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祸水

　　李阶第二日再去宫中，侍从婢女如云，他坐在马车里往外看，左瞧右瞧都觉得少了一个人。
　　他沉住气，并没有差人来问。

　　到了书房，时候尚早，老先生还没有来，惯常迟到的李济却乖乖地来了。他似乎坐不住，只管拿着眼睛往门窗瞧，间或看一眼李阶。

　　李阶猜到些什么，却装作浑然不知的样子。

　　先生来了。
　　还是李济终于坐不住，趁着先生没注意到时候，悄悄问起李阶：“太子哥哥，你那个婢女怎么不来？”

　　李阶淡淡抬眼一看，李济在这位兄长的目光下感到有些心虚，就像小时候被抽查功课那般。

　　他挺起胸，他李济早就不是小孩子了，对李阶只是尊敬，绝对不是害怕。

　　他乖巧又带点忐忑和期待，看着李阶。哪知李阶只是拿眼神淡淡扫了他一眼，然后抬手，翻了一页书。

　　李济，有点噎住。

　　这时候，听见上方一声响，是先生拿戒尺敲了桌子，满脸严肃地道：“六皇子殿下。”
　　李济乖乖坐好。

　　李济耐着性子磨到了下课，等先生一走就粘到李阶边上：“太子哥哥，你的那个婢女呢？”
　　李阶看都不看他，声音没有起伏地问：“哪个？”

　　李济皱着眉头回忆了一下，道：“是……那个浅红色衣裳的。”
　　李阶说：“竟是不知道姓名吗？”

　　李济一时有些呐呐，他回忆了一下，他似乎并没有询问那位的名字。
　　李阶这时候终于抬看他，李济被他看的后背发凉，不知道自己是否惹到了这个兄长。

　　李阶沉声，微带训斥之意：“看你也是个大人了，我许久没有管教你，却是失了兄长的责任。生在帝王家，怎可每日和一些丫头打打闹闹，成何体统？”

　　李济缩了缩脖子，不敢再问。但是趁着李阶没有看他，连忙收拾了东西跑，李阶一看，他拉住了王德，低声嘀嘀咕咕了好久。

　　李阶感到有些心烦。
　　也不免也感到疑惑，今天，穆棠照为什么没有来？

　　见姚黄在一旁，他就问了。
　　姚黄撇撇嘴，又想起来李阶最喜下人恭敬有礼，一时敛了神情，只说：“唐照她，早上起晚了，来不及赶来，我后来听说她说自己病了。”

　　李阶不咸不淡地看了姚黄一眼。
　　姚黄浑身一抖，发现自己的眼药上得太过显眼，直愣愣地犯蠢。是她忘形了，她闭上嘴，不敢再多说。

　　王德恰好这时候过来了，补上一句：“唐照姑娘病很重，根本起不来床。”
　　他没有说，是淋雨引起的，还是顾念了姚黄的面子。

　　李阶回到太子府，走到花坛处，停下了脚步，他看到几盆牡丹花苗都整整齐齐地摆放在日头下，新浇的水还未干。

　　这牡丹花苗一向都是穆棠照侍弄的，不是说人都下不来床吗？
　　他问：“谁浇的水？”

　　边上的小太监根本没有多想，他见穆棠照模样好，性格好还得宠，有心卖个好，便说：“是唐照姐姐，唐照对自己份内的事最上心，从来不假借他人手。”

　　李阶脚步一顿，转了个身，仆从面面相觑，不知他要往哪里去。

　　李阶脚上像踩了风，竟然是直直往婢女居所去了，王德好不容易追了上来，听见李阶问：“唐照住哪里？”

　　王德眼神有些微妙，看了李阶好几眼，李阶根本没有注意到。

　　李阶见王德指了路，就往那里走，他推开了门，里头一片幽暗，暗暗中一股淡淡冷香浮动。他这时才觉得自己有些荒谬。

　　这是要做什么，因为一个婢女说了谎，一个堂堂太子就要来找一个小女子的麻烦吗？

　　他止住了脚步，感到自己偏离了一贯的准则，他并没有细想其中的缘由。
　　他就要转身走，突然听见里头传来一声响动，是什么东西跌落在地。

　　他的手负载门框上，犹豫了一下，推门而入。

　　只见穆棠照一身素白的衣裳，跌倒在地。她听见来人的脚步声，微微仰起头，眼中迷茫一片，整个人看起来昏昏沉沉的。李阶看到了，她的唇色惨白。

　　李阶忽然间感到重物在胸腔里一坠，走上前去，蹲下身子，一手扶住穆棠照的肩膀，一手穿过她的膝后。

　　穆棠照脑子里热热的，思考不了什么，因为这突然的动作小小惊呼一声，她扭头看着李阶，有些傻傻痴痴的，她从来没有这样近距离的看这李阶，她的目光扫过李阶如峰的的眉，挺直的鼻梁。

　　李阶的长相可以说得上是秀美，可是这眉，这鼻梁，却为他添了不少英气，显得雄姿英发，穆棠照看着看着，迷茫的眼中中显出一股傻兮兮的笑意。

　　李阶将她抱上了床塌，李阶不是一个服侍人的人，就只将她放在床上，看了她一眼。
　　穆棠照还在盯着李阶的脸瞧，这一下两人目光相撞，陡然生出了一点莫名的气氛来。

　　穆棠照现下有点傻，突然对着李阶露出一个毫无防备的傻笑来，这莫名的气氛立刻消散去。
　　李阶也不由得微微弯了嘴角，他起身就要走，却被穆棠照扯住了衣裳。

　　“水……要喝水。快去给我拿水！”
　　李阶这才知道，方才穆棠照跌倒在地正是在找水喝。

　　他站在那里，思考了一下给穆棠照倒水这个行为合不合适。虽说现在也并没有看见，穆棠照也看起来烧糊涂了。

　　可是，君子慎独。就算独处，一个人的言行也要合乎原则。
　　李阶一板一眼惯了，从来高高在上地遵着他尊贵的礼仪，哪怕这些事在别人看来太过夸张。

　　李阶低头看了一眼穆棠照。
　　叹道：不就是倒个水吗？

　　他为穆棠照倒了一杯水，回来坐在床头，扶住穆棠照的肩膀，细细将水喂到穆棠照嘴里。穆棠照喝了一两口，就一皱眉扭头躲过茶杯。

　　茶水溅了李阶一身，李阶毫不在意，连拂去水滴的动作都没有。
　　他已经将他的行为合理化了，这是照顾病弱，是君子所为，更是太子应做的。

　　他拧着眉头思考了一下，如果是王德病了，他会不会这样照顾。
　　他艰难地思考了一下，觉得还是不要过多忧思。

　　他久久看了穆棠照半晌，穆棠照皱着眉头歪在枕头上睡了，梦中似乎并不舒坦。

　　穆棠照睡得昏昏沉沉的，她在早上的时候头疼欲裂，同屋的婢女怎么也推不醒她，等她挣扎着找回一点清醒意识，勉强起来准备入宫时，同屋的人告诉她，已经帮她告了假。

　　她放下心来，往后一歪就又昏睡过去。

　　半梦半醒之中，她做了个梦，她起来喝水，却摔倒在地，然后她梦见李阶抱她起来还喂她喝水。

　　到了这儿，她就不再记得什么了，只是依稀感到屋子里暖和起来，然后时有人给她喂了暖暖的药水，这次是个女子。

　　穆棠照感到懊恼，她怎么会梦到李阶，还梦到他抱自己。这梦做得真切，触觉和温度依存。

　　她感到精神好了一点，睁开眼睛一看，屋内摆了一只薰笼，其中燃着炭火和安神香料，屋子里残存着一股药味。

　　是谁帮她熬了药，梦中她喝药的感觉难道不是错觉？
　　她撑着身子坐起来，看见同屋的婢女素娥端了药进来，见穆棠照起来，喜悦问她：“感到好点了？”

　　穆棠照点点头，觉得她的态度比起从前还要亲热一些。
　　素娥端了药就要过来喂她，穆棠照感到很不好意思，只说自己来就可以，素娥虽然热心，但是并不勉强。

　　穆棠照服下药后问：“在我昏睡之时，是姐姐喂我吃药么？”
　　素娥回道：“是，妹妹要赶紧好起来才好，这样我们，还有殿下也好放心。”

　　穆棠照感到这话说得怪怪的，扯到李阶做什么？但是一想到素娥在太子府里呆了多少年，也许只是随口提一下，不必多想。

　　她就不再过多纠结，问道：“那，也是姐姐抱我起来的？”
　　素娥一愣：“啊？我抱你做什么？”

　　穆棠照感到有点点尴尬，好端端的，把梦当真，真是傻了。
　　她端起药喝了两口，素娥看了她喝药，突然想起来什么，神情有些惊惧，声音小小地说：“不过，在我进来看你之前，的确有人来过。”

　　穆棠照一惊，还真有男人来过，不，也许只是太监吧。

　　素娥说道：“太子殿下来过。”
　　她没有说的是，本来她们这些做奴婢的，时常谁不犯个病痛，没有人特意去管。她也一样，早起见穆棠照病了，她也没管，忙着做自己的差事去了。

　　后来是听殿下的吩咐，她才卸下了手中的活，专心来照顾穆棠照。
　　现在细细想来，殿下对这个唐照姑娘也太过关照了些吧。

　　难道真如传闻所说，唐照其实早就爬上了殿下的床？
　　唐照刚才还说，殿下把她抱上了床？

　　她有点坐不住了，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去向太子请罪，没有照顾好唐照。

　　穆棠照听了素娥的话也惊惧起来。
　　她她她，她是不是在睡糊涂的时候差使了李阶？

　　她记得在梦中她可并不客气。她忧心忡忡，只是怕李阶什么时候回过神过来找她麻烦。
　　穆棠照有点不好意思地看着素娥帮她收拾喝过的药碗，然后听见门被轻扣两声。

　　素娥拉开了门，穆棠照看见王德露了个面，说了点什么，然后两人关起门走了。
　　然后门又被推开。

　　李阶进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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