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镜记

作者:鹤千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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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尧山县(十)


      宋钦玉抬头看了一眼,日头有些大,张芝翦额头都是细汗,他看的有些过意不去就点头附和:“嗯,不错。张氏纸坊在这一带挺有名的”。
      也不知道贵不贵。
      张芝翦笑了,往纸坊门口走,只听见后面宋钦玉小声说了句什么。
      宋钦玉迈腿进了坊间,张芝翦自然是跟在后面,她刚刚在门口小站了片刻,等后面磨蹭的宋钦玉先进,他那身书卷气一看就是诚心要买纸。
      柜台上蓝色粗布的人快步走到宋钦玉面前,腰弯了弯,一边吩咐:“给客人倒茶”,等一旁站在椅子上整理客人翻乱翻纸张的下人退出去,他才又笑着问:“客官,您看......”。
      蓝衣人手臂一挥,将宋钦玉往旁边桌子上一引,上面陈列了很多样纸。案头还搁着毛笔和墨汁,供客人试用。
      “您平常多做些什么?” 蓝衣掌柜刚问完,就看见宋钦玉随手捡了几张纸出来,用毛笔各在上面写了几个字。
      这随手捡可不是乱选,掌柜一眼就看出是懂纸的人,便不再浪费口舌一一介绍,主动端起砚台供宋钦玉试用,眼神跟着他的笔尖笔走龙蛇,不自觉的漫溢出欣赏的目光。
      “客官好文采!”掌柜略带讨好意味。
      宋钦玉脸色没甚变化,笔下锋路一转,收笔轻轻侧头看向身后的张芝翦。

      她看宋钦玉专注的目光,却没接受到需要拍马屁的线路,只是心底有些疑惑,就这样,怎么上次还被骗了。
      趁着选纸,张芝翦随意打量起这家纸坊来,这家店铺家底殷实,主人颇有些品味,地上摆放了一些市面上不常见的花卉植物,和几本孤卷样本错落有致的摆放着,倒是有几分韵味。
      张芝翦目光一转,再看向墙上的价目表,明码标价,确实不贵,只是下面也标注了,选好纸类后,出门概不退货。
      “知俭,你过来”,宋钦玉突然道。
      张芝翦听罢立即收回神,往他身旁去。只看见宋钦玉手里端着人家的墨汁嗅了嗅:“你闻闻”。
      张芝翦低了头,闻了两息,一股匀润的墨香沁入鼻尖,虽然不太讲究墨,也赞道:“好墨”。
      宋钦玉点点头,若无其事的放下墨汁:“你去外面小摊上买些墨回来”。
      张芝翦有些不明所以,但是脚步还是向外迈,遵照嘱咐。只是太好奇为什么去买纸,步子揍的格外慢,扭扭捏捏。
      宋钦玉看她拽着纸还没撒手,就装模作样的在原地走了两步。叹息一声,就示意张芝翦看桌子上摆放的纸张。宋钦玉拿了三张纸,上面各写了“张知俭”这三个字。
      三张纸的颜色质地明显各不相同,可上面的字落笔到纸上浸润度和色泽相差不远,几乎很难选出好坏。
      这时小二开了口:“公子,您看重的这几款纸都是上好的原料打磨的,也是客人常买的,但区别不大,您就从里面选一款吧,价钱也都差不多”。
      见她不动,似乎还不明白,便低头看了纸,从张芝翦这个地方看过去,他的下巴是微微仰着的,大有蠢材才辨不出里面名堂来的意思。
      “这确实是好纸,我却没有说明来意,墨也是好墨,只是这是精炼过的墨汁,写在任何纸上,字都均匀好看,我是要在书坊里誊书描画的,这些好纸好墨都不合适”。
      宋钦玉的声音不紧不慢,不进不退。
      书坊里自然用不起精炼过的墨汁,用一般的墨肯定会晕染。这买回去,出门概不退货,真的是买了一堆废纸。
      说到底就是不要这么好的纸,紧便宜的来。掌柜脸上笑意僵了一下,不过随即又笑起来,他单手放下砚台,举起旁边的茶盏喝口茶。茶杯叮咚一声叩在桌上。
      后面立马蹿出来一个打下手的,在掌柜耳边低语几句。掌柜点点头,对着宋钦玉就是一拱手:“客官,不好意思,后边儿发生点事,急着我去处理,这群小的离了我就会犯事儿”。
      宋钦玉脸都没抬,继续看纸。张芝翦却看的心里一疼,他许是见惯了人情淡薄。只是他这样的人,张芝翦打心里觉得不该受到这样的待遇,真的是一腔真心毫无杂志。
      出来的人接管掌柜的活计,他看一眼宋钦玉,又低下头去拨算盘,语气也清淡许多:“客官,您早说呀,这边有”。
      原来是一直在后面听着呢。
      说着他稍稍朝另一个方向站了站,大概指了个方向,就往柜台上回,又敲起算盘。
      张芝翦一眼看去,纸张成色大不如前,不过是他们要的纸。
      宋钦玉只看了一眼柜台上的人,脚便拿了起来,想往外走,只脚尖还没落地,又转了半圈,回向着张芝翦的方向问了句:“我们去别处看看?”
      张芝翦觉得自己给他托了后腿,他就应该刚刚那样直接横步走出去,就不该自己建议来这家纸坊,正是自己喊进来的,宋钦玉才这么多问了一句。
      他真是太愁人了,还好没娶妻,不然就是个耙耳朵,张芝翦望着宋钦玉点点头。
      刚走了几步,后面又有了声音:“公子,且慢”。
      纸坊的侧门里走出来一位公子,眉清目秀,张芝翦一眼瞧到底,这“公子”喉结都没准备一个。
      她左手的折扇一直敲打着右手,看了张芝翦和宋钦玉一眼,晃到宋钦玉面前:“公子也是懂纸动墨的人,在下张修文,可否结识一下?”
      一边说一边收了折扇,腾出一只手伸了出来。
      细干白净,指甲莹润有光,张芝翦如果不是想笑,也上上去摸一摸。宋钦玉先是愣了一下,又看了眼伸过来的手,不知耳朵怎么就红了。
      “不用了,”宋钦玉把手往后挪了挪,眼睛看向别处。
      张芝翦一步跨了过来,连忙解释道:“我家公子最近染了风寒,怕过给公子”。
      张修文也没计较,爽快的收回手,用折扇抵了抵宋钦玉的胳膊,阻住他的去路:“公子相信我,我们做个朋友,我给公子选样纸”。
      宋钦玉凝眉,还是想走,微微摇摇头,准备绕过这位公子。
      “诶”,这完善又在宋钦玉左肩上轻轻一打,像是打情骂俏撒娇一般:“刚刚掌柜的怠慢,公子不容再下赔个礼?”

      宋钦玉闻言这才点头,张修文走到一排纸旁,伸出食指,依次用指尖滑过纸面,最后落在了倒数第二张,抽了出来,向宋钦玉晃了晃。
      宋钦玉看了一眼,又转头看向价目表,也没试纸,只点头:“什么时候能送”。
      ......这是上次推南瓜车推出不好的印象了,还得送货上门。

      宋钦玉站在一棵大槐树下等她,手里攥着几根狗尾巴草。张芝翦本来是准备跟着自家坊主潇洒的转身离开的,可被张修文拉着打听了一些事。
      “给”,张芝翦在荷包里伸出一只手到宋钦玉面前,这是她收的贿赂。
      宋钦玉看着她手掌心里软绵绵躺着的花生糖,虎口还粘了几粒碎花生,摇头:“黏牙”。
      张芝翦笑了一下,收回手。似乎女子天性爱做媒。
      她开口道:“刚才见宋大哥对纸张这么熟悉,怎么还被人骗了?”
      宋钦玉道:“货物居没给我看样纸,只说保证好写”,所以这次他才验的这样过细。
      张芝翦想起那车南瓜没忍住揭穿:“人家送了你一车南瓜,所以没验”。
      见他不答话了,又问:“你觉得张修文这个人怎么样?”
      张芝翦笑的贼兮兮,宋钦玉一脸茫然,怎么才见了一面的人,就可也看出别人的品行。
      他如实作答:“不知道”。
      也许是自己问得有些含蓄,张芝翦换了一个说法:“你猜张修文是男是女?”
      问这话的时候,她心里有些忐忑,总觉得宋钦玉是认出她的女儿身,只是善意的不加戳穿。
      宋钦玉摇头,他默默的打望了一眼张芝翦,只觉得自己该是眼拙,不然怎么会觉得张芝翦有时候像个真男人。
      这话她不信,自己都一眼能识别,不信宋钦玉没认出来,刚刚那一屋子的人都在装瞎子。
      “不关我的事”,宋钦玉不咸不淡说了这么一句,开始往前走。
      张芝翦一边追着走,一边语重心长的叹气:“天地之间,男婚女嫁,繁衍子嗣,乃是人伦啊”。
      “知俭放心,少我一个,也不会绝种,你只多生一个就好”。
      张芝翦脸一红,脚步停了下来,这话怎么听起来就是别扭。

      刚过河,天就见雨,瓢泼而下。
      二人在亭子里躲雨,里面聚满人,没有坐处,宋钦玉和张芝翦堪堪有个落脚的站处,多迈一步就是雨中。
      张芝翦把还在往外让的宋钦玉拽一把,对他挤眉弄眼,再让就出去了!
      宋钦玉举目看去,全是人。
      “我跑回去拿伞来接你吧,这里离家不远”。
      这厮矫情,不爱与人走的太近。张芝翦拽住他的衣绳,大哥,你才大病初愈,这淋回去到好,你是不省人事了,我却茫茫然不知如何是好啊。
      “不了吧,宋大哥,我看这雨下不久,你进来点,咱们等等”,张芝翦急忙安抚道。
      宋钦玉抬头看天,乌压压的一片弥漫着整个天际,不见有任何光亮些的地方,这雨要停得有一个时辰。
      不待拒绝,一道哭声悲怆地从雨中传来,大伙儿的注意力全被吸引而去。
      雨中佝偻着的是一位上年纪的妇人,她挎着篮子边走边哭,向亭子而来。
      “我苦命的儿子啊,连亲都没成,天啊,你瞎了眼,为什么要这样啊”,她便走边喊:“谁能给我做主啊”。
      众人冷眼旁观,只当好奇到底发生了什么。
      宋钦玉站在亭子入口对面最外面,他是最后一个进来的,妇人自然是冲着他来。
      妇人湿哒哒的手啪唧一下撑到宋钦玉胳膊上,张芝翦聚精会神的盯着那只布满褶皱的手紧紧扣住苍白的胳膊,其中三只手指特别用尽劲,生怕扶不住就是要倒下去。
      宋钦玉侧身用另一只手挽住妇人肩部,把她往里带,自己却站进雨中。
      张芝翦原本挨着宋钦玉在,现在面前却换成佝偻的妇人,一脸愁容,脸上雨水汗水泪水早已分不清。张芝翦抬眼望着宋钦玉,向他招手示意他过去。
      宋钦玉皱眉拒绝,转身踏进雨里,准备去买把伞。
      那妇人哭唱起来,手掌拍地,打在湿地上啪啪作响:“我的儿啊,没了眼可怎么活哦,是谁缺心丧天良啊,挖了我儿的眼”。
      有人问怎么回事。
      妇人继续哭道:“我的儿子进城买书,顺道给我抓药,不知怎么回来就跟说我我的病要好了,第二天,我那可怜的儿啊,眼就瞎了,耳也聋了”。
      张芝翦听着心里一个机灵,雨中的宋钦玉脚步也停下来。雨顺着他的头顶浇灌而下,头发贴在两鬓,一时也觉着妖娆的很,原这二字形容男子也不差的。
      等妇人哭诉完,宋钦玉又提起步子朝小摊贩走去。
      “去报官啊”,有人说。
      “报官无门啊”,有人附和道。
      “那怎么办,还不是当颗黄连吃啰”,有嗤笑者说。
      也有人好心的问:“你儿子是不是惹什么人了?”
      妇人又踉踉跄跄哭起来:“不可能的,他平时不出门,就爱看看书”。
      “这可让这家人怎么活哦”,有人在后面小声趋趋。
      “那你身体真好啦?”有人终于闻到正题上。
      妇人还是埋地痛哭:“我该死啊,没有享福的命,只会拖累我儿啊,怎么就不让我病死了,留着我活受罪。阎王爷嫌我罪孽深重,要活着折磨我啊”。
      在场者年纪大些的,有些许动容,还递上手帕。
      “走吧”,张芝翦衣袖被扯住,她看的太入迷了,没发现宋钦玉已经回来了,他站在一把纸伞下,递过来另一把新伞。
      败家,怎么一把伞就不能打了。
      哭声,人声离他们越来越远,仿佛二人置身事外,张芝翦撑着伞回头去看,雨帘子也挡不住梭梭的人群,众生百相,自求多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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