只是自己刚来，总不好头一天就提要求吧？贾宝玉会不会同意先不说，况且她也累了，不想在这时候折腾，便对杨嬷嬷道：“明日再同外祖母说吧，今日累得慌，先胡乱歇一晚。”
　　杨嬷嬷也知道宝二爷在贾府地位极高，又素来是个霸王性子，万一他不愿意，闹起来了，可怎么收场？
　　她点点头：“姑娘若不好开口，明日我去找老太太说，就说丫头太多，这里住不下。姑娘也累了，先歇着，不要想太多。”
　　林黛玉：“嬷嬷也累了，快下去歇着吧，我这里有人伺候呢。”
　　紫鹃倒完水，放好盆又进来了，杨嬷嬷顺势道：“那我先下去了，姑娘好生歇息。”

　　冰鸢几个丫头和王嬷嬷都被安排在贾母院子里的下人房住着。
　　各自洗漱过后，又紧紧闭上门，好换衣服。

　　雪雁心里不痛快，一直憋到现在，再也不想憋下去了，便一边换衣服一边小声埋怨：“贾老太太不是姑娘的外祖母么？怎么一来就挑我们的理？”
　　其他人都没有说话，各自忙着。
　　雪雁看了一眼窗外，又接着小声说：“这是老太太说的：‘老的老，小的小，能顶什么事。’说杨嬷嬷老倒也罢了，王嬷嬷哪里老了？就算我还小，可冰鸢和雨鸥两位姐姐哪里小了？”
　　冰鸢笑起来：“你快省省吧，你也说她是姑娘的外祖母，又不是你的外祖母。”
　　雨鸥本来一脸不快，听了这话顿时也笑起来。
　　王嬷嬷坐在床沿上，叹气道：“不是说想姑娘想得紧吗？老爷又提前送了信来，怎么不安排个院子给姑娘住呢？那碧纱厨如今还住着宝二爷，这可真是……”

　　王嬷嬷本是小户人家出身，进了林府才见识到大户人家的规矩。
　　林府的小厮等闲是不可以进后院的，除非主子主动叫你。内外院规矩森严，擅入都就要挨板子，被撵出去。
　　没承想，来了贾府，12岁的宝二爷竟然还住在内院的。而且，和自家姑娘住得这么近，这可真是太没规矩了。

　　冰鸢也跟着叹气，劝道：“快别说了，杨嬷嬷心里自有主张。”

　　黛玉屋里，她已经换上水绿纱质褙子和白纱裙，正歪在床上和紫鹃闲聊。
　　“紫鹃，宝姐姐来了多久了？”
　　紫鹃坐在床尾，一边轻轻替她揉小腿，一边回道：“前年来的，本来是要选秀，后来没选上，便一直住着了。她今年已经15岁了，比姑娘大四岁呢！”
　　“哦，难怪呢，我看着她就觉得她特别懂事明礼，人也端庄。”
　　紫鹃轻笑道：“薛姑娘很会做人，府里上上下下都夸她的。不过呀，老太太最疼的还是姑娘你。你一来就让住碧纱厨，薛姑娘一家可是住在东北角的梨香院，远着呢。”
　　林黛玉没有搭话，只微微一笑。

　　洗漱过的王嬷嬷和冰鸢进来了。
　　冰鸢笑着把紫鹃拉起来：“你快下去歇着，我们姑娘也该歇下了，今晚我和王嬷嬷来守夜。”
　　紫鹃也不和她抢活，等时间久了，林姑娘自然能看到自己的忠心，便朝林黛玉福福身，转身下去了。

　　冰鸢把林黛玉安置好，见她闭上眼睛，这才吹熄灯烛，自己则和王嬷嬷在床前铺了地铺睡下。
　　连续在船上呆了一个多月，三人皆是挨着枕头就沉睡过去了。

　　紫鹃刚走到外面，恰好遇上宝二爷屋里的丫头晴雯。

　　以前晴雯还在老太太院子里时，她们两人就很要好。后来，晴雯因容貌出众，被挑进了贾宝玉的院子。如今虽说各自都有了新的主子，却一点也不妨碍这份友情。

　　晴雯一把拉住紫鹃，笑嘻嘻道：“这就闲上了？怎么不在林姑娘跟前伺候着？新官上任还有三把火呢，这么偷懒小心林姑娘将你打发回去，那可就丢大脸了。”
　　紫鹃顾不上和她斗嘴，拉着她朝外走：“姑娘刚歇下，你别在这里闹，咱们去那头说话。”

　　两人找了一处僻静地方，凑到一起说悄悄话。
　　紫鹃问她：“你猜刚才林姑娘赏了我多少银子？”
　　晴雯笑道：“林姑娘虽然刚来，可下人里头已经传遍了。今儿个在院子里迎她的、打帘子的都得了红封，且个个都是一两呢！把她们欢喜得跟过年似的。薛姑娘也常打赏下人，可也没这么大手笔的。你得了多少？”
　　紫鹃伸出一只手，晃了晃，眉开眼笑地回答：“五两。”
　　晴雯大吃一惊：“我的乖乖。姨娘们的月钱也才二两呢，林姑娘出手真是大方。”
　　紫鹃：“这算什么，你是没看见林府送来的礼。那会儿老太太还没把我分派到林姑娘手里，我帮着嬷嬷收的礼单，那么长一大串，样样都是好东西，更别提送来的那一匣子银票了。”
　　“姑老爷这是在替林姑娘交伙食费？”
　　“你又胡说。”紫鹃点了一下晴雯的额头，“随你怎么想，反正老太太不这样认为，只当这是平常的孝敬。”
　　晴雯嘻嘻一笑，眼珠转了转，手伸到紫鹃的腰间轻轻拧她的肉：“小蹄子，你得了这么厚的赏，也不分我一点儿？”
　　紫鹃腰间又痒又疼，赶忙拂开她的手，笑着打趣：“赶明儿你做了宝二爷的姨娘，还愁每月没有二两？”
　　晴雯忽地板起脸，冷哼一声：“什么二两一两的？我还是老老实实的领一吊钱就罢了。比不得别人，偷偷摸摸地爬了床，还以为自己做的人不知鬼不觉呢！”

　　紫鹃知道她说的是袭人，自己也收了笑，劝道：“你又来了，咱们过咱们的，管别人做什么。”
　　晴雯朝夜空翻了个白眼，满脸不平：“我只是心里不愤罢了，同样都是老太太派来的，她凭什么处处高人一等？连个通房丫头的名份都没挣上，就摆起姨娘的款了。你是没见到，她整日把满院子的丫头使得团团乱转，简直恨不得拿绳子把二爷拴在她腰上。”
　　“唉，”紫鹃叹了口气，“再忍忍吧。当初老太太派你过去的那心思，我们谁人不知？先忍着，将来总会好起来的。”

　　晴雯抬头四处望望，见没人来，这才又小声说：“自从老太太把我派给宝二爷，我这一辈子就是他的人了。随便他把我安排在哪里，除非死了，我是不出那院子的。只不过，我虽然是个低贱的丫头，也有自己的想法。他若想收用我，必得正正经经地摆了姨娘的酒，才能上我的床。我可不像有些人，生怕被别人抢了先，背着人就勾搭上了。”
　　这话说到紫鹃心里去了，她连连点头：“是这个理。姑娘家就该自重，就算是做姨娘，也要做一个让人看得起的姨娘。”
　　“有时候想想，我倒宁愿去伺候姑娘们。”晴雯的声音很落寞，“要是能像你一样就更好了。”
　　“这又是怎么了？”紫鹃见她脸色不好，连忙询问。
　　晴雯蹲下来，揪着小路边的杂草：“我知道我生得好，就碍了别人的眼。可容貌是爹娘给的，难道要拿刀子划花了不成？那三个大丫头抱成一团，处处挤兑我不说，就连其他人提起这事，也第一个想着是不是我在背后勾引坏了二爷。天地良心，有些容貌寻常的人，在人前装老实，背后比谁都狠呢！”
　　晴雯说到这里，拉拉紫鹃的裙角，示意她也蹲下来：“那天，我从外面回来，碧痕在里面伺候二爷洗澡。听小丫头说，洗了两三个时辰。后来我进去一看，满屋里都是水，连席子上也是。这不是搞鬼是什么？”
　　紫鹃听了，吓得连忙捂住嘴。
　　晴雯撇撇嘴，不屑道：“后来二爷喊我服侍他洗澡，我死活不肯进去。你等着瞧，袭人整日偷偷摸摸干些见不得人的勾当，将来若抢在宝二奶奶进门前弄大肚子，二太太不知会赏她一碗什么药呢！”
　　“唉！”紫鹃除了叹气，一时也说不出别的话来，只好安抚性地拍拍她的肩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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