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庭春寂寞

　　前夕

　　喜儿没有家。
　　儿时来仪阁后面那条鸡子巷就是她住的地方，那个时候地阔天长，没见过什么大世面，看着来来往往身份显赫的达官贵人，听着街头巷尾说书人口中的传奇志怪，想象着自己有朝一日能够登上枝头，去亲眼见一见世间繁华。

　　白日做梦又不需要代价，更何况那是生命最开始的地方，在后来的一切都没有发生的时候，似乎什么都有可能。

　　直到现在她在回想那段日子时，耳边充斥着的，也全都是和他们在一起玩耍的欢声笑语。

　　沈知轩抱着她的时候，她真的有一种一股脑儿将所有事情都告诉他的冲动。
　　他的情绪也在牵动着她，让她觉得愧疚，觉得难过，觉得委屈。

　　“你告诉我，你全都告诉我。”

　　叫她如何告诉你，叫她如何开得了这个口。

　　喜儿缓缓抬手，轻轻覆在了沈知轩的后脑勺上，将脸深深埋在了他的肩头。

　　她尝试着几度开口去说话，皆被哽咽打断，掉着眼泪，小手一下，又一下抚在沈知轩的发上。

　　“奴婢，奴婢对不住王爷。珠儿，珠儿是奴婢的朋友。”

　　鸡子巷的欢声笑语，她能说的，到此为止。

　　“你认识她？”沈知轩微微将身子后退，空出一段距离，半跪在她面前听着。

　　喜儿点头，再也没了后续。
　　那只是个微不足道的故事，放在这里，放在沈王府，一粒尘埃都不如。

　　“你是怎么学会骑马的。”其实仔细回想起来，这件事情里，疑点太多。

　　沈知轩并不是那种轻易会被感情左右的人，他唯一能够想到的理由，就是喜儿曾经在陶家，跟着陶滢后面或许骑过马。

　　果然，喜儿接着回他。

　　“奴婢跟着小姐学过。”

　　眼底一丝不可察觉的疑虑闪逝，沈知轩重新将人圈在怀里，没再去多说任何话。
　　喜儿任由他抱着，悄然的屋内，只有一盏灯的火光在晃动。

　　刘思方带着药箱仔细检查喜儿的伤口，问及她是如何受伤的时候，沈知轩代为她回答了句：“不小心从阁楼上摔下来的。”

　　“好在都是些皮肉伤，只是腰部那一块扭伤有点严重，这些日子就别做什么重活了，也别出去瞎溜达，听说昨儿刑场被人劫了狱，外头乱得很。”

　　一时间，屋内重归死寂。沈知轩半个身子隐在黑暗中，脸色出奇的吓人。

　　第二日，刑场劫狱的消息便传遍了全京城，沈王府也是对此事的热议程度，远远比过老太太明日的寿宴。

　　喜儿被勒令禁足在屋内，唯有阿升进来给他带饭。一大早，沈知轩便出去了，直到晚，也没见他的身影。

　　“你也是的，动不动就惹王爷生气，你也不出去打听打听，现在外头都乱成了什么样，官兵现在一家一家的去查昨儿劫狱的人，关键是那人根本就没露脸，骑的那匹马也不晓得是谁家的，刑部乱成一锅粥了都。”

　　阿升有一搭没一搭的坐在桌前跟喜儿闲聊，主要是看上了喜儿正在吃的一桌菜。
　　喜儿识相，当即就将筷子递给了阿升。

　　阿升乐得跟什么似的，接过筷子就开始狼吞虎咽。

　　“官府贴了告示，重金悬赏。我跟你讲，昨儿给王爷抬轿子的轿夫偏说骑马的是位女子，还说要去官府报案，这个呆瓜，怎么可能是位女子，女儿家有那么大能耐，去劫狱？”

　　喜儿在一旁点头附和。

　　“你是说，王爷的轿夫看到了那个人的样子？”喜儿记得很清楚，她骑马带着珠儿出了巷口，那处地方隐蔽，当时只有沈知轩追了进来。

　　“怎么可能。”阿升一脸坦然，将脚翘在了另一只板凳上，抓着筷子挥舞道，“还不是冲着赏金去的，官府今儿一早就接到不下二十个报案人的线索，有说女的，有说男的，还有说是妖怪变的咧。”

　　话毕，阿升忽然正儿八经摆起脸，将喜儿左看看，右瞅瞅，一副沉思的模样。
　　喜儿被他盯得浑身不自在。

　　“不过，你昨儿怎么跌的啊，跌成这模样，啧啧。”

　　喜儿尴尬地笑了一声，没去多言。
　　她现在最担心的，是外头正在到处抓人的官府。

　　刑部大堂，脑袋被包扎成一个球的孙尚息孙大人，正舒舒服服地躺在藤椅上办公。
　　他昨儿先是被一只猪仔追得满场子跑，又被一只老山羊顶到了屁股，接着又是一只马蹄儿正中他脑门，险些因此为国捐躯光荣丧命，还好神智还算清楚，一大早就被人抬去了公堂。

　　“你说，沈知轩家的轿夫要来提供线索？”原本还是躺在藤椅上的孙大人，一听到“沈知轩”这三个字，气得登时从藤椅上蹦哒起来。

　　“滚。”尾音特地拖了又拖，自打上回小金库被查封后，孙大人但凡听到沈知轩这个人，哪怕是沈知轩家里的一条狗，他都想掐死。

　　“我听那轿夫说得还蛮像模像样的，说当时事情发生的时候，沈王爷恰好路过，还朝那人射了一箭。”

　　孙尚息鼻孔朝天，恶狠狠“哼”了一句。

　　“叫他进来吧。”左右也只是坐在这里听这些人胡扯，也不在乎多一个少一个，孙尚息压根就没打算去抓什么人，只不过上头交代，他做个样子也上面看罢了。

　　于是，就在身边人领着轿夫前来时，大堂的侧门走来位差役。

　　孙尚息眉毛一挑，心中预感有事要发生。
　　果真，就在那轿夫来到了大堂外面，正准备迈开脚进去时，那位差役伸手拦在了孙尚息面前。

　　“孙大人，我们家王丞相有事儿吩咐来的小的，上您这儿交代几句。”

　　外头的轿夫伸长了脖子往里头瞅着，用着不大听得清的方言叫起来。

　　“我嗦的是真得咧，真的是锅女娃子，我用这双眼睛看得一清二楚。”

　　尽管轿夫在门外叫嚷着，这位王丞相家差役始终面不改色，微微侧过头，用余光瞥了眼门外。
　　孙尚息摆正身子，示意他接着往下说。

　　这位差役唤做葫芦，是王肝照门下的幕僚，也是最得力的助手。

　　“绝对错不了，就是锅女娃子，我还记得她脖子上带了个东西，白色的。”

　　屋外的轿夫激动得唾沫星子横飞，笃定的语气听得孙尚息一脸狐疑。

　　葫芦只是笑了笑，将头转回，颇为礼貌地对孙尚息说道：“大人，我们家丞相说这件事，就到此为止了。”

　　孙尚息当即从椅子上弹起。

　　“到此为止？什么意思？”那他被一群猪牛羊追着跑的心酸与委屈去找谁诉说？

　　“意思就是，已经结案了。有人今早去丞相府上自首，人已经抓到了，稍作片刻，押往刑部大牢。”

　　“我还见过那个女娃子咧，我真的见过！”不知为何，轿夫忽然激动地抓牙舞爪起来。

　　后头涌上来的一侍卫将他摁在了地上。

　　“我见过，小的见过咧大人，小的可以带你去找她！”

　　孙尚息眯眼，没去管轿夫，定睛朝着屋堂外看去。刺眼的阳光照得他几乎睁不开眼睛，而就在这大片的光芒后，一个身影逐渐逼近。

　　沈知轩一身石青朝袍，两肩行龙，身前绣着是海水江牙的五爪玉蟒，腰间挂的是镶金玉带，一手握拳在前，步伐走得相当稳当。

　　他没迈过刑部的这道门槛，只站在屋檐下的正中央，眉梢上扬，嘴角轻挑，朝里头的孙尚息露出了一个极具野心的笑容。

　　“孙大人，王丞相都说此事已了，就别再费这个苦心找谁了吧。”

　　他这么一说，孙尚息也就明白了，沈知轩出面保人，就说明这个人的地位和重要性。

　　可孙尚息就是不服气，他不服气这小子怎么穿得如此精神抖擞地站在他的地盘叫他住手。

　　“你敢拿王丞相来威胁我？”一巴掌拍在桌上，孙大人“唰”地昂起胸膛，撅起他那颗扎成球的头颅，至少气势上绝对不能输。

　　“方才这位差役也说了，王丞相都说人已自首，你这又是何苦呢。”
　　“你管得着么！”

　　王丞相可是他孙尚息上头的人，是站在他孙尚息这边的人，关沈知轩哪门子事。

　　敢在他的公堂跟他叫板的，沈知轩实属第一人。

　　“还不肯罢休么。”

　　沈知轩微微叹了口气，负手而立，先是盯着脚下的这道门槛好半会儿，接着再度抬头，目光对准了藤椅前的孙尚息。

　　“我告诉你沈知轩，少跟我来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我这是公事公办，秉着对朝廷负责，对百姓负责的态度，你就算现在把玉皇大帝找来也没用，你家的这位轿夫可是口口声声说见到了那个人呢。”

　　他孙尚息的耳朵没聋，这么多人的阻挠，让他意识到此事绝不简单。
　　沈知轩想拦，就代表着说出这个人下落，对他绝对不利。

　　“嘿嘿，怕了吧。”那五十万两白银孙尚息可是记得一清二楚，此仇不报，他孙尚息吃饱了撑着站在这里耍猴呢？

　　“玉皇大帝怕是请不来。不过我带了这位的口谕，孙大人多少也要听一听吧。”

　　孙尚息将脑袋探出，皱起眉头。

　　“谁？”

　　孙尚息瞧见沈王爷后头走出来一位太监，定睛再一细瞧，心里头“咯噔”一声，没了言语。
　　他就听见沈知轩用他那寻常懒散的嗓音缓缓道：“本王方才下朝，去见了皇上一面。”

　　赵公公是皇上身边的侍奉太监，他孙尚息是瞎了眼才不认识这位朝中大红人。
　　仿佛兜头一盆冷水浇下，直接将孙尚息的气焰全灭，在沈知轩搬出皇上的口谕，还带来赵公公的时候，他孙尚息忽然就怂了。

　　他不光怂了，还有点怕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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