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的牛奶糖

　　是挺巧的。

　　这个时间，北珝同上部戏的两位主演现身录音棚，进行角色的原声配音工作。
　　穿着休闲服，头戴耳机，电容话筒和嘴唇之间是双层网膜的防喷罩，北珝坐在隔音房的椅子上，面前是一张宽敞的录音台，台案上罗列摆放着一沓夹着对白的蓝色文件夹，接下来三天，这里就是他的工位，右手边的玻璃窗外，录音师坐在控制室里，全程监听。

　　中途休息，喝完保温杯里最后一口水，北珝打开隔音房的门，最后一个走出去。
　　饭点到了，所有人都聚在一起，坐在休息区里吃盒饭，这部戏的女主是比他高两级的师姐，瞧见他出来，捧着饭盒，嗔怪：“就你敬业是不是，拖这么晚才出来吃饭，你这样弄得我们很不好意思耶。”

　　随同三位主演而来的助理们都坐在休息室的另一边，之前在剧组相处的时间不长也不短，彼此都混了个脸熟，也有关系很不错的，私底下还保持着联系。
　　几个人各自捧着手机，也不知在看什么，小智塞着耳机，看得最专注。北珝一走出来，所有人都注意到他，唯有小智神魂走失，无知无觉。

　　“忘点儿了。”北珝没叫他，径自走向茶水间。
　　师姐感到无趣，翻他一记白眼。

　　饰演男二的陈光彦在边上理解无能地感叹一声：“就他这敷衍的德性，你还老招他，受虐不受虐。”
　　“这样才好玩。”师姐大大咧咧，毫不放在心上，那边刚嗲完一嗓，这边又快速恢复本声，“我吧，其实一直对他挺好奇的，你说他这种典型的真·注孤生，到底懂不懂怎么和姑娘相处？他会撩拨妹子么？”

　　“想知道？”陈光彦卖了个关子。
　　师姐笑了笑：“你俩最近好像走得还挺近的，怎么，你知道点情况？”
　　“有没有情况还真不了解，不过，你说到这个问题，我这么跟你说吧——”

　　陈光彦抬手，弯弯掌心，师姐将饭盒放下，弯腰凑过去一点。
　　“你觉得他是真没情商么？”
　　“当然不啊，他要没情商，能回回怼得记者一点不生气还哈哈直乐么。”
　　“那不结了，”陈光彦一拍大腿，“人家情商高着呢，他会注孤生？我是暂时没亲眼看到他撩妹，但我敢保证，不是他不会撩，只是他想撩的对象不是你。”

　　两人的对话一字不漏地落在助理们的耳朵里，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表情皆唏嘘。
　　唯独小智纹丝不动地戴着耳机，仍处在另一个世界。
　　旁边人拍了下他的胳膊，下巴一抬提醒他，他才迷迷糊糊回过神，然后忙把耳机摘了，一个猛子窜起身，追过去。

　　“哥，没水了么，我去接。”
　　“看什么那么起劲。”水杯没交给他，北珝扫过他还没来得及塞口袋里的手机和胡乱攥成一团的耳机线，旋拧杯盖，在直饮水机前微微俯身。
　　“没看什么，”小智干站着，有点尴尬。北哥今天心情不好他是知道的，生怕自己撞上枪口，“就……受费斯羽牵连的一个女孩，我在看她的舞蹈视频，怪可爱的……”

　　水流顺势而下，注入杯中，周围散开氤氲的热气。
　　小智胆战心惊地候在一旁，默默回想了下早上去公寓接他，车里一路的低气压有多恐怖。

　　起床气？不太像，哪有人对着手机撒起床气的，瞄了微信一路，好像是在等谁的消息，也没见屏幕有任何动静，估计是遭受冷遇了吧，反正最后就是，直到车抵达录音棚楼下，北哥脸上的表情都没好看过一分。
　　宝姐让他盯紧北哥，看看他最近是不是在恋爱，小智好歹也是有过感情经历的，他以人头担保，这绝对不像在恋爱，倒像是北哥单方面苦恋啊。
　　他冒着生命危险，悄咪咪偷觑了眼屏幕，后两行都是白色气泡，都是北哥发的，两行白色气泡之间还有个时间显示，明摆着是他后来隔了一阵又追加上的，没看错的话，追加的那句好像是……怎么不说话？

　　怎么……不说话……
　　北哥什么时候，哄过别人陪他说话了……正常不该是：说话啊，哑巴了？

　　·

　　宋宝恩和北珝都不会有从人家手里拿走资源的亏欠感，毕竟这事，决定权不在他们任何一方。
　　资本操控的演艺圈，讲的是利益互惠，各方势力角逐，最终花落谁家，诠释起来用一句话概括就是——小红靠捧，大红靠命。
　　之前到手的资源也不是没被别人抢走过，被抢都不在意，以北珝的性格，更别说是这次自己半路截胡了别人了。

　　但身为经纪人，宋宝恩必须考虑矛盾出现后，可能会带来的滞后影响，防微杜渐。
　　所以她近期格外关注费斯羽那边的一举一动，如果后面辰风真的招兵买马签下费斯羽，那将来在业务方面，不光对外，就连在公司内部，戏路相同的两个人也注定竞争激烈。这只是个开始，不是结局。

　　但这些北珝都不在乎，他对费斯羽不关注，完全没将这次可能会和人家结下梁子放心上。
　　他语气无波，不甚感兴趣，纯粹是缓解小智的紧张，随口问了句：“受牵连？”

　　一听他问话，小智肩膀松了松，立刻抓住机会解释：“费斯羽昨晚去酒店约会，流出监控了……还有照片，狗仔也拍到了照片。”
　　他没说的太露骨，但他想，北哥肯定懂是什么意思。
　　公司群里不少人都在关注，他没参与，但他看了聊天记录：“大家都说监控和照片出来的速度太快，一前一后爆料的时机也很巧，怕是背后有人故意整他。”

　　水流直冲杯口的响声戛然而止，北珝直起身，旋紧杯盖，了解了，但还是没什么兴趣，也没问受牵连是什么意思。
　　小智看没自己事，态度也很和蔼，看上去心情好像比早上好多了？也是，北哥工作起来就会全情投入，八成早调整好了。自行理解完，放下心来，他兴冲冲又点开视频，塞了只耳机，在后面跟着。

　　虽然只是原声配音，但在北珝这里同拍戏没区别，同样是本职工作，同样将手机等电子设备一律交给助理保管。
　　两人一前一后，距离挨得近，北珝步伐微微停顿，回头：“手机给我。”
　　手机在包里，包在沙发上，小智稍作反应，说了声“我去拿”，就大踏步要往那边跑。

　　“等等。”北珝蹙眉。

　　脚步收住，小智一见他变脸，心里便咯噔一下：“……哥，怎么了么？”
　　北珝的视线，定格在他横向拿在手里的手机屏幕。
　　布景漂亮的房间里，一个小姑娘头戴粉嫩的猫咪发箍，长在头顶的猫耳朵伴随身体的舞动晃晃悠悠地小幅度摇摆。

　　小智愣了愣，顺由他的目光，落回自己手上。
　　视频中的女孩跳的是初音殿下的《kiss me baby》，流水的霓虹偶像，铁打的初音未来，小智还在读小学，这位虚拟歌姬就以一首广为人知的甩葱歌俘获了他小小的幼.男心，这些年公主殿下的歌没少听，他太熟悉了。
　　小妹妹把一首卡哇伊的慢摇跳得也非常卡哇伊，粉红色的连衣短裙，裙摆被裙撑撑成花伞状绽放，蓬蓬的，转起圈来尤其好看，最可爱的是，他刚刚一低头，舞蹈动作连贯地进行到比出一个剪刀手，食指和中指叉开，举在眼睛的位置，戴着可爱猫耳朵发箍的女孩子灵动地一眨眼，wink表情巨甜，比可爱多还甜！

　　“哥。”小智福至心灵，立刻切换至分享频道，想着“别苦恋了哥，可爱的女孩子那么多，以你的条件还愁找不到下一个吗”，将手机屏幕转过来，主动搁他眼皮底下，示意，“你看，无敌可爱对不对？”

　　屏幕里，粉色的“小猫咪”笑容甜美，双手在身体两侧划着圈，双脚并拢，跳向左边，又跳向右边，蓬蓬裙在晃动中一掀一掀的，有那么一秒，露出了雪白大腿上的一小截防走光的双色内衬。
　　满屏的弹幕都在刷：妈妈，我恋爱了！

　　北珝暗咬了咬牙，为了工作而努力压下去的情绪又一寸寸地顺着血压飙上来。

　　小智还巴巴地等着，希望如此赏心悦目的美好事物，能甜到弹幕上嗷嗷表白的观众和自己，也能甜到他身边这位情场失意的哥哥，不料，却听耳边响起沉沉的一声询问，听起来心情很不好，非常不好，明显像是触及底线就快要绷不住了，坏脾气已游走在压抑的边缘：

　　“受费斯羽牵连是什么意思，费斯羽把她怎么了？”

　　·

　　对方正在输入……

　　对方正在输入……

　　……

　　如此持续了至少一分钟，西贝看着顶上的这行字出现了又消失，消失了又出现，反反复复不知多少次，糟糕的心情莫名其妙地就被冲淡许多，非常神奇地有了治愈功效。

　　他和自己说话，也需要来回斟酌么？
　　这个想法，像吃了开心果似的，让她不由自主地咬着下嘴唇，陷入无限遐思。不，开心果可没有这成效。

　　老教授今天的课程内容讲完了，让他们每人拿出一张纸，回答投影幕布上出的几道题目，然后写上班级姓名，交上来就可以自行下课。
　　西贝听课认真，学习踏实，虽然忘了复习，但脑子里起码还是有货的，没等到那边的消息，她把手机收在桌肚里，摘抄下题目，并沉下心来一一作答。

　　老教授优哉游哉地坐在讲台上喝茶，他们偷偷翻书也好，交头接耳也好，他在上面看得一清二楚，但他一个也不管。临近期末，就是想给这帮学生敲一记警钟，他这门课不好混学分，别把期末考想得那么简单。

　　同班的两个大男孩书上翻不出内容，执笔戳了戳西贝的后背，借走她上课的笔记。
　　西贝一题题答下来，密密麻麻的字迹铺展在雪白的纸面，纸面之外的另一道和人生有关的大题，也渐渐在她心里清晰了答案。

　　喜欢他是肯定的，一分都不用怀疑，但是，比起喜欢他，她更希望自己，不要因为喜欢而迷失自我。
　　为什么一定要勉为其难地和他斗呢？
　　在她生出一定要争出个输赢的想法时，就已经输了。过分地在意一个人，所有被动都是该着的，换而言之，一直困扰自己的被动，不是他施加的，是她自己给予的。
　　任何一段关系里，一味地沉浸在期待中，徜徉在幻想里，默默苛求得越多，越难以收获快乐。她太会给自己出难题了，何必呢，爱情菜鸟又如何，何必贪巧求速逼迫自己时刻严阵以待，只要不露怯，不上当，不盲目，真实地做自己，宠爱自己，才该是感情世界里最该坚守的信仰吧。

　　想通这一点，就像打通任督二脉，通体舒畅，和费斯羽的那点糟心事都影响不了她的心情了。
　　她完全像是开了挂，一口气嗖嗖答完题，宇琪拿去借鉴完，转眼又传到后排，这期间，她小心谨慎地将两只手伸进桌肚，摸出手机，解锁。
　　聊天窗口上终于多出的那行新消息，宛如丘比特手执弓箭，一颗桃心直直命中她的罩门，心悸的感觉传遍全身。

　　「随便说什么都好，别不说话就行。」

　　那……好吧。
　　西贝放松地想：我要给你了解我的机会。

　　「之前你说答应我三件事，还算数么？」

　　她盯紧屏幕。

　　没等多久，那边很快有了回复。

　　「算。」

　　简单明了的一个字，具有令她心满意足的神奇魔力。
　　你看，西贝，她在心里自说自话，喜欢一个人，享受其间的快乐就好啊，剩下的，统统交给时间，操之过急一点好处都没有，那么累，那么烦躁，何必呢。

　　「那，我现在说第一件。」
　　「我想跳love letter，你可以帮我编舞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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