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祸水

　　李阶处置完福全那档事，回到自己屋子里，看见衣袍上溅了两点血，立刻皱着眉头唤人来换。

　　他歇息在榻上，王德就在一旁服侍着。
　　忽然听见李阶说话：“宫中小厮服侍着，太笨手笨脚了些，需提一个手脚伶俐的丫头。”

　　王德闻弦歌而知雅意，立刻回答：“唐照做事利索，是个不错的。”
　　哪知他这样干脆利落地答话，却让殿下有些不快和，一书脊拍下来，李阶微愠：“瞎揣测什么？”

　　王德嬉笑着挠挠头，他确确实实没多想什么，殿下恼怒什么呢？
　　李阶说：“姚黄，唐照，嗯，就这两个人吧。去把唐照叫来。”

　　王德想问一句，“请不请姚黄呢”，但是乖乖地闭严了嘴，怕招致殿下的不快。

　　下次入宫的时候，姚黄和穆棠照就都跟了去。

　　转眼就到了隆冬时节，这个时候进宫，要放弃在太子府的舒适，着实是个苦差事。但是想到一个人留在太子府，指不定什么时候又来个福全，还不如跟着李阶。

　　虽然是这样想，可是头一天跟着太子走到学馆，她就冻得两眼汪汪。
　　李阶是冻不到的，他有辇乘。

　　穆棠照忍不住小声说：“冻死人，羡慕有辇乘的人。”
　　她本来是小声自言自语，却被边上的姚黄听见了，姚黄挑着眉毛说：“大胆！你也想在宫中坐辇？难道你是个妃子娘娘吗？”

　　穆棠照对姚黄这样咋呼，心中其实不计较的，她突然起了玩笑之心，咬着嘴唇，微微红了眼角。

　　姚黄的气势一下子泄了下来：“你，你……”

　　穆棠照扭开头，背对着姚黄勾唇一笑，却突然看见辇轿的帘子微微动了，不知是风动还是被人掀开。

　　她马上小心谨慎地收住了神情。

　　李阶下轿之后，穆棠照和姚黄左右跟着他，李阶右手一抬，穆棠照下意识地伸手接住。

　　原来李阶的长袖之下还藏着一个手炉，看他长袖飘飘，俊逸潇洒的模样，谁知道他还揣着一个炉子。

　　穆棠照接过手炉没有多想，只以为是为李阶拿东西，李阶侧头看她，见她雪白的小脸冻得微微泛红，眼角也红，手指也红，却把手炉只是托着。

　　李阶长眉一皱眉，心中暗想：娇袭一身病，福泽不深之相。他不自觉语气带出一点苛责：“托着它做什么？暖暖手，不要带着一身寒气进学馆，把别人冻着。”

　　穆棠照张了张嘴，不知道是应该感谢还是应该气愤。姚黄在边上用不经意的语气酸溜溜地说：“殿下/体贴你，愣着干嘛？蠢笨！”

　　穆棠照愣了一下，乖乖地将通红的五指贴上了手炉，触到适宜的温度，她不由得眯了一下眼睛。

　　姚黄见穆棠照没有诚惶诚恐，战战兢兢，反而真的就这样没皮没脸地享受上了，气鼓鼓地背对她。

　　李阶恰好在这个时候转过来看了她一眼，嘴角刚刚浮出一点笑意，却又似乎想起来什么，硬生生将那一丝笑停住，他按下了嘴角的弧度。

　　穆棠照见到李阶这一幅牙疼的表情，怎么也揣测不出他的意思来，她缩了缩脖子。
　　李阶没有理她，一拂袖子转身，有些负气出走的样子，倒不知道生的是哪门子的气。

　　这是穆棠照第一次在宫中走动，她从没想到这红墙之内有这样大的一块地方。等他们走到学馆，太阳不知什么时候冲破了云翳。

　　姚黄要笑不笑，看着穆棠照的手炉说：“天气正好，你不去晒晒太阳？不要让殿下担心才好。”

　　王德在旁边，之前他并不知道手炉这一场戏，因此半是惊讶半是了悟地问：“殿下担心？”

　　姚黄阴阳怪气地将刚才的事说了一通，穆棠照抿着嘴不做声，只有王德心悦诚服地赞叹李阶：“殿下就是这样地体贴人。”

　　穆棠照和姚黄不由得都挑了挑眉毛，她两人对此一点都不认同。只知道太子孤高贵重不理俗人，“体贴”这词哪里和他占得上边？

　　姚黄不屑地想，体贴这种事，是小白脸干的，尊贵体面人如太子才不会做。穆棠照自作多情，她可不会会错意。

　　这时候，后面传来重重的咳嗽一声，三人转身，看到了面色不佳的李阶。李阶黑着脸，不悦地说：“宫里缺人，才把你们调过来，要是偷懒如此，还是尽早发落为好。”

　　王德屏声静气，可惜李阶已经朝他望了过来：“你身为总管，怎么也和这些小丫头一般不成体统？”

　　王德低下了头。

　　李阶看着穆棠照的手炉，气不打一出来，穆棠照乖觉地将手炉往旁边的桌子上一搁。

　　李阶想要撒气，又看到穆棠照还是通红的手指，他仰头看着天上，眯了眼睛：“下了这么久的冷雨，书库中的藏书都生了霉气，你，去把书搬出来晒了。”

　　穆棠照张了张嘴，对李阶这处罚就想发表不满，转念一想，晒书比对着阴阳怪气的李阶好多了，就点了点头，欣然同意。

　　宫女引着穆棠照去书库，略微指导了一二就借口有差事溜走，穆棠照打开柜门，冲鼻一股呛人的霉味混着灰尘想她扑来，她咳嗽了两声，伸出袖子挥了挥。

　　这样的柜子有不少，穆棠照惆怅地叹了口气。

　　她先搬了几趟，来回几次，她恐怕天黑都办不完，于是加大重量。

　　这下她不冷了，满头是汗。
　　不知道该不该感谢李阶。

　　又一次，她气喘吁吁地经过一片小草坪，却见前头一个宫女跳了起来，跌倒在地，然后爬起来，对着边上跪了一下，就若无其事地走了。

　　穆棠照啧啧称奇，等走到宫女跌倒的地方一看，那里正躺着一个锦衣少年。
　　穆棠照没有什么好奇心，也不爱一惊一乍，她伸手拍了拍这少年的脸，细心地看见这少年的眼睛抖了一下，嘴角似乎压着笑。

　　在宫中穿着如此华贵，先前那宫女认出后又见怪不怪。
　　若她没猜错，这人便是宫中最淘气的那个六皇子。

　　前世她知道这么一个不着调的六王爷，至于怎么不着调，她倒没有细心打听。
　　原来王爷做皇子的时候，竟是这么无聊。

　　装死来吓宫女，哪个正常人做得出来？

　　穆棠照见六皇子还要接着装死，只好对他行了个礼，打算默默离开，她搬起边上的书，将要站起身，六皇子突然一下坐了起来，扯住她的裙角。

　　“啊！姐姐！”

　　穆棠照防备不及，被他扯得一趔趄，书哗啦啦掉了一地。
　　她看到中间一本书皮是《孟子》的书，翻开来，却是《牡丹亭》。

　　穆棠照暗暗感叹皇宫中的人看个小话本还要如此煞费苦心。
　　六皇子眼睛一亮。

　　“啊，姐姐，小生哪一处不寻到，你却在这里。”
　　穆棠照没有想到，她碰到了一个这么爱演的人，现在在这里要和她演《牡丹亭》？这不是话本里的词吗？

　　穆棠照木着脸，对着六皇子行礼：“殿下。”

　　“姐姐，和你那答儿讲话去。”

　　穆棠照的脸更木了，她当然知道，牡丹亭的男主角在讲完这句话就要拉着女主角去“睡去巫山一片云”了。

　　遇见这样一个混世魔王，真的头痛。
　　穆棠照微微一笑：“好啊。”

　　六皇子看着少女，明眸皓齿，笑得很端庄，俏生生一个绝色少女就这样戏谑地看着他，他突然红了脸。

　　穆棠照不理会他了，她吃力地将书抱起，对六皇子行礼告退说：“殿下，奴婢先行离开了。”

　　六皇子小小声，眼睛亮亮地看着她：“姐姐，我帮你搬吧。”
　　穆棠照期待又扭捏地说：“这……这可太不好意思了。您可是皇子。”

　　六皇子一滚就爬了起来，硬生生抢着把书抱了过来，穆棠照只是略微推辞了一番，就让他去了。自己只捡了几本干一点的书过来，拿着轻便些。

　　穆棠照是想跟在六皇子后头走的，因为李阶就是这么个派头。可六皇子却拖拖拉拉地，亦步亦趋地跟着穆棠照，倒像是穆棠照的一个小跟班。

　　六皇子说：“姐姐，我叫李济。”
　　穆棠照抬眼看他，才发现这样一个小小混蛋少年，站起来比她高出一截，她问道：“殿下？”

　　“我叫李济。”
　　穆棠照心说，管你叫李记李忘，难道一个小小奴婢还要直呼龙子大名？

　　李济见穆棠照不理他，也不生气，依旧笑呵呵地问她：“姐姐，我从前并未见过你，你是从哪里来的，莫不是月宫中人？”

　　穆棠照噗嗤一笑：“非也非也，不是月宫，而是东宫。并且，奴婢不是姐姐，只是一个微末的侍女。”
　　李济一愣，穆棠照微妙地感到他似乎有些沮丧。

　　下一刻，李济又天真烂漫起来。纠缠着穆棠照道：“若是找太子哥哥，将你求来，如何？”
　　穆棠照眼波流转，不害臊地说：“那便……请殿下多多怜惜。”

　　穆棠照看李济愣神了，微微翻了一个小白眼，对待半大不小，满嘴逞能的小少年，你须得比他更不要脸。

　　等两人哼哧哼哧地把书搬得差不多了，一个小太监跑过来，大惊失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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