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祸水

　　建安八年，燕国挥师南下，一举覆灭南方卫国。卫国妖后穆氏因其倾国之色，被纳入燕国宫掖，封为穆贵妃，荣宠无双。

　　穆氏女个个都是绝色美人，传言穆氏女贤良淑德，是中宫典范，卫国数代以来的皇后都姓穆。
　　而当卫国覆灭后，人人都说，穆氏是妖妃家族。

　　今年是建安十八年，距离南卫破国已过十年。燕国太子秘密南下，瞒不过有心人，晋王在今日为太子设宴。

　　穆棠照悄悄隔着门缝隙看了一眼宴席中间的人，有些感概、有些漠然地捏了捏衣角。
　　太子李阶，与她记忆中的那个有些微的不同。

　　她认识的李阶，从第一次见面起就是清冷肃杀的。
　　她记得李阶用沾满血迹的冰寒剑尖挑起她的下巴，用不带感情的平淡语气决定了她今后的命运：

　　“此女赐予江衍将军为妻。”

　　她从一个梦魇进入另一个梦魇。

　　穆棠照眨了眨眼睛，想起前世那些斑驳的旧事。

　　她是穆家女儿，上一世，卫国破灭后，穆家子弟死伤流离，穆家女子则因为美貌被豪强掠夺。穆棠照就这样被抢到晋王府中，十年后得到了晋王的宠爱。
　　虽然穆贵妃在京中得势，但流落在各个地方的穆家女儿依旧是权贵玩物。

　　恰逢穆贵妃作乱，晋王恐惧因穆氏女遭牵连，将穆棠照转手送给了他人。
　　几经辗转，她终于被接纳，可南方再次动乱。

　　李阶来到南方平乱，她的新夫家也牵扯到其中。
　　府中死尸遍地，妇孺缩成一团的时候，她代替主母站出来迎接李阶。

　　李阶将她赐给江衍，可江家与穆家有仇，江衍为人乖戾疯狂，他们自婚后争吵不休，最后江衍姐姐皇后江雁西直接以“妖女”为由，将她赐死。
　　皇后的婢女为她带来了白绫，匕首和毒酒。

　　她选择了毒酒，死了。
　　又活了。

　　穆棠照叹了一口气。
　　她一生过得飘零，连死也太过窝囊。
　　与她那搅风搅雨的姑母相比，她简直不配姓穆。

　　还好，上天又给了她一次机会重来。
　　上一世，她是知道晋王宴请贵客的，可当时她并不知道贵客是谁，也没有赴宴。还是在很久之后，她才从江衍那里得知。

　　她幽幽看着席间的李阶。
　　前世的李阶，在穆棠照的眼中是带着冰霜与血煞之气的，现在的他，矜贵不能掩藏，凤眼狭长幽暗，眼光流转着冷静疏离，年轻而又俊美，看似瘦削苍白，可穆棠照知道，李阶与虚弱毫不相干。

　　李阶仿佛察觉到窥视，眼神往门缝一扫，穆棠照立刻低下了头。
　　门被推开了，嬷嬷看着垂着头的穆棠照问：“你来这里做什么？”

　　穆棠照回头看了看另外五个或嬉笑或打闹的女子，抬起眸子细声细语地回答：“宁儿姐姐身子不方便，让我来替她。”

　　穆棠照刚过十五，正是少女最娇嫩的年龄。皮肤细腻白皙如同上好的白细瓷，巴掌大小的小脸上，一双水蒙蒙的眸子往上一看，眼尾似乎都带着钩子，虽然还是个懵懂的女孩子，却妖娆天成，已经初显绝色风华。

　　嬷嬷都感到呼吸一滞，心中赞叹，果然是穆氏女。
　　可惜没有穆贵妃的运气。

　　晋王府里只有一些老人知道，十年前晋王带回来的这个女孩，是传说中的穆氏女。晋王风流，自然想要尝尝传说中的穆氏女的滋味，可惜十年前，穆棠照只有五岁。

　　他便把穆棠照养在府中，只待少女长成。
　　只是十年过去了，晋王早就把穆棠照抛到脑后去。

　　嬷嬷琢磨着，也许是穆棠照的日子不好过，过来挣一个前程。
　　晋王宴请客人，叫来他的六个侍妾一同助兴。穆棠照口中的宁儿是府中一位得宠的，她知道，晋王叫侍妾同饮，就是要挑几个送人，她不愿意，故意借口身子不方便，让穆棠照过来。

　　嬷嬷眼睛一转，自然也是想得明白。
　　穆棠照也算是晋王侍妾，她来便她来吧。

　　嬷嬷招招手，六个女孩子鱼贯而入。穆棠照暗暗舒了口气，跟着进去。
　　晋王和太子身边各自依偎着两个美人，穆棠照只能呆在桌角斟酒，她心下盘算着如何让太子李阶挑中她。

　　这是改变命运的关键一步。

　　她侧头一看，晋王侍妾妖妖娆娆地贴着李阶，李阶也似乎乐在其中，她抿了抿嘴。
　　她从前听过高门夫人间的闲语，笑新皇后从前做孤女的时候每日盛装浓抹，好不容易做了皇后却天天素得不成样子。

　　这只因李阶素来挑剔，不喜嫔妃涂抹铅华，也不爱浓郁的脂粉味道。
　　现在这侍妾却偏偏喜欢把脸涂得生白，浑身带着馥郁香气。

　　这侍妾为李阶倒了一杯酒，刚刚将手抬起，就被李阶隔着袖子顺势握住，将酒水灌到侍妾嘴里，侍妾受宠若惊，用团扇遮住嘴，笑得妩媚。

　　她盯着李阶的侧脸着迷地看了半晌，又闲不住手脚，为李阶剥了一颗葡萄。没有出乎意外，葡萄依旧回到这侍妾嘴中。

　　穆棠照快要忍不住要笑出声，她绷着脸，为李阶奉酒的时候“不小心”手歪了一下，酒污泼了侍妾一身，侍妾又急又恼，狠狠瞪了穆棠照一眼，赔笑着出去换衣裳。

　　穆棠照照着刚才侍妾的样子，顺势抱住李阶的胳膊。
　　李阶身子几乎不可察觉地向边上一让。

　　穆棠照装作偶然发现，怯生生地向右抬头看了一眼，又泫然若泣低下头，松开手。她和李阶之间只有衣袖相触，但在席间其他六人看来，他们还是亲密依偎。

　　在晋王侍妾离开后，李阶感到室内气息也没有那么浓烈，旁边的少女却很快添了空。
　　这少女气息极为清甜，不似脂粉浸渍，身体娇软，也没有那种肥腻之感。

　　只是当她抱住李阶胳膊的时候，李阶还是感到些许不适。
　　然后他就看见少女仰头看着他，似乎就要哭出来。

　　李阶低头，目光微微一定，他旋即转过头去，饮了一盏冷酒。
　　但他也并无绮念，继续与晋王谈笑，却发现晋王丢了魂一般，死死盯着他这侍妾，仿佛初次见到。

　　李阶虽不了解种种细节，猜想倒是在心中滚了一遍，虽事不关己，但有些可笑。尤其是晋王的眼神和少女的角色，让他不由得生出一点鄙夷和厌烦之感。

　　这般思量只是一瞬，那少女很快放开他的胳膊，李阶一时间不知道是该欣慰少女心细如发，还是责怪自己心思外露。
　　他忍住没有向左看去。

　　宴席渐渐收尾，晋王爽朗地让李阶挑选姬妾过夜。
　　这个时候，刚刚污了裙子的侍妾早就回来，她换上枚色绢裙，很有技巧地重新夺回了属于自己的位子，面露期待地看着李阶，同时抽空隐秘地递给穆棠照一个眼刀子。
　　穆棠照老实地垂下眼睛。

　　穆棠照现在有点忐忑，她没有十足的把握李阶会挑自己，尽管她已经察言观色，投其所好。
　　她微微蹙了蹙眉头。

　　晋王见李阶不回答，有些忐忑，装作笑容满面地催促了一遍。
　　李阶用指关节和着乐伎的琵琶声敲击着桌面，似乎对美人没有太多的兴趣，晋王额头冒汗。

　　晋王虽然猜测李阶这次南下不是对付自己，可是他也动作不太干净，所以为自己的安危忧心，不给李阶送个人，他内心不安。他眼巴巴地看着李阶。

　　一曲奏完，李阶摇摇晃晃站起来，端着酒盏，居高临下让晋王有些压迫感。他环视一周，随意点向了穆棠照。
　　“就她吧。”

　　“她？”
　　晋王和枚裙女子同时问出了声。
　　穆棠照心下一松，总归是和前世有些不同，不管前世自己的悲惨命运和李阶有多大关系，李阶毕竟还算一个好人，日后，他还是燕国天子，跟着他，比做被送走的侍妾要好很多。

　　李阶听见两人的惊呼，闲闲问道：“她有什么不妥吗？”
　　枚裙侍妾不敢插话，低下了头。

　　晋王看着穆棠照的脸，微微露出不舍之色。但是太子已经开口要人，他也只能肉痛地将每人送出去，送到太子的床上去。

　　李阶看着众人的表情觉得很有趣，他再看向穆棠照，她却只是端坐在原地，略微低着头，看不出高兴或是不高兴，像是在发呆或者沉思。

　　李阶伸出手：“还愣着做什么，扶我出去。”
　　穆棠照迈着碎步走了过来，顾念着李阶的脾气，虚虚扶住他，没有任何实质接触。
　　可李阶却突然不胜酒力，大半个身子就压了过来。

　　穆棠照一惊，只能用力撑住他，但她身娇体软，两只手臂力气也不够，哪里托得起李阶？慌乱间不知觉地用左边的柔软之处碰到了李阶的胳膊。

　　李阶一顿，却依旧站不直。他踉踉跄跄，拐过弯。离开晋王殷切的视线后，他推开了穆棠照，清冷的眸子中半点醉意都无，快步走向客房，穆棠照只能小跑着跟上。
　　她现在才开始思考起来，李阶今天准备把她怎样？

　　房门一开，李阶一把将穆棠照按在门上。
　　穆棠照惊呼一声，对上了李阶的眸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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