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求别闹

　　“爷可曾留了话……”

　　檀娘语间微顿，一双翦水秋瞳就直直锁在屋内青年男子身上，眸里含着脉脉不能与人述说的衷情柔意和隐隐的野心。

　　那男子腰要弯不弯，要直不直的立在那儿，头低垂着叫人看不清神情。要说是有几分倨傲人家还守着家仆的规矩，若说是恭敬那也够不到那一格。

　　摆明了没有把檀娘太放到眼里。

　　檀娘银牙险些咬碎，心中很看不惯这般态度。她显然是将方才初听到脚步声她极尽姿态勾人的旖旎心思忘了个干净，暗恨道：“呸！不过是个随从竟也敢在这儿猖狂！若等爷接了我们娘俩儿回去——泽哥儿名字上了宗祠，自个儿再挣得一个名分，看这小猴崽子再见我时还敢是这副嘴脸！这摆明是欺负我们娘俩儿现在无人撑腰，看碟下菜看不上我们罢了！那大冤家真是上辈子欠他的，真真是个冤家……”

　　又想了：“人家虽是个随从，也是跟那冤家在外行走的，恐以后在那浑人眼里心里，比她这无名无分的不知强多少倍。若是此行顺当，她在那儿无根无缘的，主母心里扎了刺，不痛快，待到年老色衰失了宠，还不知道会过什么日子，以后恐怕少不得巴结人家……”

　　“不过总强过现在，泽哥儿认祖归宗后再怎么说也是长子，”再加之这几天赶路打探到的，那浑人一颗心还在他夫人身上拴着呢，至今膝下无儿无女，打心底都守着那不会下蛋的……

　　旁人听到这儿总要自怜自艾一番，偏檀娘脸上还是挂着柔柔的笑，叫人捉摸不透。

　　这正是表明那冤家没有骗她，与她说的那些话也并不是搪塞，甚至有些感念那浑人将自个儿送了出去。虽然离了这富贵地，但好歹她与泽哥儿是保住了，每年更是有一笔银子来挥霍。

　　她怎么也不信一个年轻气旺的小子洁身自好到这种地步，一丁点腥儿也没尝过。不是那冤家防范的好就是主母手段高超。不过也好，不论她们怎么斗智斗勇，都是便宜了她，主母一人已经尽够了。没有正经嫡子没有一个妾室，总之是对她有利的。

　　此番来京，她必要有一个名分！

　　可以说，若不是接她的人拿出了那浑人的亲笔信，她且想不到要来呢。但泽哥儿总要认祖归宗，早回来总比晚回来强。

　　早先离京时两人就说定：待孩子生下来，不论是男孩女孩儿，都会聘请先生启蒙。若是小子，到了年岁就上山往书院求学，做父亲的也会打点好一切，并不会耽搁孩子进学成材。待到时机适宜时，就回接她们娘俩儿回京，认祖归宗，一并更许了很多好处方便。

　　说完这些也诉了自己种种难处不易，家里的夫人也教那浑人表述的活似个母夜叉，什么样的好名声都教他败坏完了。幸好是两人在闺房里说的话，不然传出去还不知教人怎么笑话呢，窝囊成这样，这已经不是夫纲不振了，是将男人的脸面都丢在地上踩了，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而檀娘也只想的是恐他仕途得借助主母母家帮衬，因而不能太过过分，对他语间的遮遮掩掩、真真假假并没有当一回事儿，过于细究。看在他出手大方的份儿上，表一番不舍柔情也就当推拒不过的答应了。

　　怕什么呢，她还揣着他家的宝呢，不信他能一脚把她推出去甩开。

　　近几年那浑人隔几月总要来探望她们母子，檀娘每次且鼓足了劲儿、费劲了心思撩人，叫他每回都欲罢不能，走时恋恋不舍，下回来时且还有新的招数花样。都说“吃不到嘴里的肉最诱人”，这样的欲拒还迎之下，加之泽哥儿的孺慕之情，她不信这样还能教他厌弃，失了这块肥肉。

　　“老人都讲‘隔辈亲’，她的泽哥儿又是独一份白白得了这么个大孙子伺候她左右，时间一久，不求她偏心，只愿不与她多过为难。主母教育泽哥儿时能偏他一两句……只要老人看重泽哥儿，就是最大的倚仗。”檀娘喜滋滋的想到这儿，就带了些底气。旋即心里又是埋怨又是自苦又是不甘。

　　埋怨的是她的心肝儿她的爷既然已经知道她们娘俩儿今个儿到，有什么事拖不得非得立时就去，叫她们屈居于此生这份闲气。

　　苦的是好不易回了这富贵地儿，还未进城细观，便遇着悍匪强盗，着实是被吓破了胆。

　　更可怜的是泽哥儿，这么小个人儿哪里经受过这些，这不方安定下来躺下去，就发起高热来了么……随即檀娘心中又是一紧，神色一僵。她眼睛眯了眯，手上的锦帕也攒紧了两分。

　　这一路顺遂的险些教她忘了，她的泽哥儿是她的手中宝、心头肉、命根子，可在有些人眼里，却是眼中钉、肉中刺。保不齐那些悍匪从哪里来的呢，若泽哥儿没了，她后半辈子还有什么依仗？还不是任由旁人磋磨。

　　她眯着眼睛打量眼前身量矮小的随从，圆脸上配有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很是活泛，虎头虎脑的，长的煞是喜人。

　　此次接她上京的一行人中，领头的名唤肖顺，拿着那位爷的名贴叩门，隔着屏风见她的第一句话就是：“公子命我等接姑娘与小公子进京，还请姑娘收拾一番，就随我等走吧。”

　　檀娘手里捏着名贴与伺候的妈妈对视一眼，拿捏不定主意，就问：“既然是跟着爷的，我怎么从不曾与你见过？”

　　“小的一直是外院的，又是武夫，随爷来时也不敢放肆叨扰内院。”

　　檀娘点点头明白了。那人又从怀里掏出一封书信与她瞧。笔迹、落款与私章都是那人的，准确无误。略去前面些许问候等语，余的就是：“母盼亲孙，檀娘与我儿可归家，此后再不必嫌锦衾凉薄，天伦难享。某遣肖顺接迎，见此书信如唔某面。某在京日思夜想，万望檀娘携我儿早日动身。”

　　后亦有些艳词戏语，看的檀娘俏脸一红，眼睛一亮也忘了那正室夫人颇为强悍，一颗心早飞回京城了。檀娘安排了来人洗漱用饭，待她收拾一番再行。

　　可肖顺似乎颇为急切，先是谢她赐饭，又言：“外面车马齐备，京里亦备齐了姑娘与小公子日常所需，老夫人日日挂心盼望，姑娘收拾了贴身物什便随我等上路罢。”

　　檀娘轻笑一声欲言其他，不料那人却道：“这座宅子亦会留人料理，姑娘不必烦心。”好似她并不是这座宅子的女主人，只是个过客而已。

　　檀娘并未注意到肖顺话间的不妥，只听了前话便深信不疑，一颗心更是热乎，红光满面的，旋身进了内室，细着嗓子一叠声指使一批人拾这个收那个，竟是一刻也缓不得。

　　自然没瞧见低垂的眼皮子含着满满的嘲讽。

　　一路上紧赶慢赶才赶到今日进京，不巧又碰见悍匪……肖顺直将她们娘俩儿拉到客栈，交给了这名唤白术的随从，只道是公子一直信赖的，又言兄弟们在近郊，他得去看看，与她告罪一声就离开了。

　　白术安排她们娘俩儿歇下，便道回府回禀就离开了。

　　她满心满意的以为那冤家也会来，收拾好泽哥儿哄他睡下，自个儿也只净了面，本就是松松挽就的发髻此时也有几缕散乱，搭着受惊后发白的面庞更惹人怜爱，万万想不到的是人算不如天算，偏偏……

　　檀娘对比是万分的不甘，细眉紧凑，又看几眼白术，似是揣度他有几分可靠，直把白术看的腰更弯了两分，慢慢她的神色也缓和下来了，接着柔声问询：“……如何安置我们娘俩儿呢？”

　　又试探着：“或是府中已有计较？你一并说来就是。”

　　檀娘带着些许苦笑：“爷肯接我们回京，我们娘俩儿感念不已，不敢使各位主子急待，日日奔波，不曾想……”她隐了后话，眸中晶莹闪烁：“泽哥儿尚小，如何能经受这些，这不一躺下就发了热……”

　　檀娘这既是示弱也是表衷，这番话不单单是说与白术听的，亦是说与他的主子听的，借此探查白术是人是鬼。

　　白术听此沉吟一会儿，回道：“姑娘现在此安心住下，小公子的病症重要。”

　　接着拍拍手，进来一个眉清目秀的丫头，与白术有七分像，“一开始是奴才等思虑不周，这是白水，这几天专门照料姑娘生活起居。”

　　檀娘眼神就落到正在给她行礼的白水身上，便朝她点点头，并不说话。

　　那白术干笑一两声：“白水是我家妹子，平常在外院供差，您放心用就是。方才奴才回府的时候见爷不在，并未去内院求个章程。这一来接您回来主子并不希望与内院有过多牵扯；二来小公子受惊，回禀老夫人独惹老人烦忧，不若等小公子养好了，爷也回来了，一起回府，您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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