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白日梦

作者:李禾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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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23 章


      又过了数日,京城已经遥遥在望。

      甄宝玉这是头一次出远门,在船上呆了一个多月,闷得头顶快要长草。一听下人说马上就要到京城了,他立刻欢天喜地地跑到船尾,逆着风喊了几声林妹妹。
      可惜无人应和。

      甄锦从船舱走出来,一边伸展四肢一边朝甄宝玉走过去:“宝玉,很快就要到了。贾府一定会派来人接林姑娘的,我和你一起送林姑娘过去,看着她进了贾府的大门我们再走。”
      甄宝玉正开动脑筋,想方设法地想和林黛玉多呆会,立刻央求道:“四叔,我们不进去坐坐吗?老太太常说我们和贾府也是世交,进去坐坐想是无妨的。”
      甄锦不用猜都知道他在打什么主意,闻言摇了摇头:“无缘无故的,贸然上门太莽撞了。再说林姑娘必定是去后院,岂是你能混进去的?”
      甄宝玉失望极了,垂着肩膀有气无力地说:“我知道了。”
      甄锦拍拍他的肩膀,言语里带着一丝鼓励:“要我说,不如找你大姐拿个主意。她现如今是王妃,下个贴子给林姑娘,林姑娘必来的。”

      林如海颇得圣心,家里又只有林姑娘一根独苗,在甄锦看来,这桩婚事若是能做成,还是极好的。
      况且,甄宝玉如此有心,他又何乐而不为?

      甄宝玉听了他的话,眼里涌起光芒:“多谢四叔。难怪别人都说四叔能干呢,我如今才算见识了。”

      船陆续靠岸,贾府派了林之孝家的领着一众丫头婆子,备好软轿在码头等着。
      杨嬷嬷还没下船时就将诸事安排妥当,该去林府房里住的也提前通知到了,另指派了一位年长的媳妇做管事。若有拿不定的事情,再去贾府寻她。

      一时下了船,王嬷嬷和冰鸢一左一右地扶着黛玉。杨嬷嬷年纪大了,有些体力不支,此时也由一个小丫头扶着走在后面。

      林之孝家的日日都来码头等待,早就望眼欲穿,一见着林黛玉的身影,立刻围上来,先行礼问安:“给林姑娘请安。”
      林黛玉虚扶一下:“林大娘请起。”
      林之孝家的起身时,抬眼见林黛玉容貌更胜从前,不禁愣了愣:“林姑娘真是……我都看呆住了。”
      林黛玉羞涩地笑笑:“劳烦大娘来接。”然后看了一眼冰鸢。
      冰鸢会意,立刻从包裹里拿出提前准备好的红封,把贾府的下人一一派发了一遍。
      林大娘趁机走上前,扶住黛玉另一边,热情地说:“林姑娘请往这边走,轿子一早就备好了呢。”

      林黛玉听了却停住脚:“不着急。”然后朝后看。
      杨嬷嬷知道她的意思,对林之孝家的道:“先等等。我们这一路多亏了和甄府同路,总得道声谢。”
      林之孝家的这才看见后面的杨嬷嬷,仔细辩认一番,轻轻打了自己两下:“原来是杨嬷嬷。您瞧我,年岁不大眼睛却不中用了,一时竟没认出您来。该打该打!”
      杨嬷嬷哈哈大笑:“我记得我走的时候,你才刚成亲,如今可好?”
      “托老太太的福,都好着呢。儿子女儿也都大了,胡乱领一份差事混日子罢了。”

      这里正说着话,甄锦和甄宝玉从后面赶了上来。

      林黛玉行毕礼,口里道谢:“一路劳烦四叔和宝玉哥哥了。”
      甄宝玉连忙摆着手:“不劳烦不劳烦。”
      他贪婪地看着林黛玉,眼都不眨一下。一个多月的船上摇晃,只为了上船和下船的时候才能看上两眼,可不得抓紧机会看个够本么?
      杨嬷嬷也上前道了谢。

      甄府在京城也有房产,留下不少下人打理,前来接船的大有人在。
      道过谢后,林之孝家的催着黛玉上轿,林黛玉临上轿前,又对甄锦道:“四叔,宝玉哥哥,那我就先去了。”
      甄锦:“去吧。”
      甄宝玉傻呼呼地看着她,实在说不出分别的话来。

      等林黛玉一行人上了轿,甄宝玉立刻催着甄锦也上轿:“快,快跟上!”

      好几顶轿子一起进了城,轿旁围绕着一众下人媳妇,浩浩荡荡。
      林黛玉坐在轿子里,悄悄掀起轿帘,只见街道宽阔,游人如织,不愧是天子脚下,比扬州和金陵繁华多了。

      小半个时辰过后,轿子来到宁荣街。
      进了街口,往前再走一刻钟,便来到荣府门口。
      林之孝家的让轿夫不要停,直接从侧门抬进去。

      甄锦眼看着林黛玉进去了,这才掀开轿帘对甄宝玉道:“宝玉,我们也走吧,该去办我们的事了。”
      甄宝玉看着贾府大门,深深叹气,心中万分不舍。
      什么时候,他才能把林妹妹抬回自己家呢?

      这个念头刚从心头闪过,甄宝玉的脊背立刻涌起一股酥麻感,胸腔怦怦乱跳。
      这种感觉是陌生的,而且还是欢喜的。
      在他为数不多的人生里,除了腻在后院和丫头们玩笑,就只有在学堂里挨过的痛苦时光。
      他从来不曾像这一刻这样,如此清晰明了地明白自己想要什么。
      他想娶林妹妹,渴望夜里和她一起歇下,早晨一睁开眼就能看到她的容颜。

      扪心自问,他还是配得上林妹妹的,家世相当,年岁相当。
      只是……林老爷那关,似乎不太好过。
      不过,不就是读书么?他要是认真起来,连书都怕!

      “四叔,我们走!”甄宝玉突然间活力满满,雄纠纠气昂昂地喊道。

      林黛玉的轿子从侧门直走进去,不多时停下,另换了几个青衣小厮来抬,直到垂花门停下。

      林之孝家的一直跟随在轿子旁边,见轿子停了,立刻掀帘扶林黛玉出来。
      林黛玉搭着她的手,小心下轿。
      她的奶娘丫头和杨嬷嬷也跟着围上来。

      杨嬷嬷在贾府住了大半辈子,一点也不怵。倒是冰鸢几个丫头和王嬷嬷是头一次来京城,往常觉得林府就够阔气了,没想到贾府更厉害,直接占了一条街。
      一路所见的小厮下人无一不是华冠丽服,头上插金戴银。
      一时间,冰鸢几人都屏住气息,小心翼翼,不敢妄动,生怕给自家姑娘丢了脸。

      林黛玉在垂花门前停住脚,林之孝家的看了她一眼,热情地介绍说:“林姑娘走吧,里面就是老太太住的正房大院了。老太太念叨了好几年,今儿个总算是能看见你了,指不定多高兴哪!”
      “嗯,那就走吧。”

      进了垂花门,顺着抄手游廊绕过穿堂,再转过紫檀架大理石的大插屏,后面是小小的三间厅,过了厅就是贾母所居住的正房大院了。
      院门前的台阶上坐着几个穿红着绿的丫头,一看见林之孝家的扶着一个面生的,极度美貌的姑娘走进来,那机灵的就率先喊起来:“林姑娘来了?这一定就是林姑娘了吧?”
      于是,三四个丫头迎上来,抢着请安问好。两个丫头奔进去向贾母回话,另外两个丫头则争前恐后地忙着掀门帘。

      林黛玉朝众人笑了笑。
      杨嬷嬷给冰鸢使了个眼色,冰鸢拿出红封,挨个发了一遍。杨嬷嬷笑道:“许久没回来,这些丫头都不认得了,拿去买朵花戴。”
      贾府一众丫头接了红封,喜笑颜开,又忙着朝林黛玉行礼谢赏。

      到了屋门前,两个掀帘栊的丫头都笑道:“林姑娘,快请进去吧。”
      林黛玉点点头,微微低了低头,进去了。
      冰鸢赶紧又拿出两个红封赏了这两个打帘子的丫头。

      林黛玉刚进去,只见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太太由两个丫头扶着直奔她而来。
      这应该就是外祖母了,林黛玉一边想一边抢步上前:“外祖母。”

      贾母连忙扶起她,眼里含泪,一边打量一边哽咽难言:“好……好……总算见着我的玉儿了。”
      其实林黛玉心里并没有多少悲痛,孝期早已过去,该伤心的早伤心完了,如今见着贾母这副悲凄难言的模样,心里倒也不好受起来。
      她扶着贾母往里走,安慰道:“外孙母,您别难过,当心身子。”

      贾母流着眼泪,走路时腰都弯了许多。
      林黛玉扶着她在上首的位子上坐下,然后后退两步,在下边端端正正地站着。
      一旁的丫头拿过一张锦垫摆在地上,黛玉晓得这是要给贾母磕头的意思,也不推却,走过去跪下,磕了一个头。
      贾母欢喜起来,连声喊:“鸳鸯,快扶她起来。”

      鸳鸯是贾府里最懂贾母心思的一个人,她扶起黛玉,又送到贾母跟前,贾母便一把拉着黛玉坐在自己身旁。
      “好好!”贾母细细看了一回,越看越满意,“玉儿生得真好,比你母亲当初强多了。”
      一提起贾敏,贾母的眼泪又掉下来,如断线的珠子似的:“可怜我的敏儿,你才六岁她就去了……若是她还在,见着你如今这样,不知怎样欢喜呢……”
      “外祖母别哭。”林黛玉也一脸悲色,拿出自己的手帕替贾母拭泪。
      鸳鸯在一旁笑劝:“老太太,林姑娘刚来,还没见过几位姑娘呢。您一哭,她也该哭了,等下哭得眼睛红肿,怎么好见人?”
      “是是。”贾母顿时收了泪,抚着黛玉的手又欢喜起来,向她介绍屋里其他人,“这是你大舅母,这是你二舅母。”
      黛玉站起身,一边行礼一边喊人:“大舅母,二舅母。”

      大舅母即贾赦之妻邢氏,上前一步拉着黛玉的手,一边看一边笑道:“林姑娘这模样,倒把咱们贾府的姑娘甩到后面去了。”
      黛玉微微低着头,脸有些红:“大舅母谬赞了。”

      二舅母即贾政之妻,贾宝玉的亲娘,王夫人。
      她也上前一步,看了看黛玉,笑道:“往后好好在府里住着,姐妹们都和气着呢。”
      离得近了,黛玉闻到她身上有一股檀香味,知道这位王夫人常年最喜在小佛堂念经祈福,衣着素淡,行为俭朴。
      “是。”林黛玉眉眼不动,乖巧应了。

      贾母在上首乐呵呵地指着一位年轻妇人:“这位是你先珠大哥的媳妇,珠大嫂。”
      黛玉抬头看,只见珠大嫂李纨穿一身素净衣裳,头上珠钗皆无,只裹着一根素银簪,一脸槁灰暮气,眼如古井,毫无波澜起伏。与王夫人相比,她身上只少了那股檀香味。
      黛玉收回眼神:“珠大嫂。”
      “快请起。”李纨伸手虚扶一下,脸上挤出一个强笑来。
      其他人不论是真心的,还是刻意的,俱都笑得灿烂无比,李纨这个笑当真是与众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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