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祸水

　　王德眼珠子一转，好像明白了什么。

　　穆棠照等了半天，没有听见李阶叫她起身，她不由得又暗自嘀咕起来。要是知道看到李阶睡觉的后果有这么严重，当时她就该一溜烟儿地跑的。

　　话说回来，李阶竟然是个这么小心眼的人。

　　因打碎茶盏而出现的时态只持续了一瞬，李阶马上恢复了云淡风轻：“何事？”

　　穆棠照咬咬嘴唇，觉得自己莽撞了，如果她是在服侍李阶的时候，自然又不经意地提出跟随冬狩的请求，效果肯定好极了。

　　现在这样巴巴地来一趟，太过刻意了，意味不明。
　　缓一缓吧。

　　她呼了一口气，诚恳地道歉：“殿下，那天是奴婢错了。求您不要赶我走。”
　　李阶疑惑了：“哪天？”

　　穆棠照看了看在边上一脸八卦的王德，想着王德在李阶小时候就照顾他生活起居，知道李阶打盹，也不算让李阶丢脸。

　　她说：“奴婢看见您睡着了，但奴婢并没有告诉其他任何人，要是因为这件事就要赶走奴婢，奴婢觉得不公。”

　　王德的目光悄悄移到李阶身上，若有所思。
　　李阶眼神飘开了：“我何时要赶你。只是书房人的确多。”

　　穆棠照抢着话头：“谢殿下。”她提起裙子飞奔过来，拿着墨条和砚台开始磨墨，“奴婢练习过磨墨，满太子府，没有人能比我磨得更细了。”

　　李阶顿了一下，无奈地默许了。

　　穆棠照觉得，一整天，李阶都有些心不在焉。

　　再次进宫的时候，李济凑过来悄悄问她：“冬狩的事儿说好了吗？”
　　穆棠照苦着脸：“还没等到机会开口。”

　　李济回想了一下李阶一副生人勿近的样子，感同身受地点了点头。
　　李济就冬狩的事和穆棠照嘀咕了好久，好一顿渲染夸张。什么满地乱跑的白毛狐狸啦，威风凛凛又品相绝美的白马啦。话里话外不断怂恿着穆棠照去凑热闹。

　　这其实是多此一举的，穆棠照只怕比他还要急切得多。
　　急也是没用的，谁叫她只是李阶手下的一个小小奴婢呢？

　　穆棠照和李济偷空聊了好久，直到老先生来了，才依依不舍地结束。
　　一天课业结束，穆棠照跟随出宫的时候，王德找了过来，说是皇后娘娘知道了太子府中人到宫中伺候，怕没了规矩，从今天起在宫内学习礼仪。

　　穆棠照顿在了原地，这实在出乎她的意外。但是她人微言轻如何能拒绝，只能柔顺地答应。

　　当晚她跟着其她留在宫中的女子，一同前往皇后宫中。
　　这次她再看红墙青砖，隐隐觉得有些透不过气来。想到第一次进宫她并不觉得压抑，原来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行到了半路，一架奢华凤撵乘着香风过来。带路的小太监领着她们走在墙角避开，穆棠照低着头，可也忍不住偷偷打量。

　　只见凤撵上倚坐着一华服女子，金钗珠花，灿若神妃。穆棠照没有细看，打量了一眼就低下了头。

　　那凤撵却没有越过她们离开，反倒停了下来，凤撵上的女子慵懒开口：“你们似乎不是宫中的人？”

　　小太监走上前一步回话：“是太子殿下的婢女，皇后娘娘特意让留下来学规矩的。”

　　华服妃子轻轻一笑：“皇后娘娘素来爱清静，一心礼佛，身子又不佳，这六宫的事儿都是本宫在管，不如你们直接跟了本宫来，免得叨扰皇后。”

　　小太监面露难色。

　　穆棠照低着头漫不经心地想着，这是陷入宫斗了？宫中的女人啊，做事都要抢着来。不过这位看起来十分得宠的，是哪一位呢？

　　她再打量一眼，心中隐隐有个猜测。

　　小太监没什么底气地开口：“贵妃娘娘，这不好吧……”

　　果然是，宫中只有一个贵妃，这个女子竟然是她的姑母？
　　一时间她有些荒唐之感。

　　她原以为自己会见到的是一个亲切温柔，柔弱无依的女子，然后两人相见，一起抱头痛哭。
　　现在她有点迟疑了。

　　相认的事先缓缓，她必须要到穆贵妃的身边去弄清楚情况，见机行事。
　　眼下，虽然自己这边的人都面露不忿，但是，其实正好方便了她。

　　场面一时有些僵持，穆贵妃漫不经心地看着自己指甲上的丹蔻，很有耐心。
　　从墙角拐弯处跑来一个小个子，他气喘吁吁地过来说道：“皇后娘娘说，这是一件小事，不用这么兴师动众，愿意跟着贵妃的，就请罢。”

　　一个不软不硬的回应，这样一来，更是显得穆贵妃斤斤计较。
　　穆贵妃蛾眉一蹙，终是没有发作，只是说：“那就走吧。”

　　太子府的人听了这话，有些没主见的就已经迈步走到穆贵妃跟前。穆棠照也随着他们一起走。

　　有部分人却动也没动，一个细长眼睛的女子道：“贵妃娘娘，奴婢们对太子府中的礼仪，还需和皇后娘娘讨教，多谢贵妃娘娘一番好意。”

　　穆贵妃本就只打算和皇后相争，现在争斗结束，对余下这些丫头她并没有耐心强迫，挥了挥手，让他们随意去。

　　穆棠照心虚地跟着穆贵妃走了片刻，总感觉后脑勺被一道视线灼热地烧着，转头一看，那细长眼睛的侍女瞪了她一眼，唇形似乎在说：“叛徒。”

　　她这才感到冒失，心里有些凉凉的。
　　李阶不会也这样想吧。

　　众人一齐走到穆贵妃的华漪宫，一个十一二岁出头的小姑娘悄悄扯着穆棠照的衣带子，带着哭音说：“唐照姐姐，我们好笨啊，原来是可以拒绝的。我们怎么办？这样两头嫌。”

　　穆棠照想，只有你是笨的，我才不笨。
　　不过这笨丫头这点说得对，她们是两头嫌。显而易见的，穆贵妃并不会对她们有多好。

　　穆贵妃手下的大宫女随便打发了她们，派来一个老嬷嬷来教她们礼仪，除了太子进宫去服侍，她们一天大部分时间是困在屋子里的。

　　后来华漪宫人想偷懒，便偷偷派了些杂活给她们做。

　　穆棠照摸着手里的这块料子，想起来大宫女纹鸢对她说的话。
　　“这是贵妃娘娘要用的，你可千万要当心，不要弄坏了这布料。”
　　穆棠照笑着说：“姐姐放心。”

　　穆棠照用丝线，绣了一个灿灿烂烂的海棠花。
　　宫中人都知道，穆贵妃喜爱海棠，但是她们却不知道，海棠是穆家最崇尚的花。穆家出绝色佳人，代代富贵花，希望家族和海棠一般尊贵下去。

　　穆棠照绣上小字：“几经夜雨香犹在。”
　　这是一首咏海棠的诗，穆棠照读来未免叹息。希望穆家几经风雨犹在，贵妃也是同样的心境吧。

　　这一方帕子交了差。穆棠照原先料想着穆贵妃会有所感触的，谁知她却并未召见自己。
　　穆棠照来了华漪宫许久，却只能远远地看着众人簇拥之下的贵妃，眼下连这个方法也不奏效。
　　只能慢慢谋划。

　　嬷嬷来教习规矩的时候，看到穆棠照房中有丝线，捻一下，似乎不是寻常的东西。嬷嬷脸上浮出一个笑，马上又沉了脸。

　　“把唐照叫来。”

　　穆棠照不明所以地过来了，看见嬷嬷端坐着，一副要开堂的样子。她奇怪问道：“怎么了？”

　　嬷嬷冷笑道：“果然是需要学规矩，太子府里出来的人竟然是这种货色。”

　　穆棠照感到脸火辣辣的，同时一股怒意喷薄而出。她一直认为自己是游离在太子府之外的，现在被这样侮辱了，不由得和太子府站在了一条线上。

　　“嬷嬷恁地血口喷人？太子府，也是您用这种言语来侮辱的吗？”

　　老嬷嬷惊觉失语，却依旧恶狠狠道：“牙尖嘴利，看你到贵妃娘娘面前是否也这样。”

　　穆棠照这时候才冷静下来，这嬷嬷是拿到她的什么错处了？失策失策，怎么这个时候控制不住情绪。

　　她盘算了一下，打算说说好话软和一下氛围，嬷嬷一伸腿，站起身走了。

　　穆棠照忐忑地站了一会儿，然后听见下人传唤。她感到有些奇怪，这嬷嬷并不像是贵妃身边的红人，竟然还能这么快说得上话？

　　难倒是，贵妃早就准备拿她们的错处，来和皇后打擂台。

　　她缓步来到穆贵妃寝宫，暖香熏得人欲睡，内里热烘烘的，穆贵妃穿着家常的衣服，头上仅簪着一支金凤钗，鸦云斜坠，风情万种。保养得极好，但是细细看去，眼角仍有细纹，是一个三十出头的美妇人。

　　她懒懒地说：“什么事？”
　　嬷嬷旋即回话：“这丫头偷了宫中的丝线。”

　　穆贵妃凤眼中闪着光，似乎很满意嬷嬷的话。
　　穆棠照连忙说：‘不是的，那是我用来绣帕子的，纹鸢姐姐可以作证。”

　　纹鸢被点到名了，不得不站出来：“是的，那是我给她的线。”
　　穆贵妃凤眼一横，不悦地看了嬷嬷一眼，嬷嬷连忙跪了下来。

　　纹鸢招来小丫头，耳语一番，小丫头点头出去了，不一会儿捧着帕子进来。纹鸢接过帕子，说道：“奴婢不是偷懒，是唐照绣工一绝，娘娘请过目。”

　　穆贵妃不在意地拿来一看，目光一触即，却像粘了上去，甚至伸出手指慢慢抚摸着上面的海棠，口中喃喃道：“几经夜雨香犹在。”

　　穆棠照改了海棠花的样式，结合了京中流行的绣法和穆家往常的样式。

　　穆贵妃出了一会神，眸光流转，然后重新平静。
　　纹鸢惊奇地看了穆棠照一眼。

　　穆贵妃问：“是你绣的？”
　　穆棠照答是。

　　穆贵妃垂眸看了穆棠照半晌，突然笑道：“你是个乖巧孩子，我竟觉得你和我穆家人的长相有几分相似。”

　　穆棠照心里一惊，抬头去看，穆贵妃的亲切和笑却并未到达眼里，穆棠照知道自己是多想了。

　　哪知穆贵妃的这一番话倒让纹鸢惊疑不定。
　　贵妃从未对初见的人这样亲切，但是提到她的家人，又似乎不是什么好寓意。众所周知，穆贵妃的亲眷，死的死伤的伤。

　　穆贵妃接着说：“跟着太子每日东奔西走的，怪累人的，不如你索性留在华漪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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