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色

　　那个人又说请自己吃饭，想要谈谈。查雪点了一根烟，坐着吸了一会儿，还有小半截儿时擦熄了它，起身去洗漱。
　　上床睡觉！
　　徐岳之前和查雪的关系很亲近啊，几乎要成了情侣。当然徐岳是不承认的，每当有人这么说，紧接着查雪也会反驳，说“我俩只是哥们儿，你想太多”。查雪太不像个女生，抽烟喝酒打架斗殴，无所不能。徐岳也打架的，但比起查雪，稍逊了那么一点，每次他们一起，一般就没人敢堵着他们了。所以徐岳每次都要和查雪一起走。查雪也挺无所谓，无论他要去哪儿，抖抖腿站起来就跟着他了，也没二话。
　　他们关系的确很亲近了，但总不像是情侣，查雪很漂亮，剪一头利落短发，看着就像不良青年，绝对不是女朋友的好人选。但徐岳总是没女朋友。徐岳也打架，但长得很稳重，办事的确也挺稳重，一般看见他打架指着他说他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女孩们都还是不大相信的，肯定会找各种理由给他辩驳。他就是那种除非在特别了解他的人面前，否则绝对是正人君子好青年一枚的人。
　　查雪没说过喜欢他，也看不出她喜欢谁，整天抖着腿抽烟，脸色淡淡的，要不是有胸没喉结，别人绝对以为她是个男生。后来两人厮混的日子久了，徐岳却一直没女朋友，上门喜欢他的也都被拒绝，他们才想到说，会不会是喜欢查雪呢。
　　开始两人都不以为意，徐岳也是实际情绪比较淡的人。后来说的多了，终于有一次，徐岳开口了：“不是，我们是朋友。”那次查雪还是抖着腿抽烟，事不关己的样子，没说什么。后来这样说的人太多了，徐岳像是受到了烦扰，于是很多次开口解释，那时查雪也跟着配合，痞笑着搭住徐岳肩：“我们只是哥们儿，你想多了。”
　　就算是那样，徐岳也没干脆说，算了我们离远点，不要接触了。他没这样说，还是喜欢和查雪待一起，吃饭一起，喝酒一起，逛街都一起。查雪始终神色淡淡的，也不拒绝，无情绪却又无限纵容的样子。
　　查雪有个发小，关系铁的不能铁的那种。小时候两人一起上学，那时查雪还小，被高年级的学生堵路上欺负，那女孩也小，比查雪高不了多少，看着粉嫩嫩的，娇滴滴，去路边捡了根木棍，抬手扔了过去，棍子打着旋儿飞出去，打在高年级学生的头上，顿时将人打得一蒙。然后她就拉着查雪跑。后面三个高个子追，前面两个小女孩跑，当然跑不过的，但后面有骑车的叔叔看见了，大吼一声：“干什么干什么？！！”及时蹬过来停下车，拦在了三个高年级学生面前。这时肯定不会有事了，叔叔还一前一后带着她们送到了家门口。
　　后来有一系列麻烦事，纠缠了许久，女孩转走后，直到查雪打架很厉害，当初那个被一棒子打到的人才没继续找麻烦。查雪从来不觉得林晓渊扔的那一棍子很麻烦，给她带来无穷后患，那时她在三个比她高得多的三个男生面前，心里是很恐慌的，有人替她出了头，又拉着她跑，她一辈子都会感激。
　　查雪只有一个母亲，母亲的人生观有些问题，认为只有对别人好，一味的善良，别人才会对自己善良。奉行这个宝典过了一辈子，受尽了欺辱都不悔改，一直到最后都还死死认着这个“真理”。指望她替自己出气是不可能的，查雪太知道，她有多胆小软弱。
　　所以她从来没说过那些事，只是整个人越来越不像个女生，打架一开始也是很狠的。后来总是赢，也知道些轻重了，出手会让对方受点痛却也不至于真可能出什么事。
　　再次在T城见到林晓渊是很意外的。当初的女孩现在长发及腰，性子也甜甜软软，回想起当初替她出头的事，直呼“好险啊，还好没出事，那时太不懂事了”。听说她母亲带着她搬家了，可能后来过得很不错，人宠得真正娇滴滴了。
　　查雪没有不喜欢她，相反还是很喜欢她，两个女孩凑到一起，情谊还和当年一样，密不可分。
　　那时查雪就带着她认识自己的朋友。说是自己的，其实也和徐岳的混一起了，来来去去反正就是那么些人。查雪对徐岳的朋友，算不上真正了解，见了面不尴尬，能随口聊两句，也就是这个程度。
　　林晓渊长大后更漂亮了，加上性子绵软，很是娇俏可人。二十上下的男生，见了漂亮姑娘，也没别的想法，总之就是想追，想让姑娘当自己女朋友。
　　林晓渊在上初中高中时，追她的人也不少，她妈不许她早恋，她被人追求惯了，直到现在也没什么看得上的。追女生么，反正也就那么些招数，这些年都看吐了。内心深处，晓渊是想找一个真正喜欢自己的，那喜欢还要能稍微担得起“爱”这个字，只是至今都没遇到一个。
　　那些男生跑到林晓渊面前献殷勤，晓渊虽然很娇滴滴，但一个都看不上。徐岳有个哥们儿，也看林晓渊长得好、性子好，想把妹。他聪明一些，不直接跑去献殷勤，想到那是查雪的发小、铁打的好朋友，而查雪和自己哥们儿徐岳关系好，于是想通过这条路给自己和那妞儿搭条线。
　　徐岳来找查雪说这件事，查雪道：“那可是我最好的姐妹啊，一辈子就这么一个，你那兄弟我也不太了解，人到底怎么样，别介绍个不成的人来祸害我姐妹啊。”徐岳心想，谈朋友嘛，主要还看他们自己谈不谈得拢，中间人也就是个搭桥牵线的，哪管这么多，那人又是他朋友，于是道：“当然，人品有一点差我能介绍给你朋友么。”
　　徐岳又说了许多。
　　查雪想，如果这人真不错，对晓渊也有心，那就牵个线试试呗，如果真能成，也算做了件好事。
　　徐岳的那个朋友这时候才开始追求林晓渊。中间徐岳会来对查雪说，他那朋友怎样怎样，怎么优秀怎么优秀，还有对林晓渊如何如何上心。这背后是那哥们一顿顿的请徐岳吃饭，再加各种诉苦哀求。徐岳也没觉得帮男生追个女孩子有什么不对。查雪对徐岳的话是全信，他说什么，查雪都听着，信以为真，也觉得这男孩子确实不错，回头又对林晓渊说，某某又为你做了什么什么，只是你还不知道吧。
　　林晓渊对查雪也是全然相信的。她绝对相信查雪说的每一句话，查雪话很少，但不撒谎，对她更是真心实意。听了那些话，她也觉得那男生的确为自己做了挺多，有点感动。
　　这后面就暂时不需要二人出手了，徐岳那哥们儿叫韦林，追女孩子挺得心应手，也还是那些老招数，但总显得很真诚的样子。林晓渊听说过那些事后，觉得不能直接拒绝他，于是韦林约吃饭，她也会给面子去。就这样一来二去，熟了一点后，晓渊也真的有点喜欢韦林了。她没真正谈过什么恋爱，不知道谈恋爱是什么样子，真正有一个人对自己那么无微不至地关心后，说不动心是假的。
　　他们开始了真正的谈恋爱。韦林会正式介绍给朋友说“这是我女朋友，大家多关照点啊”，晓渊也会对查雪称呼韦林为“我男朋友”。
　　这两人是真正谈上了啊。
　　为此韦林很高兴，私下请徐岳吃了大餐。徐岳倒不是为了几顿饭，但有人免费请，也很高兴啊，并且促成了哥们儿的好事，整个人也比较舒畅。这种当媒人，并且为自己哥们儿当，还成功了的感觉，有谁能体会？
　　更熟悉一些后，林晓渊觉得有点不对。韦林说过自己不喜欢赌博，因为做人不能有赌瘾，后来有一次大家伙儿打牌，开始提议的是五毛钱，大家凑够一百块，去商店里买各种五毛钱的小零食，用零食当赌注，输了的人要把分给自己的零食发几包给赢家。大家都觉得很好，五毛钱不是很多，还不如这样赌零食有趣，打完牌了还可以吃吃东西聊聊天。这时韦林说，这样有什么意思，跟小孩子过家家一样，不如赌一块钱一把的，痛快点。于是大家就赌了一块钱一把的。这没什么，就是把五毛钱一把换成一元钱一把，没什么大不了。但这和韦林当初对林晓渊说的，还有他当时对赌博有瘾的人的厌恶，不太符。并且韦林在打牌时，完全一副钻进去了的样子，人很激动，在场几个人都没有他那么认真那么激动。当然最后他也赢了很多钱。大家都输了，脸色不是很好，晓渊身上的钱也输完了。他整了整钱，数完一遍后，眼睛一扫，又笑着说，我是赢家，我请大家喝饮料，又跑去买了好几瓶饮料，还有一些吃食回来，大家一起吃喝，脸色又好了起来。
　　韦林还给林晓渊看过一些视频，说是空间朋友转的，里面有的是一个遭了车祸的小朋友，视频讲他怎样惨怎样惨，又是如何如何的奋发向上，很感人。韦林一边给她看，一边发表自己的看法，说这个小朋友怎样怎样坚强，怎样怎样值得人学习。悲天悯人的，说得自己像是圣人一样。
　　的确这样的事很值得同情，林晓渊如果看到也会觉得不忍。但这样专门搜集一些各种惨事，各种坚强、发奋的事例，存在手机里看，并自己悲天悯人一番，林晓渊自认做不到。实际上她并不喜欢看到这样的故事，让她看一整天二了吧唧但很搞笑的动画片，都比让她看这强。但她忍着，和他一起看了，并且听了他诉说同情与肯定的心意。她开始觉得自己或许不那么善良，甚至是很冷血。韦林在她心中就很高尚了。
　　韦林就是这样，给自己塑造各种高大完美的形象，好像自己是第一等认真负责高尚的好男人。
　　可是他和查雪一起送林晓渊回来的时候，林晓渊说：“你去送送查雪吧，她一个女孩子，天黑了在路上走不安全。”韦林说：“她还是女孩子？！”不想送。查雪摆摆手，表示不用。林晓渊看着她孤单的背影，很快就要溶入黑暗中，还是想着女孩子走夜路不安全，于是瞪着眼大声说：“你送不送！”
　　韦林没办法，只好认命地转头跟着查雪走的方向走了过去。其实他也没那么好。林晓渊看出韦林是真没想送查雪，最后在自己的勒令下，也是很不情不愿的。他搓着手往自己住的地方小跑的样子，是一点闲事也懒得再管的神情。
　　后来又发生了一些事，林晓渊和韦林闹了别扭。林晓渊说分手，其实还不是真想和他分手，就是对他有些不满意，这样说只是希望他对自己更好一些。可能是韦林觉得自己追上了手，林晓渊已经很喜欢自己了，都有点离不开了，所以没以往那么上心。
　　他开始关注别的女孩子。喜欢这件事，有时真的是很难说得清的。他可以带着林晓渊，和他的哥们儿们一起吃饭，可以和哥们儿新交带来的女朋友聊天。这些看不出什么，因为没有什么里面说过不可以这样，也没有任何证据能表明他这是对别的女生感兴趣。他甚至在晓渊面前这样做。
　　林晓渊只是觉得很奇怪，他见了那个女生会很兴奋，一种发自骨子里的高兴，整个情绪都高涨了起来，声音大了起来，说话也多了。他在林晓渊面前不这样，话总是很少，给人以沉默的感觉。他见了那个女生，会不自觉松开握着林晓渊的手，然后和人谈得很高兴。只有吃完饭后，或者是相聚散场后，只有两个人一起走时，他才又想起牵住林晓渊的手，然后两人一路沉默。
　　林晓渊为了这个跟他闹别扭。韦林不知道怎么回事，他以为他很正大光明的，没有人能说什么，林晓渊也不能以这个指责他。林晓渊也的确没法指责他，谁规定不能和朋友的女朋友聊几句天，就算是和不认识的女生说几句话，又能算得了什么，谁能说这有什么。甚至韦林自己也不觉得自己有对不起林晓渊什么，她还是他的女朋友，他也还继续照顾着她。
　　林晓渊觉得心里不痛快，也说不出来。她没真正谈过恋爱，这是第一次，她不知道怎样才算是喜欢一个人，没有明明白白表示出来，也没有类似的暗示，只是情绪高涨了一些，这算什么。她只是有点闷，因为那些事心里闷，原因是什么，她也不知道。
　　于是她说了分手。
　　韦林大概觉得这样的女生很矫情吧，动不动就说分手。于是他决定晾她几天。他吃准了林晓渊喜欢他，离不开他。
　　林晓渊没有主动联系他，虽然她很不开心，但自己闷着，一次也没有联系他。
　　韦林等了一段时间，他觉得林晓渊应该会找自己的，可是这么久了，没有。他得想想办法了。
　　他主动去联系了林晓渊，可是经过这么久，林晓渊更不高兴了，不和他和好。韦林软磨硬泡使尽了招数，林晓渊就是不理他。
　　韦林察觉到了晓渊不理他不仅仅是这段时间没找她的事，之前肯定也还有什么事卡住了，所以才不高兴。可是问了又不说，怎么都不说。
　　没办法，只能再去找哥们儿。
　　徐岳已经帮了他许多次了，这次又遇到了问题，帮忙是很顺理成章的事。于是一顿饭两瓶酒，再加一通诉苦，徐岳又启动了。
　　徐岳又去告诉查雪。查雪是个很淡漠的人，对别人的事也不是很了解。加之林晓渊不太想自己和男朋友在一起时好朋友查雪也跟着，有点难为情的感觉。
　　这时查雪还是不了解韦林的为人。
　　徐岳把事情和查雪说了，把韦林渲染得更加为情所困、为情所恼。最后韦林的苦恼也对她说了，希望她作为林晓渊的好朋友，能去问一问，有问题也好解决，这样老是别扭着不是办法，也伤感情。
　　查雪相信了，并且觉得他们两情相悦，现在是闹别扭了，总的来说，和好才是皆大欢喜的事，就像是常说的“劝合不劝离”一样。
　　她去仔细问了林晓渊不高兴的原因，并且安慰她。林晓渊不太懂，面对关心自己的发小，就把事情和她说了。查雪长这么大，也没谈过恋爱，她从林晓渊似是而非的话语中，也听不出什么不对来。
　　她就将原话告诉了徐岳，徐岳又告诉了韦林。
　　韦林自己大概是知道一点的，但这事怎么能承认。似乎那个哥们儿也意识到了什么，之后很少把女朋友带出来了。这都过去的事了，又抓不到什么，谁也不能说他点什么。
　　于是他又联系了林晓渊，对她说，那只是因为人多，热闹，所以高兴了点，情绪高涨些，很正常。自己又是怎么怎么喜欢她的。又回忆了一遍自己为林晓渊做过的事。
　　两人勉强和好了。
　　这种牢固程度不比以前，韦林有点不甘心，想恢复到以前时候的甜蜜。
　　他又请徐岳吃饭，告诉徐岳自己为林晓渊做了哪些事。比如说，某某天等林晓渊一起看电影，票都订了，出门走到一半了，下起了大雨，林晓渊在自己房子里坐着，打电话说天下雨了，太大了，要不我们不去了。他走一半又回去，淋的落汤鸡一样。又比如说送林晓渊的丝巾，从哪里挑到哪里，花费了多少多少时间，怎样怎样用心，才选中了那条。等等等等。
　　徐岳听得笑了，打他一下，“你小子是这样么！”韦林笑笑，意思是说把女孩哄好了，管它真话假话。
　　徐岳也觉得没必要为这个较真。
　　这里面有两个傻子，查雪完全相信徐岳的话，毫不怀疑。林晓渊绝对相信查雪，也不怀疑。
　　于是林晓渊和韦林又和好了，甚至韦林还表现得受伤，还跟林晓渊闹起了别扭。
　　林晓渊知道了他为自己做这么多，怎么会还怀疑他不够喜欢自己，于是反过来哄着他。
　　韦林说，我们是有缘分的，你看你姓林，我叫韦林，我们俩名字里都有林，合该是一对的。
　　后来他们如胶似漆了，韦林还说要娶林晓渊。
　　估计这个是真的，林晓渊心很软，容易感动，又对自己死心塌地。娶这么一个姑娘也不错。他们决定了等晓渊毕业后，就正式告诉双方家里，然后商量一下结婚的事。
　　韦林这边是跟自己父母说了的，家里人当然很高兴，儿子找了女朋友，又不是什么不良的人，好好一姑娘家，怎么能不同意。
　　林晓渊那边还没敢跟父母说，但她回家时韦林还给她打电话，父母多少知道了一些。
　　林晓渊的爸爸觉得电话里的小伙子有些轻佻，不太同意。找了林晓渊谈，越谈越不同意自己女儿跟这个人来往。但无奈林晓渊很是喜欢，陷入了爱情里的人，把喜欢的人都当成了神，觉得哪里哪里都好。
　　林晓渊的父亲也没办法。
　　来了学校，他们还是在一起。
　　韦林有表示过要带林晓渊去自己家，见见自己的家人。林晓渊觉得太快了，没去。但她自己相信韦林是真的爱自己，并且要娶她。
　　后来的事，查雪其实一直在社会上混，她不怎么插得进那对情侣的生活，所以不太知道他们怎么样了。后来说是林晓渊打胎不幸死了，韦林跑回老家去了。那时他们还没结婚，林晓渊也没去过韦林家，她的父母也不知道他们还缠在一起谈恋爱。当时是韦林之前见了两眼炯炯的那个女生和他的男朋友分了，韦林去请她吃饭，安慰她，然后两人渐渐谈到了一起。韦林不太想太早和林晓渊结婚，她的学业也还没有完成，韦林想等把这个孩子打了，等一年多后她毕业了，再结婚。这个时间他可以再泡泡这个刚上手的女孩子，泡够了，他也做好准备结婚了，再结婚。到时候反正有多的是机会要孩子，失去这一个，也不算什么。甚至是他和林晓渊做都做过了，她只能嫁给自己了，他就算当着她的面和别人谈情说爱，她又能怎样呢？
　　他舍不得花钱，买了点药，让她自己吃，然后和那个刚上手的女生去别处逛游乐场了，林晓渊走在路上晕倒了，路人打了120，正是中午堵车的时候，车来的晚了，命就没了。她正好是中午出去吃饭，吃完饭回来的路上，肚子痛，然后就出了事。
　　后来林晓渊的父母找到韦林的老家，闹了许久，挺难看，韦家才赔了一点钱。再后来渐渐就平息下来了。
　　这件事里没有人追究查雪的责任，也没有人知道徐岳。韦林是正式追过林晓渊的，大家有目共睹。后来在一起了，也很正常，也的确追究不到徐岳查雪什么责任。
　　可是查雪知道了，她知道原来韦林是这样的人渣，根本不是徐岳说的那样，是一个正派正直的好青年。她去找徐岳时，徐岳仍不觉得这有什么。他说：“发生了这样的事，我也很难过，但这并不是我造成的啊，他们自己互相喜欢的，关我什么事。”
　　查雪只是看着他，说不出话。她知道每次晓渊不高兴，徐岳来和自己说，她再把那些话告诉晓渊，没过多久，他们就和好了。林晓渊是很相信自己说出的话的。
　　里面也许也些反常的地方，但爱情会使人盲目，她会找各种理由说服自己，然后继续喜欢着他。
　　查雪很恨自己。
　　那以后她再也没有和徐岳走在一起。
　　开始徐岳还觉得她精怪，小题大做，故意给自己找堵。后来他又找了查雪几次，查雪还是淡淡的，没有出来和他吃饭。他终于意识到查雪是真的不再和他做朋友了。她是真的怨他了。
　　他使劲折腾了几次，甚至堵在查雪的房子门口，非要等到查雪出来。查雪出来了，也不跟他说话，径自做自己的事。
　　徐岳好话软话说尽了，道歉的话不知说了多少次，查雪还是那个样子。其实他不觉得自己错，这事无论如何也赖不着自己，可是查雪不高兴，不当他的哥们儿了，所以什么话他都可以说，需要道歉就道歉。
　　查雪无所谓他的真心实意，她没法原谅徐岳，也原谅不了自己。
　　徐岳有点灰心，又来找过她几次，查雪不理他，他又灰土土地走了。后来每年他都有找过查雪，试图和她和好，也做了努力，但始终查雪都没回应。
　　他要把脸皮放厚一点。后面几年想方设法和查雪偶遇，每次都是笑嘻嘻的，也不说和好的话了，有时也就是一个餐厅吃饭，他把自己的餐盘拿到查雪对面吃，查雪是不屑于为此专门换座位的，所以他可以坐在她对面，讲一些自己的近况给她听，说点有趣好笑的事。
　　查雪默默吃完饭，就走了。
　　又过了几年，这样的事又已经发生好些次了，查雪终于能和他说两句了，情绪还是淡淡的，话也是不咸不淡，但没原谅他。
　　之后一直就这样。
　　徐岳觉得那是一座山，一座莫名其妙的山，压在他和查雪之间，让他无论如何也过不去。
　　他自己快三十了，还没有结婚，也没有结婚的打算。那边查雪也是，还是那么孤身一人。
　　后来就有人说，徐岳还是喜欢查雪啊，这么多年都等着她，眼看都要等成光棍了。又说看来查雪也喜欢徐岳啊，虽说闹崩了，但这些年一个男朋友也没交，女生老得快啊。查雪并没跟人说自己是为什么不和徐岳一块儿了，徐岳也自然不会跟人讲。那件事他们两人都瞒着，所以没有人知道他们为什么一下关系就淡了。还有人猜是因为徐岳老是自己否认喜欢她，查雪等了许久，没等到一个女朋友的位置，所以灰心了，离开了，再不在一起。
　　就算是这时，徐岳笑嘻嘻找查雪时，也没表示过任何喜欢她的意思。
　　今天他又打电话来了，如果他说的短，查雪还是会听几句的，徐岳在电话里表示了想谈谈。查雪对他态度没那么漠然的时候，他就会试着提一提这，因为他知道横贯在他和查雪之间的就是这陈年的旧事，如果不解决，他们也只能这样，关系再好也好不到哪里去了。
　　但显然查雪还是不愿和他认真谈一谈这件事，徐岳时常想，是不是自己错过了谈这件事的最好时机了，查雪来找他时，他就应该把事情原原本本解释清楚，而不是一句话堵过去。或者是之后几天，他赶紧找过去，也许还有用？但这也只是他奢望的想法，因为更可能的是，她的好朋友，那个女孩，离开人世了，他们之间就无解了。他打电话，其实还有一个原因，他挺忙的，查雪还是住在原来的老地方，不在城市中心，而是一些贫民聚集地，从那边的商业中心绕过来，挺费力的，并且他生意很忙。但查雪不和他约定好，他要去找时，又不一定找得到，很可能他驱车过来两三趟，专门找查雪，但只有一次能幸运遇见。查雪常去的几个地方他大概知道，去找一遍，可能遇见，可能错过，也可能她又去了什么新的地方。他来找查雪的次数在查雪看来不多，每年也就那么几次，不超过十，但其实是比这要多的。
　　第二天，查雪见到了徐岳，他装着很热情的样子，和自己说了许多话，还是和之前一样，想把关系往回拉，回到他们是好哥们儿的时候。他和她走一条路，很高兴。“查雪，我喝过一种酒，特别好喝，是你以前说过的那种口感特别像果汁的酒，喝着跟喝果汁一样，但后劲很大，过一会儿就很晕了，想清醒都清醒不了，我弄了一瓶，下次带给你啊，就是我每次来，不一定能遇得上你，不过我每次都带着，肯定能给你！对了我还找到了你以前哼的那首不知名的歌，就在我车里，我竟然忘了给你！我们回去拿好不好，这里离我的车停的地方有些远……”查雪直直朝前走着，没一点停留的意思，更别说是往返。
　　徐岳有些失落，苦着脸，但还是跟在查雪身旁，“我是无意中路过一家商店，里面老板自己放着听的，我想起了这是你曾经找了好久，一直没找到的那首歌。全是英文的，好长，名字长，歌词也长，我听你哼过好几次，忽然觉得很熟悉，想起来了就跑进去，很冒失地问人家这首歌是什么名字。”徐岳跟着查雪拐弯，“老板乌噜了一串名字，我完全没听清，实在没办法，问人要了纸笔，对着名字，一个字母一个字母抄了下来。”
　　查雪没应他，脸上也没什么表情，走得还是那么快。
　　这么些年了，如果仅仅为了一个朋友，是不值得这样的吧！查雪回去后也会想。
　　他们近十年了，没什么进展，新的流言出来倒很快。
　　徐岳来了个老乡，从小是和徐岳家做邻居的，对徐岳的事知道的比较清。他来投奔徐岳，徐岳接收了他，把他介绍给自己的朋友。
　　很快传出来了，原来徐岳这些年没谈恋爱不结婚，不关查雪的事，是原来在老家谈过一个，女孩是村里最漂亮的姑娘，徐岳很喜欢，下了大力追求了，也追到了，两人互相很喜欢，徐家去提亲，说是如果能商量好，就把婚定下来。那姑娘是他们村村长的女儿，全家就这一个宝贝，想让她嫁个更富裕的人家，一辈子不吃苦。像徐岳家这样条件差的，根本不能考虑，他们只有一个宝贝疙瘩，也不指望她养老送终，唯一的希望就是她能找个好人家，一辈子清清闲闲，什么事不沾手，像在家里时一样。
　　光是“清清闲闲，什么事不沾手”，这几个字，徐岳的母亲一听，立马摆手不干了，农村人，谁要娶个大小姐搁家供着，谁家媳妇不干活，不干活的那是懒媳妇，没人要的，这样的人想嫁到他们家，他们家也不干。徐岳的父亲想的是，如果能说动了，到时候嫁给自己儿子，干不干活，还不是他们家说了算。但想想两家的差距，既然对方家里不同意，那就算了。
　　徐岳和那家女儿，像是一对苦命鸳鸯，想见个面都见不着，姑娘偷偷跑出来，被她父母发现，领回去又训了一顿，又来把徐岳好好一顿作践。就这样艰苦着艰苦着，村长夫妇使了把力，县城一户有钱人家的儿子，娶了村长女儿。他们结婚的那天，徐岳离开老家，来到T城。
　　后面的不用说，很容易猜到，徐岳努力挣钱，更加努力挣钱，是希望有一天自己也功成名就，在大城市有了车，买了房，到时候开着车回去，好好扬眉吐气一把。不过抢回心爱的姑娘是不可能了，因为姑娘可能已经是孩子妈了，但总要那么走一遭，才能甘心，才能平心静气，做接下来该做的事，比如说娶妻、生子。
　　误会一场，原来是这个样子。难怪徐岳从来没说过。他们叹。
　　查雪想徐岳的确买车了，一百多万的，绝对够风光一回的，房子也挺大，再过几年就还款还完了。到时候就真的车房齐全了，回去风光一回，出了那口恶气，之后就能好好谈婚论嫁了。
　　她在椅子上坐了许久，坐到全身冰凉。
　　第二天搭了火车离开。
　　徐岳知道这个消息传开时，很是一慌，慌完又觉得说得也不算完全错。很大一部分都是对的，只是后面有点小小的不同。现在他有钱了，也就是房子要等个三四年，底气足了，也不怕这种老底被人掀开。而且房子的事他也不急，显然婚姻大事比房子的事看起来要花时间多了。
　　回到住处，他还是狠狠教训了一顿那位老乡。因为他把那老乡介绍给自己的朋友，老乡挺健谈，和他们混在一处，吃吃饭，喝喝酒，就把什么都说了。那时徐岳不在，他忙着去找查雪了，就由老乡自己混着玩。
　　这种事现在拿出来说没什么丢人的，但没经过他允许，就在他朋友面前这么说，他还是感觉不高兴。
　　当时他的朋友们一听，立马就炸开锅了，立即热烈讨论，把后面的事也给猜的差不多。这下还有谁不知道呢？
　　徐岳挺忙的，继续工作上的事。
　　后来他再找查雪时，怎么也找不到了，去五次都碰不到一次。第五次他终于感觉不对，费力找到房东，要了备用钥匙进去看，灰落了一层。屋里摆设没怎么动，很多东西都像是随时等着主人归来的样子，但都落了一层灰。一种怪异感升腾上来。
　　徐岳说不清那种感觉，得是有人绑架了查雪，房子才会是这个样。可是谁会绑架她呢，她在这里住了这么多年，也没出事啊。他开始真正找查雪。
　　消失了，真的消失了。她去的地方，她会经常出现的地方，都没有。他使劲儿地找，使劲儿地找，忽然又想她会不会是已经离开这个城市了呢？
　　有可能，大有可能。
　　可是不知道她去了哪里，如果能知道她去往何方就好了。
　　徐岳动用了他所有的关系，费了老大力，终于和一位铁路部门的职员搭上了关系。他的关系网还真没这方面的，使了吃奶的力，终于看见了他想看的东西。记录上说一位叫查雪的旅客买了去往山西省的票。徐岳的心莫名一跳。那已经是五个月前的事了。小半年了。
　　他立马也买了去那里的票。他知道查雪去了哪里，他的那个哥们儿韦林的老家。
　　那个地方在一个小县城，下了火车要坐长途大巴，下了大巴要坐蹦蹦车，最后再稍微走一走，就到了。
　　徐岳看着那一排排的房子，有种无着无落的感觉，说不出的荒凉。
　　他向人问了路，快步跑了过去。那一瞬间简直像是走向自己的命运。
　　那一层斑驳的灰雾被刺穿打破时，事实果然血腥又荒凉，徐岳快要站不住，只觉眼前又灰又空又荒凉。
　　查雪那天买了票，坐着火车来到了这片土地，又不辞劳辛坐车辗转来到这个小地方，那韦林父母不准他再去外面闲晃了，给他娶了门亲，就在家里找了个活干。查雪来时刚过中午，韦林吃了饭，歇了一会儿，站起准备外出做工。他走到他们门前的那条路上，低着头，有些不耐烦，没看前方。查雪来到他面前，她穿的是黑色小西装，从袖子里掏出两根细钢管，直接上手打。有人惊呼，韦林家里人、邻居赶来时，就那么几分钟，韦林就死在查雪手下。
　　查雪没有反抗，警察来时，她扔了手上钢管，跟警察走了。
　　故意杀人罪。
　　死刑立即执行。
　　徐岳终于跪到地上，听不清周围人在说什么。他来晚了，五个月后他才来，五个月。他来得太晚了。
　　他怎么也想不到是这样。查雪总是神色淡淡的，她没说她心里这么苦。他一直以为他们之间横着一座碍事的山，他不知道那只是山伸出来的一小角，更大更沉重的压在她背上，她马上就要被压垮。
　　不知是什么支撑着她这近十年，可是那一刻，她撑不下去了。她终于来了。
　　她要用那人的命给那个女孩陪葬，给她最好的朋友陪葬，然后用自己的命抵。
　　查雪竟是这样的人。
　　徐岳全身颤抖，呼吸困难。后面好像有人在打自己，又有人在说什么，可是徐岳都听不到。他把拳头塞在嘴里，低哑地哭。后面有什么人打了一下，他眼前变黑，然后慢慢睡了过去。
　　他梦见他才来T城，住不起好的地方，听人介绍，来了那个贫民聚集区。他在附近找了活干，那个地方太乱了，小偷流氓聚集，他经常被打劫。其实那样的地方，居然也还有个头儿、讲究个老大的，之前他都不知道。被欺负了好几次以后，他终于挥出了拳头。当然他还是挨打了，而且被打得很重，但他有一瞬间发现那些人也是害怕的，说起来那些小流氓们也不过是十七八的小青年，还是孩子呢，怎么会不怕打。他打架越来越凶，不让那些人拢身，终于他们也不是很敢了。之前只是看他是新来的，所以要欺负。有一天终于被上面的人知道了，那时他才知道他们还有“上面”，于是被几个二十多多的年轻汉子围着揍了一顿。其实如果实在没钱的，他们也不会理，但徐岳来到城里，怕人看不起，衣服都穿得很整齐，看着有点讲究的感觉。其实不是，他如果不把那份工作干下去，很快房租都要交不起，他是咬了牙来的。他们在他回住处的必经之路上等着打劫他。
　　徐岳不想忍了，他也是青春年少的大好小伙子，身体也不瘦弱，力气更是不比谁小，于是他就奋起反抗。他们带钢管他也摸根钢管，他们上刀子，他上大刀子，反正就是这个样子，要不怕死就都不怕死吧！他们觉得他是个疯狗，他们要留着命活着发财的，不是跟疯狗干架干死，于是上面老大下来讲和了，说是平常看到他的小兄弟们就当没看见好了，呵呵，他们也不再找他的麻烦。徐岳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只能这样了。那时他其实已经闯出一点名堂，只是他自己不知道。偶尔还是有不要命的上前黑他一顿，黑灯瞎火的来个三五个人，他已经告别了带武器时代，轻轻松松背着个包，被人拖住一顿拳打脚踢，也还是有的。
　　他们也不是为了他的财，就是揍一顿。
　　后来查雪叼着烟出现了，走进他破小的出租屋里。查雪很高，又瘦又高，剪一头利落短发，抽烟的姿势、脸上的表情都让人分辨不出这到底是一个少年还是一个青年。她太年轻了，很漂亮，侧耳的肌肤简直如上好的白玉，白中带一点青，但没有一丝皱褶，线条紧绷表情淡漠。徐岳看到她的喉咙，有一丝疑惑，而后看见她微微起伏的胸，才意识到这是一个姑娘。
　　“要不要跟我一起？我住在另一边，就是你前面那条路的大分叉路口的另一条路，一直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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