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白日梦

　　甄应嘉和林如海一起去了前厅，屋里没了旁人，甄母笑抚着黛玉的手，对身旁的丫头道：“今日是林姑娘头一回来，你去叫宝玉，让他也来见见妹妹。”吩咐完，又扭头对黛玉解释，“我如今就这么一个孙子，只比你大一岁，却成日只会淘气。你们年岁相近，就让他做东道主，领着你好好玩一日。”

　　李夫人也笑着说：“我这个儿子，真真是个魔星。让他用心读书，比登天还难，说什么‘必得两个女儿伴我读书，我方能认得字，心里也明白。不然，我自己心里糊涂。’你听听，我活这么久，还从没听过这样的混账话。对着丫头们就千好万好，温柔和顺，对着小厮们则又是一副嘴脸，暴虐浮躁，顽劣憨痴。”说着，叹了口气，“不是我自夸，宝玉模样生得极好，又机灵又聪慧又文雅，就是在这一点上，千骂万打都不中用。他若是能有你一半懂事，我就要念佛了。”

　　林黛玉听李夫人说了这么一大篇，正要宽慰谦逊几句，甄母看着李夫人，埋怨道：“他才七岁呢，你们何苦逼他。依我看，宝玉就很好。等他大了，自然就懂事了。”
　　“是是，老太太说得是。”李夫人笑眯眯的，又转向黛玉，“呆会儿见了宝玉，你可别害怕。他言语无状惯了，又调皮得很，若唐突了你，只管来告诉我，我告诉老爷去。”
　　林黛玉微笑道：“谢太太指点。”

　　正说着，里间门帘响动，走出来三个妇人，年岁看着不大，约莫都才二十几岁，锦衣罗裙，珠钗满头。
　　林黛玉不知三人是谁，赶紧站起来。
　　李夫人一一指着，亲热地同黛玉介绍道：“这是我那三个女儿，都已经成亲了。这是老大，名叫甄信之，这是老二甄峻之，这是你三姐甄茂之。”
　　林黛玉心里有数，知道甄府和别家不同，女儿的名字都从男子之名来命名，便赶紧行礼，乖乖喊人：“姐姐们好。”
　　“妹妹好。”三人异口同声地说，都围上来拉着黛玉细看。

　　甄茂之目露赞赏，捂嘴轻笑着打趣道：“妹妹生得真好，回头我那宝兄弟见了，必定能把眼珠子看出来。”
　　甄峻之：“他不敢，老太太和太太都在呢！”
　　年纪最长的甄信之赶紧解围：“妹妹别怕，我那兄弟虽然顽劣，也懂些礼数的。”说完，想起贾夫人已逝，便面带担忧地问，“妹妹，你怎么这么瘦？可要想开些，把身子养得好好的，这才对得起父母的养育之恩。”
　　“谢姐姐教导，我懂的。”林黛玉轻声回道。

　　王嬷嬷见甄府人一团和气，就笑着插言道：“太太们不知，我家姑娘是早产下来的，自会吃饭起就开始吃药了。直到这两三个月才好了些，连人参养荣丸也不吃了。起先，我们还担心着呢，谁知停了药也没事，反倒一天天的健朗了。”

　　甄母听了便频频点头：“正是，年纪小小的，人参养荣丸再好也不能当饭吃。依我说，只要放宽心胸，多吃几碗饭，你又正在长身体，什么病根不能去的？”
　　李夫人含笑看着黛玉：“难怪呢，我说你怎么这么柔弱，刚才就在猜了，只是不好问出口的。这也不妨事，我原先有一个闺中好友，也是早产下来的，后来人家结婚生子，样样都不耽误，生下的孩子个顶个的好。”

　　忽然，外面有丫头喊：“宝玉来了。”
　　一语未了，门帘已被人掀开，一个人影冲了进来，大声喊道：“听说来了一个神仙似的妹妹，在哪儿呢？在哪儿呢？”

　　林黛玉抬头看，只见进来一个男孩子，个头比自己高，身子也比自己壮，头上戴着束发嵌宝紫金冠，额头上勒着二龙抢珠金抹额，身上是二色金百蝶穿花大红箭袖，脚踏一双青缎粉底小朝靴，面若中秋之月，色如春晓之花，鬓若刀裁，眉如墨画，面如桃瓣，目若秋波。
　　黛玉乍然一见，禁不住倒吸一口气。
　　后世人人都说87版红楼梦是无法逾越的高山，托老天爷的福，她总算见到了比欧阳奋强更像宝玉的宝玉，这才是真正的宝玉啊！

　　李夫人见黛玉看呆了，忙和甄母对了个眼神，彼此都眼里含笑。
　　李夫人佯斥道：“宝玉，你妹妹远路而来，才刚坐下呢，你又在乍乍呼呼什么！”

　　甄宝玉笑嘻嘻地走上来，先给老太太和太太请了安，起身时趁机四下一望，视线扫到林黛玉身上时，他整个人都顿住了，连腰都忘记直起来。

　　甄茂之赶紧推了他一把，取笑道：“你看你，见到一个漂亮妹妹，就像被人施了定身咒似的，你这个礼到底要行到什么时候？”
　　“呵呵。”甄宝玉这才直起身，讪笑一声，又定定地盯着黛玉瞧。
　　众人都不说话，都想看看他到底想做什么。
　　黛玉被看得不好意思，只好微微垂了头。

　　甄宝玉浑然不知他家的人正等着看他的笑话，他定定地看了黛玉半晌，又绕着黛玉走圈，眼神片刻不离。

　　最稳重的甄信之也不由得摇头笑了，出声点醒宝玉：“宝玉，你还没见过呢。这是林家的妹妹，名叫黛玉，比你小一岁，你是做哥哥的，可得好好招待她。”
　　甄宝玉这才醒过神，连忙作揖：“妹妹好。”
　　林黛玉赶紧起身，福了福：“哥哥好。”

　　“好了好了，既然认识了，就都坐下来说话，站着像什么样子。”李夫人一面说，一面将黛玉按坐在甄母的左侧，然后指着下首的交椅，示意宝玉坐过去。

　　甄宝玉毫不怵他娘，腆着脸硬把自己塞进了甄母的右侧。他和黛玉一左一右，中间只隔着一个老太太。
　　甄母哎哟哎哟地喊着，一手一个，将两人都搂进自己怀里。
　　甄宝玉趴在老太太怀里，眼神不离黛玉，见她聪明清秀，绝丽无双，气质脱俗，淡雅若仙，柔弱娇怯，眉不画而黛，唇不点而朱，不禁又看呆了。

　　他的视线过于灼热逼人，林黛玉忍不住回看了一眼，见他眼神清澈，并无轻浮浪荡之意，纯粹只是欣赏美人的态度，不由地笑了笑。
　　“笑了，笑了。”甄宝玉指着她，傻呼呼地说，凝神思索半天，又道，“这个妹妹……”
　　“可是见过的？”林黛玉觉得他很好玩，忍不住调皮，开口替他把话说完。

　　“胡说，他去哪里见过？哈哈！”甄母哈哈大笑，其他人都笑得直不起腰。
　　甄茂之笑了半天才停下来，逗弄宝玉：“弟弟，你是不是在梦里见过？”
　　“不是梦里。”甄宝玉一本正经地回答大家，“见了妹妹，我才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枉我痴长了七岁，竟不知天底下还有这般好的妹妹。”接着又摇头晃脑的哀声叹气起来。
　　李夫人忍不住好奇：“你又怎么了，叹什么气呢？”刚才不是还好好的么。
　　“娘，你不懂。”甄宝玉一脸郑重，“可恨我这七年白活了，若是能早点认识妹妹，那该多好！这才叫不负光阴呢！”
　　众人顿时哄堂大笑，林黛玉也被逗乐了。

　　李夫人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抓紧机会引导儿子积极向上：“你怎么不问问妹妹在读什么书呢？你看黛玉这聪明的模样，必定读书也是很用功的。”
　　甄宝玉连忙问黛玉，现如今正读什么书。
　　黛玉轻声答：“四书。哥哥读到哪儿了呢？”
　　其他人都止住笑，齐齐盯着宝玉，看他如何回答。

　　甄宝玉是极恶读书的，一旦到了前院，见着先生和小厮，就觉得浊臭逼人，便没好脸色，万般嫌弃，只有回到后院，才觉得自己又活了过来。
　　如今听神仙似的林妹妹这样问他，一时倒不好把之前的看法说出来，更怕自己不如妹妹，倒让妹妹小瞧了。
　　他想了又想，才道：“我也正读四书呢，只恨没有一个好先生来教导。妹妹，你请的先生是哪位？”
　　林黛玉：“先前是贾雨村贾先生在教我，几个月前刚换了另一位。”
　　“哎呀，是贾先生？”甄宝玉像发现新大陆一般，整个人差点跳起来，兴高采烈地说，“贾先生也教过我！看来，我和妹妹早就有缘份了，早该认识的。论起来，你还得喊我一声师兄！”说完捂着嘴偷笑，好像占了多大的便宜似的。

　　“你还说呢！”甄老太太看着两个孩子说话，自己好像也年轻了似的，笑着拍了一下宝玉的胳膊，“你父亲为了你好，特意请进士来教馆，偏你不学好，三天两头的找借口缺课。你看你妹妹，口齿机灵，应答得体，这都是先生的功劳。”
　　“后悔，我真后悔！”甄宝玉大叫。
　　甄峻之纳罕地看着弟弟：“你又后悔什么？往常你不是最厌烦那位贾先生的么？说他满口仁义道德，实则内心龌龊。”

　　甄宝玉见姐姐不开窍，忍不住从甄老太太怀里起身，走到她跟前，细细解释：“今时不同往日。想来那浊臭逼人的贾先生跟了妹妹几天，也沾上了妹妹的仙气，从此变好了呢？”他扭过头，兴冲冲地对他娘说，“娘，你再把贾先生请来，往后我要认真跟着他读书，可不能让妹妹给比下去了！”

　　甄府众人觉得既欣慰又好笑，李夫人擦着眼角的泪水：“知道上进就好，娘就盼着你这样呢！”
　　甄老太太也跟着擦了擦眼角，无可奈何地笑说：“还假先生真先生呢，人家早进了京做官去了，谁有空教你？”
　　甄府和贾府一向来往密切，像这种官场上的调动，自然早就收到了风声。

　　甄宝玉皱着眉头，满心不高兴，好难得他看中一位先生，却又当官去了，真是可惜了林妹妹的仙气。

　　林黛玉笑看着他，温言劝了一句：“只要有心向学，谁教不是教呢？”
　　甄宝玉虽然失望，也点了点头：“妹妹说的是，我都听妹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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