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祸水

　　穆棠照最后还是没有撑住睡着了，但是没有睡好，第二天精神恹恹。

　　她跟着李阶离开晋王府，一架马车把她接到李阶临时安身的地方。推开大门一看，院子里一片狼藉，仆从忙着从车上搬箱子，侍女则忙活着打扫布置。

　　只有一个纤细女子亭亭站在院子中间，一派颐指气使的样子，引着穆棠照进来的老车夫和她说：“这位是魏紫姑娘，是公子家里头带来的。”

　　穆棠照点点头，她和老车夫聊天时已经知道，李阶这次南行带的人不多，大部分的仆人都是在当地临时买的，所以从太子府带过来的人，自然是很有脸面的。

　　一个圆脸少女跑了过来，对着老车夫喊爹。老车夫笑呵呵地说：“这是我女儿小环。已经说好了婆家，等明年开春就嫁过去。刚巧公子这里缺人，帮过这一阵子，过年就回家绣嫁妆。”

　　穆棠照笑着和小环打招呼，小环圆脸圆眼睛，是个很有福相的女孩子，一脸呆愣和天真。父女二人和穆棠照说了几句话，就离开了。

　　穆棠照看着忙进忙出的人有些想不明白，她打听到李阶在南方事情已经办完，接她的马车走了许久，她以为是在向京师走，却不知为什么，李阶在半路上停下住了起来。

　　这地方看起来很偏僻。

　　站在中间的魏紫转过身来，穆棠照看到了她的脸，姿色可以勉强称赞一声清秀。穆棠照回忆起以前，她随着江衍进宫几次，侍奉在李阶身边的有体面的宫女大多数其貌不扬。

　　就连李阶宫中的妃子，相貌也十分一般。美貌的江雁西在李阶的后宫中理所当然地艳压群芳。
　　李阶是真的不好女色，还是对江雁西情有独钟？

　　穆棠照摸摸自己的脸，觉得自己前途很昏暗。

　　魏紫转身看见了穆棠照，上下打量了穆棠照，目光移到穆棠照脸上，脸色一沉，扭过头冲着搬箱子的人喊：“这是公子的衣服，仔细别磕着！”

　　穆棠照抿抿嘴，没有主动凑过去。

　　她没有在院子里闲站太久，侍卫魏恒了过来。魏恒低着眼睛，没有太敢看她。
　　穆棠照感到有些脸红，一定是她那天大胆泼辣的作风吓到了这个纯情的侍卫。

　　魏恒告诉她，李阶在等着她。魏恒将她带到水榭阁台之上，那里面还坐着李阶和一个侍立在旁的婢女。

　　李阶面前的圆桌摆着一壶酒和四只酒杯。他点点头，示意穆棠照坐下。魏恒则立在一旁。
　　穆棠照看着桌子上的四杯酒，不明白那侍女和魏恒为什么不坐下来。

　　李阶对她淡淡一笑：“尝尝。”
　　穆棠照端起最右一杯，闻了闻，僵着脸放下，拿起右边第二杯，闻闻又放下。

　　然后端起第三杯，小心地尝了一点点。
　　李阶看她这样一番动作，对她高看了一眼。

　　他稍微坐直了一点：“说说。”
　　穆棠照抬头看李阶，目光清如水：“第一杯你加了迷药，第二杯你加了泻药，第三杯没有加。”
　　穆棠照有些后怕地感概，还好李阶没有丧心病狂地给她下砒霜之类的毒药。

　　李阶脸上浮出一丝笑意，将最后一杯酒推到穆棠照面前。
　　穆棠照端起来，不自觉严肃低声说：“九重散。”

　　李阶满意地拍拍手：“你很好，”他对着后面站着的婢女说道，“布菜吧。”
　　那婢女领了命下去，不一会儿，婢女托着食盘鱼贯而入，满满在桌上摆了一桌。

　　布置好后，婢女递给穆棠照一只很小的碗，她接了，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婢女于是把碗给收回来，自己在每一样菜中挑了很少量，重新递给穆棠照。

　　穆棠照愣愣地吃了，各种菜搅和成一小碗大杂烩，穆棠照有点嫌弃，其中糖醋菜样太多，入口甜滋滋的。

　　她评价：“有些甜了。”
　　李阶不满地看她一眼。
　　她马上心领神会，她是来当试毒人，而不是食学家。
　　她改正：“没有问题。”

　　李阶便不再理会她，自顾自吃起来，李阶吃起饭来也很优雅讲究。这桌上摆了满满一桌，穆棠照仔细观察了，李阶夹取每样菜的频率几乎一致。

　　而似乎是为了不显刻意，他选菜的顺序并不固定。
　　穆棠照佩服起他的记忆力，或许还有计算能力。

　　李阶他近乎严苛地约束着自己。也是，作为皇族继承人是不应当被人看出喜好的，他应该将所有行为都约束到一个框架内。穆棠照有点担心这样压抑的约束会不会让尊贵的太子变态。

　　穆棠照有点同情李阶了。
　　做太子不易。

　　看着桌上卖相很好的菜肴，回想起尝在嘴里的滋味，尽管不喜欢甜，穆棠照还是感到很饿。
　　还好这次折磨并没有持续太久，李阶用饭结束，穆棠照也得空饱餐一顿。

　　穆棠照作为李阶的婢女，全部任务就是在三餐的时候先帮怕死的李阶尝尝。
　　轻松自在，因为每天能在李阶面前绕一绕，所以没有人敢像在晋王府那样苛待忽视她。

　　生活得这么闲适，她开始琢磨起她的雇主李阶。
　　她开始认为李阶是被孟大夫害得染了药瘾，可是这么多天看来，李阶也太正常了点，完全没有身为药瘾病人的羸弱。

　　她只是略微想一想，不打算主动去打探个究竟。

　　穆棠照在午饭之前来到厨房，准备先垫垫肚子，等会侍膳的时候不会被馋出口水。她在路上悠闲地走着，却看到婢女魏紫进了厨房。

　　穆棠照想着这位魏紫姑娘好像并不待见她，于是放慢脚步，绕在一棵树后面躲着。
　　李阶的厨房，等闲人进不去的。
　　但是厨娘看见是李阶身边的大婢女，笑容满面地让她进去了。
　　穆棠照在外面略等了等，魏紫就走出来。

　　穆棠照继续躲在树后没有动，魏紫似乎往穆棠照方向看了过来，穆棠照以为她发现了自己，就打算灰溜溜地走出来，却没想到魏紫只是望了一眼就走了。

　　穆棠照只从厨房里摸到了两个白馒头，有些食不下咽。眼看厨房的人端着饭菜走了，她也跟着离开。

　　李阶的饭桌依旧丰盛得很奢侈。穆棠照这次自觉为自己每样挑了一点，小心没有把甜的和咸的混在一起，等吃得差不多，才发现大家都在盯着她瞧。

　　她一哽，加快速度。

　　夹起最后一块甜糯米圆子，她刚刚放进嘴里，就不由得眉头一皱，心下一沉，她掩着嘴将糯米圆子吐了出来，擦擦嘴，对李阶沉重地点点头。

　　李阶没有说什么，举起筷子夹起一颗鹌鹑蛋，小小的鹌鹑蛋还没有送到口中就掉在地上。李阶一拍桌子，似乎在恼怒这颗小巧的鹌鹑蛋太过滑溜，站起来，转身离开。

　　走之前，他给了穆棠照一个眼神。
　　伺候的婢女，端菜的厨娘低着头战战兢兢。

　　穆棠照跟上李阶，李阶走得很急，他进入一间幽静的小屋，穆棠照跨过门槛后，顺手关上了门，想了想，挂上门闩。

　　李阶问：“是什么。”
　　穆棠照照实回答：“九重散。”
　　李阶沉默了一下，然后问她：“哪道菜里？”

　　穆棠照舌头上还留存着那丝丝的甜腻味道，她说：“甜得腻人的那个团子。”
　　李阶轻轻地“唔”了一声，听不出什么情绪。然后他说：“南方的厨子就爱这样甜得过分。”

　　穆棠照微微讶异，李阶从来对她不假辞色公事公办，这样一幅拉家常的样子是做什么？
　　他们前一刻聊的可是至关重要的“九重散”啊！

　　穆棠照想着，或许是李阶不好暴露自己对食物的喜好，所以南方厨子按自己的方式做菜，李阶自己倒没什么，反正他憋成习惯了，可苦了穆棠照。

　　穆棠照打算什么时候给厨娘提一提意见，造福一下李阶，成为李阶贴心解意的心腹婢女。

　　眼下，见李阶起了话头，穆棠照搜肠刮肚，准备讲出出一些各地美食点评，李阶已经越过了她，一推门，没有推开。

　　穆棠照小心指点：“公子，门闩。”
　　李阶有些笨拙地拉开，快步走了。

　　穆棠照想着自己遇到李阶以来所发现的一些线索。现在她确定了，受害者就是李阶，有人用九重散来对付他，那人身份一定极高，能差使督抚府，甚至让李阶都不敢直接对抗。

　　今天，在李阶的院子里，都有人敢给他下药。
　　穆棠照忽然想起在去厨房的路上碰见的大婢女魏紫。

　　和她有关系吗？
　　只是猜测，证据不充分。况且，这事轮不到穆棠照来说。
　　一个是李阶身边伺候很久的知根知底的老熟人，一个是初来乍到的。

　　穆棠照看着李阶离开，李阶一只手负在身后，穆棠照看见李阶手腕上赫然是青紫色的淤痕。
　　像是斑斓的毒蛇缠绕在李阶白皙的腕上，看起来触目惊心。穆棠照猜测，这是用粗麻绳绑出来的痕迹。

　　李阶被绑架了？被欺侮了？被毒打了？
　　她脑子里瞬间浮现了很多可怕的画面。

　　她讶然地捂住了嘴。
　　有谁竟然这样折磨李阶？

　　这可是太子李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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