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把时光

　　寒潮来袭的新闻播报过后，S市的气温一下子就降到了零度以下，再加之南方湿冷空气的影响，零下五度活生生冷成了零下五十度，大街上闲逛的人瞬间就没了踪影。

　　小乔拎着一大袋子咖啡从星巴克里走出来。从温暖的商场一下子撤离到冰凉的室外，激地她先是忍不住打了一个哆嗦。她把脖子上的围巾往上拉了拉，抱紧那一袋咖啡疾步走到停在商场外不起眼小角落里的那辆保姆车旁，刷拉一下打开车门，声音从围巾后沉闷地传了出来：“老板，你点的初恋摩卡。”

　　保姆车中间座椅的椅背被调得很低，一个穿着黑色羽绒服的男人姿势优雅地靠在椅背上闭着眼小憩，他的腿上放着一本薄薄的白色册子，同色的鸭舌帽遮挡住了大半张脸，仅凭剩下露出的小半张脸依旧能辨析出那个男人的长相绝对不俗。

　　听到助理小乔的声音，邵观潮的眼皮翕动几下，微微睁开眼适应车内的光线，扭头看到脸上表情近似痴呆的小助理，自己伸手将咖啡从她手里接了过来：“唔，辛苦了。”

　　尽管已经在邵观潮的身边工作了近三个月余，小乔仍然会时不时看着自家老板帅气的脸庞忍不住走神犯花痴，此刻被老板这么不露痕迹地点了出来，她也红着脸不好意思地道歉道：“不不好意思，老板，以后工作的时候我会更加专心。”

　　“唔。”邵观潮的回答很是敷衍，也没有说对小乔有没有信心，他垂眸凑近杯口喝了一口微烫的摩卡，眉头不易察觉地微微皱了起来。

　　啧，这样苦的味道也好意思说是初恋。

　　坐在副驾驶上的经纪人何增减见邵观潮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摩卡，苦口婆心地和邵观潮讲起了今天这场试镜的重要性：“邵哥，穆冠澜这三个字的重量你也不是不清楚，人家可是拿奥斯卡的大导演，只要你拿下了这部片子的男主角，我敢保证你的事业肯定可以更上一层楼！到时候你可就不仅仅是国内电影节的影帝了啊，国际影帝，你心动不心动？”

　　自然是心动的。

　　邵观潮十六岁那年被知名导演顾芳菲看中，出演了人生中的第一部电影作品《白瓷》，在电影中饰演了梨园小班主白轩和，凭借对人物入木三分的表演获得了当年金凤奖的最佳新人奖，从此之后就开始了他顺风顺水的娱乐圈生涯。

　　十七岁参演顾芳菲的另一部电影，同年以千万身价签入国内最大的娱乐公司华天娱乐；十八岁以第一名的成绩考入中央戏剧学院；十九岁时他担任主角的贺岁档电影《男方姑娘》获得了18亿的票房成为年度贺岁档之首；二十岁那年出演了文艺片《白兰鸽与秋天》获得了金凤奖最佳男主角……然后，二十岁的影帝邵观潮忽然就来到了事业的瓶颈期，而这一瓶颈就是五年的时间。

　　何增减这一次如此看中这个剧本，也是为了能让邵观潮突破瓶颈期，再次迎来事业上的一个全新高峰。

　　初恋摩卡实在是不得人心，邵观潮又喝了一口之后实在勉强不来，顺手把杯子递给了滔滔不绝的何增减，示意他喝一口摩卡润润嗓子。

　　何增减捏着自家祖宗递来的摩卡，脸色青青白白，一口气堵在胸口无法抒发，只觉着祖宗今天的表现实在反常：“你今天怎么回事？我记得你从来不会在试镜之前喝咖啡的，怎么今天突然心血来潮想买这什么初恋摩卡？”

　　邵观潮懒洋洋地翻着试镜剧本，指甲在其中一页刻下几道深深浅浅的痕迹：“没事，你也知道我一向不擅长演感情戏。”

　　这倒是事实，邵观潮的瓶颈期就是和这感情戏有关，毕竟哪有不接感情戏的青年男演员。业内几乎无人不知影帝邵观潮外号“邵一条”，演什么几乎都是一条过，除了感情戏。

　　不论是清纯的、妖艳的、可爱的、朴素的，只要是剧情里带有“情愫”元素，他邵观潮立马就能从影帝水准被下拉到正常小鲜肉水平，倒也不是说不好，只是和他的其他戏份比起来就显得黯然失色起来，实在是令人费解的一件事儿。

　　这一次穆冠澜的新电影《刺青》，一放出选角的消息，各路人马便挤破了头地各种打探消息。结果穆导不愧为国际大导演，面对诸多刺探就给出了两个字“感情”，旁边的助手适时补充说明：“请届时多多关注我们的官方微博。”得，说跟没说一个样。

　　邵观潮知道电影选角邀请的事情是在看完“多多关注”的视频之后不久，何增减手机的工作邮箱叮咚一声，然后本来在车上坐得好好的何增减激动地跳起来抓着邵观潮的手臂说道：“邵邵邵邵哥，咱们要走上人生巅峰啦！”

　　彼时邵观潮正在皱眉思索一道数独的解法，看到经纪人难得失态，挑眉戏谑道：“怎么？有高富帅要来迎娶你？”

　　“那可比高富帅娶我刺激多了！”何增减把手机递到邵观潮眼前，指着那个黑体大标题说道，“穆导的新片试镜邀约！附件里是试镜剧本！人生巅峰有木有！”

　　邵观潮拿铅笔的手顿了顿，在空的唯一一个格子上填入了“6”，脑海中闪过的只剩下刚才视频里头发花白的穆冠澜那一句铿锵的“感情”。

　　于是就有了现在坐在车上看着剧本面无表情的邵观潮。

　　“也不知道还有谁拿到了试镜邀请……”何增减絮絮叨叨地在那里徒增紧张气氛，左手在手机上划拉着刺探“军情”，“汤修和最近在拍新戏，应该没时间……林镜刚爆出丑闻应该没什么机会……洪耀光去年在节目里黑过穆导百分之百没戏……哇，这么看来好像没有什么值得引起警惕的竞争对手了嘛？”

　　等邵观潮到了约定的地方正经地坐下来一听，居然自己是这一次试镜唯一邀请的人。

　　“宁缺毋滥，”穆冠澜意味深长地敲了敲手里的剧本，看着眼神没有一丝波动的邵观潮说道，“那么你准备好了么？”

　　邵观潮下意识地点点头。

　　“说一说你心中的阿恒。”

　　阿恒就是《刺青》这部电影的男主角。阿恒是一个生长在小镇里的青年，因为迷上了录像厅里八十年代的古惑仔，特地跑到大城市里去学了刺青，学成后在小镇上开了一家刺青店，时新的刺青店受到了许多年轻人的欢迎，镇头寡妇家的女儿小茜也常来光顾他的小店。

　　邵观潮拿到的剧本只有一段人物背景介绍和阿恒爱上小茜之后在她胸口刺青的桥段，他微微合眼理了理有些冗杂的思绪，斟酌着开口道：“一个胆怯的人。”

　　“他在小茜胸口刺下的单词amour，是他唯一知道的法语单词‘爱’，说明他那时候已经喜欢上了小茜，”邵观潮摩挲着手上的试镜剧本，其中几页因为时常翻动已经蜷起了边，“但因为小茜是寡妇的女儿，如果和她在一起，就意味着要承受许多人的冷眼和低看，这又是他不愿意的，所以他没有告诉小茜这个单词的真正含义是什么。”

　　邵观潮说完之后就去看穆冠澜，而穆冠澜也没有评价他说得好或不好，只是做了一个手势对他道：“就演刺青的这一段。”

　　邵观潮朝穆冠澜微微颔首，手却无端抖了起来。

　　……

　　从试镜的大楼里出来之后，邵观潮站在路灯下给自己点了一支烟，没有吸，看着它在自己手中慢慢燃烧出长长的一截烟灰，街口来的风轻轻一吹就散到了地上。

　　“怎么样怎么样？”

　　穆冠澜的试镜为了保密有特殊要求，经纪团队不能跟着一起进去，因此何增减和几个助理都留在保姆车上等消息。何增减下车想去商场里撒泡尿，一拉开车门就看到不远处对着电线杆子发呆的老板，迫不及待地凑过去打探消息。

　　邵观潮的手指蜷了蜷，随手掐灭了烟蒂把它扔进垃圾桶里，自然地回答道：“唔，没过。”

　　“啥？”何增减倒吸一口凉气，“没过？那那那到底谁过了？”

　　“没谁，”站在风口吹风的时间也不久了，邵观潮隐隐感觉头有些许昏沉，转身往保姆车上走去，“穆导说再给我一次机会，让我回去好好揣摩一下爱情。”

　　——那个声名斐然的大导演在看完自己的表演之后说道：“我没有在你的眼睛里看到过爱情。”
　　“半年，”穆冠澜盯着略怔忡的邵观潮，严肃地说道，“我再给你半年的时间，如果你还是做不到的话，我将不会再邀请你参加我的任何试镜。”

　　“毕竟，宁缺毋滥。”穆冠澜重复着自己刚见面时便说出口的话，一字字仿佛钉子锤入了邵观潮的心尖上，砸得他感觉有点疼。

　　回到车上，众人一见何增减一副将将哭天抢地的模样，心下明了大概是试镜不顺，一时间车上弥漫着悲伤的氛围。

　　“啊，果然这初恋摩卡也不能让人感受到爱情呢，”邵观潮本人倒是没有多难过，他在玻璃上呵了一口热气，随手画出个爱心形状，“应该和他们提提意见，这是欺骗消费者嘛。”

　　“哥，喝杯咖啡就能恋爱的好事情哪里会有嘛？”何增减皱巴着脸，眉毛拧成两股麻花，“你还不如说去参加个恋爱真人秀呢，人姜诚不就和万妃子假戏真做了嘛？”

　　听到何增减的话，邵观潮眼睛眯了眯，忽然解锁手机在微博私信里翻找了起来。

　　许久之后，邵观潮抬起头，对着仍然在伤春悲秋的何增减递出了手机宣布道：“我要参加这个节目。”

　　何增减一边苦着脸一边接过手机一看——《成为夫妻吧！》。

　　“……你还真打算接恋爱真人秀？”何增减瞪大了眼睛看向已经又合上眼闭目养神的邵观潮，“我刚刚只是随口说说而已啊。”

　　邵观潮把鸭舌帽的帽檐压得更低了一些，懒洋洋地说道：“试试而已，万一能假戏真做了呢？”那不就懂得爱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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