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花入长安

　　清凉殿内的陈设确实要比柳妃的居所好得多。金丝楠木的柱子，柳妃伸出去触碰的手都是颤抖的，还有那狐狸貂皮美人榻，柳妃之前从未见过。她知道这一切都是柏桉为秦妃准备的，柏桉对秦妃的宠爱远远超过了外人所想。

　　“哎哟，挺着肚子都能到处转悠呢。”刚从柏桉那儿回来的秦妃冷哼了一声，她抖了都眉毛，带着鄙夷和嫌弃。

　　柳妃吞咽了口水，垂下如墨的眸子，她咬着嘴唇行了一拜，“奴婢……”

　　秦妃阴阳怪气地打断了柳妃，“你可别再奴婢奴婢的，不知情的旁人若听见了，还以为本宫欺负你呢。”

　　“娘娘说哪里话，娘娘待妾身好着呢。”柳妃是咬碎牙往肚子里咽。

　　秦妃深吸了一口气，一手扶在肚子上，一手按着腰间，“本宫的意思是让你别乱跑，一不小心没个照应，只怕后果不堪设想。”秦妃绵里藏刀，“女人最重要的两个靠山就是夫君和孩子，两头没了可真就什么都没了。你说，本宫说得对吗？”秦妃哪里是在乎柳妃肚子里的孩子，不过是柳妃没了孩子，她若再生个公主，那入齐都的，也只能是她秦妃的孩子了。

　　秦妃已然做好了万全的准备，柳妃只能如同刀俎上的鱼肉任人宰割。柳妃点点头，轻抚着隆起的肚子，“孩子是我的命，我就是丢了自己的命，也不会让孩子有半点儿不测。”有些事情倘若真的注定了，她便要逆天改命。

　　“知道就好。”秦妃眯着眼睛半躺在美人榻上，“齐都的使臣不日就抵达了临渊，等到你我生产之后再回齐都禀报。本宫不希望节外生枝，你且安心养胎。”

　　扶着肚子的手颤抖了一下，柳妃垂下眸子，“妾身明白。”

　　秦妃虽气，可也要为大局着想，毕竟柳妃的肚子还是有用处的。她挥了挥袖子示意柳妃下去。柳妃退下后，秦妃身边的侍女灵秀将汤婆子递给她，“娘娘还真是心善，一个小小洗脚婢勾引大王已是犯上了，如今还留下她肚里的孩子。”灵秀也不过是狐假虎威而已，她更嫉妒柳妃。从前一起共事，如今还得称她一声‘娘娘’。论姿色，灵秀不比她差，凭什么就她当上了柳妃。

　　“她肚子里的孩子身负重任，千万得小心行事。”秦妃斜眼瞥了瞥灵秀，瞧她那动气的样子，秦妃心里跟明镜儿似的。那日，秦妃得知柏桉要来，便让灵秀把殿里角落打扫一遍，灵秀扫是扫了，还刻意将自己打扮一番，奈何柏桉未曾看她一眼。秦妃因这事，想要赶走她的心思这才消散了。

　　灵秀愣神了许久，还是应下了。

　　夜里，秦妃用完晚膳后，早早躺在床榻上休息。一阵绞痛惊醒了她，她捂着肚子喊来了灵秀，“快去叫宫医。”

　　偏殿里的柳妃迷迷糊糊感觉到秦妃那边慌乱的身影，她叫来钟毓，“你扶我去看看，秦妃是不是动了胎气。”

　　钟毓叹了口气，“娘娘大着肚子行动不便，就别去操心别人了。”

　　柳妃搭着床沿坐了起来，钟毓见势扶了一把，看来她是铁了心要去的。柳妃艰难地起身，“退一万步讲，秦妃之前好歹也是我的主子，而今又住在一个屋檐下……”

　　“奴婢给娘娘拿件厚的披风，小心着了凉。”说罢，钟毓便把披风取来了，给柳妃披上。

　　柳妃挺着肚子，拢了拢披风，搭着钟毓的手就去了旁边的正殿。

　　正殿里乱作一团，柳妃刚想上前去询问，不料被一群侍女挤开了，好在钟毓扶住了她。“娘娘……”钟毓咬了咬下嘴唇。

　　柳妃握住了她的手腕并摇摇头，“我去看看。”

　　正在这时，柏桉来了。柳妃欲行礼，他却紧锁眉头长袖一挥，示意她不必跪拜，随后又急切地握住了床榻上那人的手。这一切尽在柳妃眼里，柳妃面上依然要装作毫无半点儿波澜。

　　“怎么宫医还未来？”柏桉瞥了灵秀一眼。

　　灵秀吓得整个身子都在颤抖，“奴婢，奴婢去叫了，许是……许是在路上。”谁都明白，秦妃肚子里的那孩子对柏桉而言有多重要，稍有差错，只怕株连九族。

　　彼时，宫医抱着药箱匆匆忙忙地进了清凉殿。柏桉恨不得提起他的衣领，让他赶紧诊脉。“快瞧瞧，秦妃如何，可是动了胎气？”

　　宫医倒吸一口凉气，心平气和地给秦妃诊脉。隔着丝帕，宫医都能感觉到秦妃的紧张与忧虑，“娘娘这几日吃食如何？”

　　秦妃捂着肚子摇摇头，灵秀跪着接话了，“娘娘这几日没什么胃口，就连吃些小菜都呕吐不止，所以每日只食了些素粥。”柏桉蹙眉凝目，似是在责怪灵秀不及时通禀此事。

　　“回大王，秦妃娘娘食量少，又郁结于心，所以导致脉象紊乱，动了胎气。”宫医弓着身子禀报。

　　柏桉揽袖叹气，坐在秦妃床榻旁边，将她搂入怀中，“爱妃莫要动怒，孩子要紧。”

　　秦妃的眼泪吧嗒就掉了下来，她瞥见一旁的柳妃便立即撅起了小嘴儿。

　　柏桉哄了许久也不见好，他只能摇摇头对柳妃说：“你且先回偏殿去，大着肚子在这儿反倒碍事。”

　　扶着柳妃的钟毓明显感觉到她身子一颤。柳妃却强颜欢笑了声，并半蹲着行礼，“是，妾身告退。”

　　偏殿里，柳妃失魂落魄地瘫坐在床上，纤细的手指勾住了床沿，泪水硬生生地憋了回去。她深吸一口气，“歇息吧。”

　　“娘娘，你何必那么委屈，你……”钟毓心疼柳妃。

　　柳妃摇摇头，摸着自己的肚子。都说母凭子贵，就算肚子里是个公子，那人也不肯多瞧她一眼。她承认那日半推半就其实早就心有期许，如今却闹出这等事来，唯独只盼着生个公子，不求凭子贵，但愿两不相隔。

　　钟毓的话因为柳妃的声声叹息戛然而止，“娘娘好生歇息，若有事唤奴婢即可。”

　　柳妃双目紧闭，她侧过脸去，点了点头，彼时泪水如断线的玉珠滑至下颌滴到了她的衣领上。

　　正殿中，侍女、宫使一并退下，秦妃侧卧在柏桉的腿上。柏桉亦是轻抚着秦妃的额头，让她安心入睡。

　　“大王，臣妾的心里总不踏实。万一……”

　　柏桉用指腹贴住了秦妃的嘴，“爱妃不必忧心，船到桥头自然直。天塌下来，也有本王顶着，不会伤及到你和肚中的孩儿。”

　　秦妃僵硬地扭动了下身子，“臣妾得大王如此厚爱，孩儿必会得大王庇佑，安全落地。”

　　至到天亮时，秦妃才熟睡。宫使都在外推搡，不愿进去提醒柏桉上朝。年长的卫宫使叹息了声，弯腰进去，“大……”王字还未出口，就听见了柏桉的嘘声。

　　“你小声点儿。”柏桉瞥了一眼趴在他腿上的秦妃，那五指紧紧地拽住了柏桉的衣袍。“本王今日不早朝了，你让大臣们都回去吧。”

　　卫宫使愣神了一会儿，“是。”

　　他才要退下，柏桉又叫住了他，“罢了，你去拿剪刀来。”剪刀递至了柏桉的手里，柏桉一手将自己的衣袍剪断，一手扶着秦妃的手臂。待到衣袍剪断，柏桉又托着秦妃的身子，并挪在金绣软枕之上。秦妃不自觉地哼唧了一声，未醒。柏桉看了眼那半截衣袍与那娇人儿的睡姿，笑了笑。

　　“走吧。”柏桉压低了喉咙。

　　卫宫使接过剪刀，瞄了一眼柏桉的衣袍，打了个寒颤。

　　到了殿外，卫宫使才敢提醒柏桉，“大王，这……”

　　柏桉顺着卫宫使的目光低着头，便反应过来了，然而看着日光，想来时候不早，“无妨。”

　　早朝殿中一片喧哗，众大臣等了许久也不敢独自退去。

　　卫宫使提着嗓子喊，“上朝。”

　　众大臣便弯下身子，规规矩矩地站好了。“恭迎大王，王上万安。”柏桉负手走至殿中金椅上，有眼尖的大臣瞥见了柏桉短了一大截儿的衣袍，不明真相。

　　“有事呈禀，无事退朝。”卫宫使依例行事。

　　大臣凝神屏气了许久，都不敢发声。柏桉却指着自己的衣袍问到，“难不成没人想知道本王今日为何衣袍不整便来上朝？”

　　大臣将头埋得更低了，大殿里一片寂静。

　　“说了也无事，昨夜秦妃动了胎气。本王伴她左右，欲上早朝，见她熟睡，不忍打扰。”柏桉其实只是想解释一番，且希望大臣日后不要非议此事。

　　孙幽见众大臣不敢说话便从一侧站了出来，“大王宅心仁厚，微臣佩服。”

　　奉承的话听多了也会腻，柏桉轻咳了一声再无他言。

　　“禀大王，齐都使臣今日夜里便抵达临渊，不知大王有何吩咐。”说话的正是与孙幽平起平坐的士大夫曲江，他素与孙幽不和。

　　柏桉用拇指和食指揉了揉太阳穴，“待齐都使臣到，设宴为其接风洗尘，就摆在裕和殿里。早朝散后，你带人去准备。”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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