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这些人

作者:方寸游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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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1 章


      【清风明月】
      我的家乡是一个小镇,这个小镇十几年前连水泥路都没有,镇上有三所初中,两所高中,还有数不胜数的台球场与街机游戏厅。
      陈老板年轻时候在这里上学,初中在育才,高中在三中,周一到周五寄住在学校,周五下午放假出来,快走两步钻进游戏厅,抬眸,机子前全部都是同校的同学。
      三所高中里三中最乱。

      乱世出英雄。
      英雄姓宋。
      宋同学是从下面的学校靠成绩考过来的,据说入学成绩是全校第一,数学尤其好,能拿奖的水平。校长点名要他,为此免收学费,加赠每学期一百块钱的奖学金。在当时,两角钱可以买一根冰棍,一块钱可以换五个游戏币,一百五十块钱可以买一辆不错的自行车,载着女朋友在马路上畅游。
      金钱的力量让全校人都把目光聚焦在宋同学身上。
      宋同学当年十五,书包脱线,他背着脱线的书包进教室,谁也没看,低头走到自己座位上。他个子很高,低下头也比别人高一截,向全班人做自我介绍时候抬头,露出额发下面色白皙五官清秀的脸,发丝间目光沉静,黑眼圈浓重,周身缓缓溢出书卷气。同寝室友给他取绰号,叫他宋公子。
      宋公子好像有点诧异,多看了那个同学一眼,又低头,像是同意了,什么都没说。
      然后用实际行为将这一外号粉碎了个彻底。
      新生班级篮球赛上,宋公子撸起袖子龙卷风一般运球过人,左臂上一花臂的青龙纹身和活了似的在赛场上呼啸,全场人都没有见过打球这么凶悍的,和打架一样,对方那个身高一米八四的前锋根本不敢跳起来抢篮板,说是怕他抡起球砸在自己脸上。
      哨声响,篮球落地,砰砰砸在水泥篮球场上,宋公子那温润如玉的形象伴随着砰砰声碎了满地,纹花臂的小痞子站在球场中央放下袖子,踩着中场线走回班级里,走过计分板的时候,比分一眼没看,当众脱运动衫换校服,直接上楼走人,就像没感觉到周围咄咄逼人的目光。
      九十年代,纹身是街头混混的身份证。那时候混混不叫混混,叫古惑仔,叫山鸡和浩南哥,叫两肋插刀的义气,叫少年人的向往,是正面人物。加上三中本来就乱,所以宋公子的纹身引起的不是恐慌,而是崇拜。
      陈老板说,篮球赛以后宋公子的座位旁再也没有空下来过,一堆人或坐或蹲地围着,没有一个敢站着的,宋公子说话的时候所有人都屏息凝神,乍一看和□□集会一样,一度给他留下心理阴影。
      宋公子却不常说话,经常吵吵闹闹的是他身边环绕的人。同学甲说宋公子我能加入你们么,同学乙说你摸摸你自己那小细胳膊你好意思说这种话,同学丙说加入不了也带我们去看看呗,宋公子说呵呵。
      更多时候,教室里没有宋公子这号人,他们也能吵吵闹闹。
      同学甲说宋公子又逃课,同学乙说他和我们不一样,人家忙,同学丙说叫他带我们去看看都不肯,同学丁——班长大人——向他们投来冷峻的目光,说,你们上课说话,名字我已经登记给老师了。甲乙丙静默两秒,叫起来,明明宋公子在的时候你从来不管的。
      周末,班上男生又会忘记宋公子出去玩不带他们的事,自发结伴去找宋公子——这大概是我们镇最早的追星活动。
      宋公子好找,他在一个游戏厅帮忙看场子。他长得文静,小混混不怕他,敢当着他面用啤酒瓶盖和铁钉做的□□。宋公子眼睛毒,站在门口往乌烟瘴气的大厅一看,谁动了手脚看得清清楚楚。看清楚了也不招呼老板,自己走过去,直接扯着人衣领子把人甩出来,甩到一个空地,赤手空拳开打,比他高一个头的也能被他揍趴下,动作流畅华丽,加上五毛特效就是现场版的拳皇。一帮打游戏的看呆了,三国志打到一半手柄都放下了,回过神来时屏幕里赵云已经花式躺尸,要续命就得再投币,游戏厅营业额翻着番上涨。
      陈老板就喜欢宋公子在的那个游戏厅,其他的他都不去。
      去了也和宋公子说不上话。宋公子仇家多,为了不让那些人上门来找麻烦,在外面他都不和班上人打招呼。这点大家心知肚明,自然不会凑上来给宋公子找麻烦。不过偶尔班上同学在店里玩通宵,他也会过来送个包子什么的。放在手柄旁就走,半句话不说。
      厅里的游戏他自己从来不打。
      至于上课教了什么内容,似乎没有人关心。
      偶尔他回学校,会问的第一个问题绝不是老师教到哪里了,而是:“老师发现我不在了吗?”
      三中乱,但逃课抓得尤其紧。校长天天巡堂,只要看见人不在就登记旷课,旷课一次记过,两次留校察看,三次直接退学。迫于重压,当时敢逃课的英雄少之又少。英雄们空有一颗按捺不住躁动的心,没有敢于顶处分回家被老妈揍的胆,枉他们一个重点高中都不算的乡镇中学,打架斗殴什么都有,打进医院都时有发生,偏偏没有人敢逃课。
      宋公子最长的一次逃课,整整一周没有回来上学。拍着胸脯答应打掩护的室友到第三天就急哭了,到处问怎么办怎么办。结果这一周刚好班主任家生小孩,他请假回去陪产,政教处忙着组织活动腾不出人手巡堂,至于其他任课老师的询问全部用“他请假了”回应,反正班主任请假了也没人能拆穿。一整周过去,没有一个老师发现他不在。
      一周后他早自习拎着包子迈进教室,衬衫上还沾着泥,刚落座五分钟,衬衫刚脱掉,换成校服,班主任火急火燎跑进来拿起课本开始讲课:“最近比较忙没有过来看你们啊,你们没闯什么祸吧?”
      班上人偷瞟宋公子,宋公子老神在在地安稳坐着,慢悠悠整整衣领,慢悠悠拿出课本,慢悠悠看向前方正坐的班长。
      班上人顺着他的视线偷瞟班长。班长是个女生,扎马尾,皮肤有点黑,老师不在的时候就是她坐在讲台上管纪律,比老师还刚正不阿,头顶一个无形的衙匾,上书“明镜高悬”。班长迎着这火辣辣的目光不急不躁,分外镇定,答:“没有。”
      班上那些调皮捣蛋被班长拎出去过的男生都炸了:“喔~~~”

      我来了兴致:“然后呢,他成绩下滑了吧。”
      陈老板看着我,露出欣慰的笑容:“当时,我也是这么想的。”

      期中考试,第一名,宋展。
      ……这人完全不按套路来。
      宋公子的成绩依旧传奇。他狠超第二名二十多分,全部超在数学,别人卡在最后一道题第一问抓耳挠腮,宋公子写完之后趴着睡了一觉,醒过来之后没法提前交卷,他无聊,再给出卷老师出了个题。这题,数学组组长也没解出来。
      ……我冷静地缩进沙发裹紧小被子:“那是你们学校水平太次,绝对不是学生的原因。”
      陈老板继续微笑:“当时,我也是这么想的。”
      再有半年,宋公子代表他们学校去参加一个全国级别的奥数比赛,拿回来一个特等奖。全国考生,只出了他一张满分试卷。
      然后陈老板报了同届一个一等奖获得者的名字,那个名字,三两天前的新闻联播上我还看见过。
      陈老板瞟我一眼,凉凉说道:“他从来不做题,也没考过37。”
      ……我冷静地从沙发里滚出来,滚进我自己的房间,冷静地拿起刚发下来的37的数学考卷,冷静地唰唰开始撕。

      平安过去大半学期,出事了。
      突然有肌肉大汉找到学校,一间教室一间教室地搜,搜到他们班,把坐在最后一排的陈老板找出来,问:“你们班有没有个叫宋展的?”
      陈老板多怂,眼神一飘,对面就看出来了。大汉甩开他冲进教室,鹰目一扫,瞬间锁定趴在桌子上睡觉的宋公子,大喝一声径直冲过去。
      ——然后拜倒在宋公子的桌脚旁声泪俱下:“恩人呐,多亏了你啊,不然我女儿就没了啊。”
      宋公子被这动静吵醒,懵懂着一双睡眼看着这位糙汉子哭。等他哭得差不多了,宋公子揉揉眼睛,问:“请问你谁?”
      忍无可忍的班主任走下讲台,一手拉起大汉:“你先起来,马上要上课了,有什么事去我办公室说。”
      大汉擦着眼泪起身,嘴里叨叨地,断断续续地讲述了一个英勇无畏的少年救下一名不慎失足的少女的故事。说到一半,大汉看一眼睡傻了的少年,情不能自已,差点又要跪下。
      班主任和同学听得满头雾水,勉强抓住重点:“就是说我们班宋展救了你女儿是吧?”
      大汉一把鼻涕一把泪地点头。
      全班哗然。
      彼时港片刚刚兴起,看电视的也不多,□□虽然当红,还是敌不过班上课间传阅的金庸古龙。陈老板是金庸死忠粉,向往的是侠者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义气,对□□那一套,害怕要大于好奇,开始对宋公子还是不太看得起的。但此事一出,他成了宋公子的第一拥趸。
      宋公子他一夕之间摆脱了混混人设,一跃成为快意江湖的大侠。
      混混和大侠有区别。混混的世界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哥们大于天。而武侠里,侠者柔情。女子,就是这一缕飘渺如烟萦绕心头的柔情。
      一整个学校的姑娘们熬夜写情书,都想争这女主角。
      写完了也没谁敢送。毕竟女孩子羞涩,男追女正常,女追男能被人戳脊梁骨骂不要脸。那时候没有手机,业余活动少的可怜,宋公子他们班男生等天降绯闻调剂生活,等了好久都没等到。最后还是班长走过来,当着全班人的面十分平静地对宋公子说:“你出来一下。”
      宋公子跟着她走出教室,轻轻带上了门。回来时候,手里拿着一个粉红色的信封。
      班上男生乱叫:“喔———!”
      等待了几个礼拜的绯闻终于登场,班长吹响进攻的号角,整个学校的女生迎来萌动的春天,宋公子常年没人在的课桌迅速被各种颜色的信封淹没。
      我打断,问:“那我妈写了吗?”
      陈老板一愣,话都说不清楚了:“没、没有!怎么可能?!你妈只给我写过情书的!”
      “嗯——?”我不怀好意地继续逼问,“不会吧?给你写过?您不是骗我吧?”
      “真的!我还留着呢,不信我拿给你看!”
      老板娘耳朵一动,偏过头一记眼刀杀来,陈老板怂怂地缩缩脖子,努力凶狠地瞪我,我看热闹兼职煽风点火,嘴里一声长叹:“咦~~~~~”
      陈老板表示不想和我说话并向我丢了个苹果:“还想不想听故事了?”
      我接过苹果咬一口:“听,怎么不听。”
      陈老板坐直,想了一下,对我说:“你坐好,好好听。”
      接下来他讲述的声音刻意平静。

      不是每一个英雄,都有一个辉煌的结局。
      宋公子的结局,只能当起一句:“泯然众人矣。”
      原因是没钱。

      宋公子家里很穷。
      他左臂上有纹身,是因为学校有人欺负他家里也帮不上忙,宋公子只能靠自己。为了把那些敢欺负他的人吓跑,宋公子特地混了一段时间□□。道上大哥要他去纹身,宋公子不敢不去。从纹身馆出来,宋公子眼睛红肿,哭的。
      他他逃课去游戏厅看场子,是因为他缺钱交妹妹的学费。在门口站着的时候看见街上小姑娘被人围住了,宋公子上去拦,别人说你别多管闲事,宋公子说这是我妹妹,我不能不管。因为这事他差点和这条街的混混都闹翻。
      他成绩保持第一,是因为第一名有奖学金,宋公子要靠奖学金养活自己还有在读初中的妹妹。奥数竞赛拿特等奖,是因为不能不拿。那时候父亲欠下大笔赌债,催债的人堵到妹妹学校门口,宋公子要拿奖金去还债。为了保证成绩,他手心里写满了知识点,坐在游戏厅门口看场子的时候拿出小纸条,趁着月光明亮死背。
      但最终债没还上,父亲偷偷找老师领了奖金,偷偷离开。催债的人找到学校来,宋公子被他们提在手里摇,没还手。老师喊人过来把人拉开,安慰宋公子,说要钱你找老师。宋公子没睡醒一样,眼睛里空空地,对着地板发呆。半晌,他抹把脸,打断老师,很平静地说:“算了,我把我下学期学费给他们吧,累了。”
      宋公子当过小混混,当过大侠,也因为这逆天的成绩而一战封神,但谁都没想到,实际上的他是个三好学生。
      不折不扣的三好学生,双十一都不打折的那种。
      在大家重新认识这个三好学生不久之后,三好学生退学了。
      什么前程远大,都成了一纸空文。

      我问:“后来呢?”
      陈老板说:“后来没了,那个给他取绰号的室友逆袭成年级第一,拿了他那一份奖学金。”
      “那个室友怎么这么厉害,找了宋公子帮忙作弊吧?”
      陈老板看我一眼:“没有,那个室友凭本事考了一个好学校,娶了他们班班长,成了你爹。”
      “……”我鼓掌,“所以情书我妈还是写了是吧?”

      至于宋公子,他的人生戛然而止了。

      要说还是说得出的。
      高中毕业后,老爹他们班举行了一次同学聚会,也邀请了宋公子。
      聚会是老妈筹办的,花了很大功夫才联系到宋公子。宋公子和她说不去了吧,老妈盯着他的眼睛,只说了一句:“老师很想你。”
      聚会定在昔日的学校,班主任年纪大了,早已退休,住在儿子家里,听说宋公子会来,特地差遣儿子骑自行车去接。宋公子没让,自己跑着就过来了。进来之后,大家都沉默了。
      少年不再。来人其貌不扬的一张脸上,皱纹镌刻风霜。

      宋公子坐下,向班主任敬过酒,之后没再说一句话。
      众人吃喝到一半,他站起来说要先走了,说是要去接上学的妹妹。老爹他们没拦,也不知道怎么拦。
      吃完之后结账,老妈去前台问总共多少钱,在聊天的小妹妹扫一眼,说:“你们这桌结过啦,你们不知道吗?”
      老妈捏着钱,眼前渐渐漫起大雾。
      老爹踉跄着步子追出去找人,满大街都是人,小城破败,街上的人都穿一件脏兮兮的短袖,缩着脖子走路。
      宋公子就在里面,可是老爹找不到他。
      宋公子被人群吞没了。

      你会遇到很多人,初遇璀璨无比,夺人眼球,但结局,却不是那么善始善终。
      而他人生的转折点,日后回首,又显得如此滑稽。
      造化弄人,弄在它将九霄之上清风明月般俊朗无双的翩翩少年,许配给淤泥之下恶鬼当道魍魉横行的失格人间。

      陈老板顿了顿,接着说:“但是。”

      【举世无双】
      别的班的学生在路上遇见老师,喊:“老师好——”
      我们班学生遇见老师,原地立定敬礼,喊:“宋师傅万岁!”
      宋师傅拿脚踹我们。

      我们宋师傅教语文,顺便讲两节数学。
      ——都教的不咋地。
      他人是东北汉子膀大腰圆的格局,心是南方妹子敏感细腻的厅室,上课上一半话题跑到千里外的西藏,说起仓央嘉措的爱情是一咏三叹,九头牛都拉不回来。半个学期过去没讲完一篇荆轲刺秦王,期中考完班上语文成绩那叫一个凄凉。
      教导主任都被我们这成绩惊艳了,了解情况后跟宋师傅沟通,威胁他不提高学生成绩就扣他工资。宋师傅说好,回来撸起袖子讲评试卷,高谈阔论:“同学们,不要灰心,不要丧气,要看大局。现在我说的东西你们考试都用不上,但是你以后会记得的,不是书本上写着要背的课文,而是这些感动过你的故事,是这些故事教育了你,改变了你。这,才叫教育。”
      因为语文成绩太低错失三好学生的班长惊闻宋师傅死不悔改的噩耗,内心拔凉拔凉。
      宋师傅气定神闲,打开话匣子开讲。一节课四十五分钟给他讲成前秦放任自流的四十四年,三寸之舌灿过金莲,苻坚这么一个历史书上写不了五百字的君王被他唰唰洗白成全班女生的偶像,最后连班长都放下了改试卷的笔,追着问:“后来呢?后来呢?”
      宋师傅卷起课本,意气风发:“后来,下课。”
      班长一口追更的老血淤在喉间,气不过,自己去翻书找结局,下课定海神针一样钉在座位上,哪也不去,一个月后语文成绩蹭蹭上窜。等到十二月的圣诞节,前后两张卷子往桌子上一铺,一眼就能看出差别。
      我说:“是,差别很明显,你看期中考的卷子里就不会每一题都写上苻坚。”
      班长大人像每一个脑残粉那样誓死捍卫自家爱豆:“那又怎样?我家小坚坚就是这么完美让我每题都想写怎么地?影响答题了吗?影响正确率了吗?”
      我:“……小坚坚是什么鬼?”
      班长大人一拍桌子:“我对我家苻坚的爱称!你有什么意见吗?”
      我蹭掉一身的鸡皮疙瘩:“没有,完全没有,我错了,我乱说话,求放过。”
      班长大人得意地一甩头,脑后马尾飞得老高,扬我一脸。
      宋师傅当没看见,目不斜视地走进来,摊开空无一字的教案,朗声说:“同学们,今天先不讲卷子,我有几件事先和你们说一下。”
      “第一件,这一周我请假,你们的语文课交给化学老师上。”
      刚刚还在和我拌嘴的班长唰地一回头,马尾鞭子一样从我脸上抽过去,得意的神情一鞭子抽没,表情瞬间切换成如丧考妣:“老师我们舍不得你!”
      “老师你不要走啊!”
      “老师我们会一直想你的!”
      “老师你永远在我们心里!”
      ……我认真回忆了下我选的到底是理科还是表演系。
      “第二件,”宋师傅丢下来一个粉笔头,“两周后的国旗下讲话轮到我们年级,我们班要交演讲稿,不要忘了 。”
      班长把粉笔头接住:“老师我们不会忘记的!”
      “老师你安心地去吧!”
      “老师我们永远怀念你!”
      ……要不是宋师傅脾气好你们全得跟着他上路。
      “第三件,”宋师傅眼皮一掀,“你们里面有没有会写剧本的?”
      平地一声惊雷,稳稳劈在我天灵盖正中间,全班同学唰唰看过来,我眼观鼻鼻观心,默念急急如律令,手肘一抬,同桌老唐被我一把掀下座位,以为是上课睡觉被老师发现,蹭地站起来举手喊:“老师我没睡我……”
      “行,”宋师傅眼皮掀回去,“就你了。”
      班长带队:“鼓掌!”
      我秒速收回胳膊端正坐姿目视前方跟着鼓掌:“老唐加油!”
      班上同学跟着喊:“老唐加油!”
      老唐没看懂发生了什么事,也跟着鼓掌,喊:“老唐加油!”
      宋师傅敲桌子,喊:“收!”

      第二天清晨,宋师傅果然像他说的那样没来上课。
      他穿着冲锋衣,走在一队扛着各种摄影器械的人前面,和领头的年轻人说着什么,一路走进学校正校门口。校长笑容满面地在门口迎接,用广播宣布:“同学们,省电视台要来我校拍一个小小的纪录片,希望同学们配合,不要围观哈。”
      宋师傅带着的人配合地向我们挥手,我同桌老唐跟在宋师傅后面,傻笑着混迹在一堆摄影设备中。我望着他,下巴都要掉下来。
      班长给我丢一个白眼:“傻不傻?嗯?你说你傻不傻?”
      我伸手抚上心脏,咂摸咂摸滋味,回答:“傻。”

      要拍的纪录片叫做《小镇》。
      我们镇是我见过最适合拍这个主题的地方了。镇西那边要山有山要水有水,还有一条年代久远的青石板路,自然风光相当秀丽,我看了十几年都没看厌。不知道电视台那帮人脑子是不是被宋师傅开过瓢,非要来这什么都没有的学校。
      应该也是真开过。不然人家正经频道下来的,为什么偏偏对他一个小镇中学老师言听计从?
      宋师傅把人带到围墙边,把多余的人赶走,招呼摄影师蹲下,对准围墙上嵌着的玻璃拍。一帮人满头雾水,请教宋师傅,宋师傅气定神闲,还有空叼根烟,说:“你等会儿就知道了。”
      没过半个小时,一个脑袋从围墙那边冒出来,贼溜溜地扫视一圈,没发现贴墙放的摄像机和人。于是又一只手伸出来,巧妙避过玻璃边划手的地方,牢牢攀在中心,借力一举翻上墙头,又借势往下轻轻一跳。看样子本来是想做贼,无奈这一跳气势太盛,端得是气吞山河千钧一发,落脚处大地都抖了三抖,抖得旁边树上掉下两个松果。
      宋师傅冒头,喊:“拍他拍他!”
      跳下围墙想跑路的胖胖男生猝不及防听见这么中气十足的一嗓子,顿时浑身一哆嗦,嘴里叼着的半个包子没叼稳,画个弧线飞出来。胖胖眼疾嘴快,一个饿虎扑食,包子落回嘴里,他那口气才喘匀。
      我看戏。那男生天天骑车去镇西我家店买包子,天天迟到,天天翻围墙,风雨无阻,政教处的都管不了他。结果这事被宋师傅这么一折腾,直接捅到中央电视台,这下学校面子丢大了。
      宋师傅好像还真没注意,回看一遍镜头,觉得不错,拍拍摄像的肩膀,回身去问导演的意见。导演客气,和他商业互吹一阵,吹到一半,一只油爪子伸出来,拦在两个人中间。
      胖胖盯着摄像机,眼睛噌亮噌亮的:“你们是拍电视的?”
      绕是宋师傅这种见过大世面的也被他吓住了,气势低了两分:“是。”
      胖胖眼睛又亮了一度:“你们认识舌尖上的中国那个团队吗?”
      宋师傅回过神来,注意到那个半分钟内消失在他嘴边的包子,似乎明白了什么。
      十分钟后,剧组多了一个免费打杂跑腿的小伙计。
      宋师傅严肃地拍拍他的肩:“好好干,早晚你会吃遍全中国。”
      胖胖给宋师傅一个坚毅的眼神,双手握拳,比出一个加油。
      教导主任在后面气急败坏地吵吵:“你先回来把课上完!”
      人群大声说话的声音传到教学楼这边,学生哄堂大笑,向那边挥手起哄喊这学老子不上了。胖胖手还没放下,听见这边的声音,顺势转过来再比了一次加油,引得一楼几位好汉狂吹口哨。教导主任撸起袖子往这边走,摄像大哥一个瞬移冲上前线捕捉镜头。名叫《小镇》的纪录片,从这个闹腾的清晨开始,正式开机。
      班长凑到我身边,目视前方,问:“你不过去?”
      我看着在人群里说不上话的老唐,摇摇头。
      我们镇是个好地方,山清水秀,很生活也很文艺,特别适合拍电影。
      大半年前,老唐帮忙拍过一场微电影,担任场务。
      电影叫《灯》,女主角是班长,摄像是宋师傅,制片人是陈老板,剧本是我,导演是我,后期是我。
      最适合站在那里的,是我。
      班长转过头来看我,眼神介乎哀其不幸与怒其不争之间。我明智地提前抬手挡在面前。果然,班长傲娇地一甩头,马尾直直飞过来,奈何我猜到这开头没猜到头发会绕着我的胳膊打个弯,发尾狠狠擦过我脸颊,擦出一片红印子。
      我:“……”
      她不看我,语气不耐:“随便你吧。”
      然后我就看着这小妮子走下楼,大大方方走到宋师傅面前,说:“老师,你们不想在里面加一个美少女吗?”
      一句废话没给我,就这么光明正大地抛弃了革命阵营。

      接下来半个月,老唐全程死鱼脸。
      我全程哈哈哈哈。
      理由无他,老唐实在太惨。
      不知道他们台怎么搞的,要用一个高中生写剧本。老唐临危受命,猝不及防,几乎是掐着自己脖子逼着自己写,写出一稿毙一稿,毙得他怀疑人生,又死活不换人写。老唐老实,觉得宋师傅是老师,老师安排的任务必须完成,只要老师不提换人自己就必须咬牙坚持下来。于是又坚持了一天一夜,赶出稿子拿给导演看,导演点点头,毙他稿。
      老唐整个人水一样摊在我肩膀上,眼泪放肆地流:“他点头是什么意思啊?”
      我给他倒水:“鼓励你继续写啊。上吧英雄。”
      英雄一哆嗦,不敢接我给他的杯子也不敢拿笔,右手帕金森一般抖啊抖,似乎是对写字这项运动产生了刻骨的恐惧。
      他歪着脑袋看我,眼神小狗一样真诚:“陈东暝,为什么老师会选我写剧本啊?”
      我心脏噗噗中一刺刀,自己举起杯子把水喝干净,放下杯子时又是不动声色的一张脸:“我不知道。”
      老唐没收回视线:“你教教我好不好啊?你不是学过写剧本吗,你肯教我的话,一定能过的。”
      又是噗噗一刀,我回望他,心想教会了徒弟没师傅,开口:“我……”
      老唐双手合十,睁着一双晶莹剔透一点杂质不掺的眼睛看我,黝黑眼瞳中全是我的倒影:“求你。”
      “……”
      完全拒绝不了啊我去!
      老唐继续游说:“不需要你做很多的,剧情我会自己想,你教我怎么写好不好啊?”
      “……”
      我揉揉眉心,问:“你先告诉我你打算怎么写。”
      顺势把脸埋进阴影里。阴错阳差,还是掺和了进来。我怎么觉得那么扎心。

      《小镇》是一个系列,每一集拍一个镇子,一集40分钟,当地人写剧本,目的是体现小镇人民眼中真实的生活。
      老唐初步选定三组人物。第一组是镇西初中的学生,第二组是生在这里长在这里的夫妻,第三组是派出所一线老警察。
      ……嗯,没有在班上担任班长的美少女,我放心了。
      选定的主题是时光,借三个不同年龄段的人的生活表现小镇的变化,带一点传承的意思。但当老唐实打实的跟组取材的时候才发现,这三组人物之间的关系简直是三杆子打不着。初中生沉迷电子游戏,是个颓废的死宅;夫妻开一家包子店,靠墙放一排书,三四十岁了还是文艺青年的模样;至于老警察,根本就没上过学。
      自然没办法顺利拍下来。
      纪录片的剧本和其他剧本不同,它更像是一本书的注脚,而不是正文,正文是主角自带的。注脚的存在是为了诠释正文,不可能带太多主观色彩,最多蜻蜓点水那么一掠,作用局限得很。
      但,蜻蜓点水那么轻轻一掠,结果是生生不息的繁衍。
      感情这东西如春火燎原,只要找到合适的切入点,勾起共鸣,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也能逆天改命。
      我问:“你们明天去哪儿拍?”

      “我和我老婆小时候就认识了,我们两家是邻居,上高中时候她是我们班班长,每天坐在讲台上登记迟到的人的名字。我一个室友天天迟到,但是她从来不登记他,因为她知道那个男生迟到是因为晚上翻墙出去打工赚钱给妹妹上学了。那时候我就蛮喜欢她了。”
      陈老板一边揉面一边说着,故作认真地紧盯面团,实则是不敢看镜头也不敢看媳妇的脸。
      我们家老板娘站在前台收银,背笔直,眼神那叫一个冷艳高贵,制作组的人呼啦啦全围在厨房,没人敢找她。
      我捂脸,思考现在走来不来得及。
      为什么没人告诉我第二组夫妻是陈老板和陈老板娘!谁想听陈老板讲情史!不知道他是秀恩爱狂魔吗!我是在家狗粮没吃饱上赶子专门请假来店里再吃一顿吗!
      陈老板还在那里絮絮叨叨,扛摄像机的大哥是一脸崩溃的模样,胖胖贴心地给他搬了一条凳子,顺便顺走两个厨房刚出笼的包子。转身的时候发现我在看着他,犹豫了一下,壮士断腕般递给我一个,说:“别告诉你爸妈。”
      我听着陈老板从99年的婚礼讲到00年我的出生再倒叙回90年的初识,无情拒绝了胖胖的包子也拒绝了那边漫过来的粉红泡泡:“谢谢,不用,我很饱。”
      胖胖唰的一下收回手,心满意足地窜进就餐区坐下,把包子囫囵吞下去。
      我看着他吃完,一个人从旁边戳戳我。老唐声音低八度,跟我说:“你妈好像在看着你。”
      我回头,陈老板娘不闪不避,眼睛直勾勾盯着我,见我终于发现,目光一移,指向一桌客人走后留下的狼藉。
      然后目光再一移,指向她左手边挂着的抹布。
      最后目光移回,看住我。
      意思不言而喻。
      我认命,毕竟陈老板娘在我们家从来不干活,她只负责镇宅。
      不是早上,店里人不多。就餐区没坐满,我去厨房拿水打湿抹布,听见陈老板还在那吹,吹到结婚后家道中落老板娘不离不弃,低声下气回娘家拿钱给他开店,老板娘在外面轻轻说了一句:“闭嘴。”
      这轻轻一句没什么火气,稀疏平常,穿过人群穿过墙,留个余韵钻进陈老板耳朵里,将他刺了一下,浑身一哆嗦,顿时把嘴闭上,老老实实揉面。
      又忍不住,拉开一个小小的细缝,声音压低,继续狗胆包天地偷偷补充:“她平时脾气没这么差的,这是害羞了,真的,她还给我写过情书的。”
      宋师傅倚着门框站着,听到这里,难得弯起嘴角,优雅地笑了。
      心里一动,想起老唐在本子上反复书写的“时光”。
      所谓时光。
      沉迷电子游戏的少年遇见他的漂亮姑娘,闯荡在外的夫妻携手回平静的故乡,临近退休的老警察坐在妻子的坟前抽一根烟,将江山回望。
      人影重合,小镇悬在江南的一江碧水里,幻化成春水一滴,泛圈圈涟漪。
      我转出去,擦桌子。老唐靠过来,凑在我耳边,小小声说话:“我好像知道该怎么写了。”

      最后定下来的主题是“输家”。
      镇西初中的小伙伴考试失利,没能考进市里的学校,在小镇上自甘堕落,每天骑着自行车走街串巷,铃声叮铃叮铃;开包子店的夫妻没在外面闯荡出名堂,落寞归乡,盘下一个小小的门面,每天疲于生计,书摆在手边都没有时间看;德高望重的老警察膝下无子,家里冷锅冷灶,工作结束后唯一的活动就是带一包烟,坐在山上妻子的坟头吞云吐雾。
      小镇的雨水滴答滴答,落在灰败阴冷的蜘蛛网上。
      大概这是大部分江南小镇真实的样子。
      然而,就像陈老板说的,“但是。”
      在人生的十字路口拐错了弯的人,把这条路走了下去。
      初中生小伙伴发现自己游戏天分极佳,只用了三个月便称霸全县,全国排行榜上都有他的名字。如今他去网吧都不带钱,一票兄弟供着,扔钱给他要他打示范赛,网吧老板儿子还给他亲手泡面;陈家的包子店有了死忠粉,一个胖胖的高中生拿他美食家的名誉做抵,死谏这家的包子,逐渐的,陈家包子成了这里的地标,回乡过春节的人都记得来这里沾沾家乡的味道;老警察收到不少锦旗,全挂在一室一厅的小房子里,镇西街上的人都认识他,时不时还会邀请他来家里吃饭。他来陈家的包子店买包子,永远不要钱。
      老警察请初中生吃包子,初中生也不客气,一口塞一个。老警察不吃,在初中生耳边叨叨叨,数落打游戏是多么多么不好。初中生没空反驳,嘴里塞满包子,只能敷衍地点头。老警察顿了顿,又开口,小学生一样闪着眼睛说:“要不你别打了吧?”
      初中生想都没想,说:“你想得美。”
      ——后来他俩差点打起来。
      还是陈老板挂上笑脸上去劝架,两个人又和和气气坐回来,听陈老板扯到天南海北,再把天南海北全扯到陈老板娘身上。陈老板娘站在柜台后面算账,全程眼皮没抬。外面小孩子嘻嘻哈哈跑过。这样的故事在小镇随处可见。
      老唐点头,在剧本封面署名,合上,交给宋师傅。

      通过。

      最后一场,拍国旗下讲话。
      班长得意地呲出一口白牙。在班级担任班长的美少女知道她班上有个写剧本的之后,毫不客气地要走了压轴的戏份。老唐在她的暴政之下毫无反抗余地,只能“是是是”、“好好好”,没有一点文人的傲骨。导演和宋师傅道谢,宋师傅说不值一提。冷不丁又有一只油手插到中间,胖胖窜出来,毫不客气地要走了导演的联络方式。
      某种意义上,胖胖跟我们班长应该是一家。
      摄像大哥架好摄像机,分针撞上数字12,叮咚上课铃响,校长笑容满面地拿起话筒开场:“同学们!”
      老唐小声提醒:“准备好!”
      我站在方阵最后,向班长点点头:“你加油,我去后面帮你拍照。”
      班长愣了一下,猛然抓住我胳膊,指甲全嵌进我肉里:“你想跑?”
      我没想到她反应这么快,被抓了个正着,当即尴尬了:“……额……嗯,啊。”
      班长大人邪邪一笑:“陈东暝,今天是我大日子,你要是敢跑,我们俩绝交。”
      “……”
      那可真是太好了啊!
      当然,想是这么想,我是万万不敢这么做的。我们班长脾气我知道,要是真这么说了,等不到绝交,她绝对会先一步把我给人道毁灭。
      我殷勤点头:“嗯,我不跑,你快去准备吧。”
      班长大人怀疑地上下打量我,得出结论:“我不信。”
      我故作无奈:“那你要怎样,你又不能把我带上升旗台。”
      班长大人一拍手:“好主意。”
      说完,她不等我同意,径直把我拉出队伍。升旗台上已经在喊国旗下讲话发言人,班长大人一手死抓着我,一手解开校服拉链,拖着我往前走。冬风立马卷起她的衣摆。我傻了一般忘了挣扎,走在她的衣摆后,感觉我是她的千军万马,又感觉我是一个□□,我家大姐大要带着我去砍人。
      大姐大控住我的手腕,大步走向升旗台。方阵里出现骚动,我亦步亦趋,压低声音喊这疯疯癫癫的姑娘:“别闹!国旗下讲话你带我干什么?帮你捧哏吗?”
      姑娘不理我,一直把我带到升旗台下,才松开我,语气傲慢:“你再这里等我,我上去念个稿子,马上回来。”
      照例说完就走,连个眼神都没给我。我呆头鹅一样杵在原地顶着全校师生探究的目光正头皮发麻,原本正对升旗台的摄像机忽然一个神走位闪到我面前,直接怼上我正脸。不等我脑袋上的问好全部冒出来,升旗台上的班长已经开始念她的稿子:“陈学非同学。”
      我整个人和被雷劈了一样浑身一抖面容一裂。
      不是吧?不是吧?!这玩意儿不是老板娘写给你的情书吧?!你是在逗我吧?你想清楚啊恩爱不是这么秀的啊这不是跪跪搓衣板能解决的事啊搞不好会出人命啊!不以老板娘的性格绝对会出人命啊!!你现在跑还来得及啊!!!
      我张皇一望。陈老板和陈老板娘站在最后的最后,见我望过去,他还不知死活地举高右手向我打招呼。
      半秒后我看见陈老板娘伸出手,握住陈老板那旗帜一样高举的右手,然后,把它折、断、了。
      ……我默默伸手,捂住眼睛,心里默念:啊祝你平安,啊祝你平安……

      陈学非同学:
      首先我必须要承认的是,我喜欢你。
      大学时候你和我告白,我没有同意,因为我觉得你和我都太幼稚,还不适合谈感情。你很受打击,不许我和别人谈恋爱,我同意了,然后你说好,我向你证明。
      你真的向我证明了。
      大学毕业后你很努力,想在省城扎稳脚跟。你找了一份很辛苦的工作,每天上十个小时的班,没有周末,下班后还要加班。我劝你放弃,你说你要要坚持,不然怎么娶我。当时我很感动。
      后来没成功,你被裁员了。你说你要回去,不能娶我了,然后哭了。当时我什么都没说,是因为我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你。
      你还记不记得我们班以前有一个同学叫宋展?他是我第一个喜欢的男生。我觉得他坐在灯下面背书的样子很好看,所以我很喜欢他。那一天我觉得你哭的样子也很好看。
      我决定和你一起回去。
      做这个决定并不容易。我知道你会劝我,要我留下来,但是我不打算听你的。你会劝我留下来,是因为你觉得你不能带给我幸福的生活。你觉得你的人生很失败。但这是你的看法,我不这么认为,我认为你已经成功了。
      是的,我们会遇到很多的打击,其中一些甚至会改变我们的命运。但这并不是我们的错,我们不应该为此让道。努力是没有错的,只要你坚持,你会在另一个地方成功。你很好,你为了房子努力的样子很好看,我看到了,我喜欢你,你应该相信我的眼光。
      我想告诉你的是,无论如何,生活总是可以继续下去的。
      我想和你一起生活。
      共勉!

      【江湖】
      这是小镇这个纪录片取的最后一场景。
      录完之后有一场庆功宴,我以陈老板儿子的身份代表出席,陈老板没来,他忙着去医院打石膏。宋师傅也没来,据不知道哪里来的小道消息传,当初宋师傅把制作组的人往校长办公室一带,说的第一句话是:“要是我帮学校做宣传能不能不扣我工资”。我估计他现在在和教务处扯皮。老唐也没来,他几天没好好睡觉,录完后直接往地上一倒。我想打包一点饭菜,散席后带给他,但在看见对面的胖胖后瞬间打消了这个不切实际的幻想。
      导演喝多了,到我们面前来敬酒,爽朗笑着说:“辛苦了。”我们回答不辛苦不辛苦,然后回去狂补这两周欠下的所有作业。补得那叫一个昏天暗地惨绝人寰,最后胖胖哭着喊着要导演把他带走,导演慈祥地笑着,耐心等胖胖哭完,帮他擦去脸上的泪痕,然后回答:“不。”
      胖胖哭得更厉害了。
      老唐好不容易睡一觉起来,回到学校看了一眼我帮忙整理好的试卷,眼白一翻又要睡过去。我拿着剧本把他拍醒,说:“老师说不做完的话要抄试卷的。”
      老唐立刻捶胸顿足:“为什么老师要选我写剧本啊啊啊啊!!!”
      我笑:“不知道。”
      班长回头:“呵呵,你们再说一句话打扰我听小坚坚的故事试试。”
      此时我们都还在这个江南小镇,长翅膀的传媒软件还没把故事传播出去,我们还不知道,这些人当中,哪些会成为传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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