综宁溪

　　九爷归京带来的这股风，刮了好几个月，刮的不少人心里犯嘀咕。因为九爷归来后，皇上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惩罚，罚俸禄银子的事，对别人有用，对财神九一点儿感觉都没有，好么？而且没多久，皇上就让九爷去了理藩院。
　　虽然跟其他掌部阿哥一样，并没有其他多余的权利，但还是让不少人睡不着觉了。
　　理藩院那是什么地方，就因为老九不经同意出去了一趟，就让他掌理藩院？早知道他们也出去一趟，可说是那么说，真让他们没有旨意随便出京，他们心里还真犯嘀咕，不敢。何况别人玩过了的，自己就不能再玩了，掉价，还肯定不讨了皇上的好。
　　九爷一边往家走，一边心里也琢磨，跟别人比，他还觉得自己挺聪明的，可这到了皇阿玛跟前总觉得自己脑子不够使，他到现在还是蒙的，根本就不知道皇阿玛是什么意思。
　　皇阿玛单独招见，也没说别的，就是问了问他这一路上的见闻。九爷想着，说见闻好啊，左右都是外边的事，跟大清朝没什么关系，也不用担心说的不对了或是说了不该说的，于是他就当说故事一样的说了。后来，皇阿玛就摆摆手让自己回去，说是以后就去理藩院吧，那语气就跟说今儿中午吃什么一样，淡淡的，也听不出情绪来。
　　隔着窗户看着往外走的老九，康熙也陷入了沉思，儿子长进他自然高兴，但他又怕儿子太长进了。对这些儿子，算上现在还在上书房的这些小阿哥，他到现在再忙也会去上书房，关心他们的学习，哪一个他都可以说尽心了。
　　当年康熙听到他的皇阿顺治皇上高兴的宣称董鄂妃的儿子是“朕的第一子”时，当时的心情他到现在都记得，那时候还小，很多事情都不记得了，唯独这件事忘不了。后来他有了儿子，他就想他不能让自己的儿子也跟当年的他一样，成为一个有爹不如没爹的孩子。他想把自己当时渴望而又没有得到过的东西，都有给了自己的儿子，不让他的儿子也有同样的遗憾。
　　这些儿子可以说教育的很成功，个个能干，可如今为了他屁股底下这把椅子，这些儿子斗起法来，也是让他头疼。手心手背都是肉，舍了哪一个都疼，可他们不理解他这个当爹的心呀。
　　康熙也想过老九出海这件事是老四的主意，可老四不会这么蠢，直接用自己的奴才。要说老四是不是也有夺嫡的想法，才这么做的，康熙是绝对不信的。说老四有夺嫡的想法他信，他这些儿子，有几个没想法的？有想法是一回事，怎么做又是一回事，而且各人性格不同。
　　老大跟太子斗了这么些年，这两人近几年是越来越没分寸了；
　　像老八，不就挖了老大的墙角么；老九老十知道自己没这个本事，就跟在老八身后闹腾 ；老十四倒是聪明，知道不能跟他四哥绑在一起，将来不管如何，哥俩好歹占一头。可这些年，估计他自己都快忘了他跟着老八的初衷了，甚至他还想着挖老八的墙角。可他也不想想，老八不是老大，他既然挖了老大的墙角，又怎么会不防着别人挖他的墙角。
　　老四脾气硬，眼里揉不得沙子，这些年看着太子越来越荒唐，他也起了心思。虽然起了心思，但即便皱着眉头，也还是给太子擦了不少屁股。老四的性子，要拉拢也不会拉老九，他看不上老九的脾气性子和不上进。
　　康熙最开始想的其实是老八，老九跟老四接触，老八打的是什么主意，他一眼就看出来了。也不是没怀疑过老九出海是老八指使的，但康熙没有错过老九回来那一日，在御书房老八看老九的眼神。也由此他可以肯定，老九走之前肯定没跟老八通气。
　　老九出去的事，他早就查到了，是老四的一个奴才，和老九做生意的时候认识的，两人在生意经上到是很有共同话题，是那个奴才撺掇，老九才起来出海的念头。难道只是巧合？
　　康熙之前还想过要怎么处置那个奴才，可老九的变化，让康熙收了这种想法。老九喜欢做生意，按说生意人应该是灵活多变甚至见风使舵见利忘义的，但老九有时候偏偏有些一根筋。这出去两年多，能让老九改变这么多，康熙不想处置他反而对他有些感兴趣了。
　　都说紫禁城的每一块砖都会说话，这话一点不假，皇上安排九爷进理藩院的事，九爷还没到家，消息就已经传出了紫禁城。
　　九爷到家的时候，八爷十爷十四爷都在，见九爷回来，十爷就先嚷了起来。
　　“九哥，听说皇阿玛让你去管理藩院了？今天这好日子，应该喝几杯庆祝一下。”
　　“你想喝酒就直说，你在我这儿什么时候客气过，如今也学会拐弯抹角了？”
　　“嘿嘿嘿，这不是九哥你这两年不在我也不好以前一样像来的那么勤，有点不习惯了嘛。”十爷嘿嘿一笑，果然不客气，伸脚踢了踢旁边添茶的奴才，“去，跟厨房说一声，爷们几个今儿要不醉不归，让他们多准备好菜，我可惦记九哥带回来的洋酒呢。”
　　十四无奈的笑道，“十哥，你要喝洋酒，什么时候要九哥不给你？可今儿怕是真不行，皇阿玛的旨意一下，一会儿大伙儿都来了，九哥那点酒可不禁喝。”
　　十爷一拍脑袋，“对对对，那就改日再喝吧。”
　　八爷在一旁笑着，看了十四一眼，什么都没说。十四那话，傻子都能听到出来，实在没什么技术含量。
　　九爷不在这两年，八爷才体会出九爷在自己的队伍中的分量来。九爷在时，甭管什么时候，甭管要多少，只要他开口，不出三五日九爷就能把钱给他送到手上。是以八爷从来没想过再九爷的生意上掺上一脚，有些事情，老四能做他不能做，谁让他是八贤王呢，做了伤钱，伤情分。
　　可这两年老九没在，八爷觉得在用钱上就不是那么顺手了。不超过三万两银子，他去，管老九生意的奴才到是也能给，一旦超过了，对不起，不是货款被压，就是周转不灵，总之就是没有。
　　毕竟那奴才也不傻，九爷和八爷关系再好，是能好的过五爷还是能好的过十爷，五爷十爷都是知道九爷不在，时不时的来关照一下，八爷回回来没别的事，不管说的多好听也是来要钱的，管事毕竟是九爷的奴才不是八爷的，人家不爱伺候，八爷能怎么办？
　　如今老九的生意，他就是再想，也插不进去了，伤情分。别说什么皇家谁跟谁是真的情分，有些事能做不能说，有些事能说不能做。
　　但八爷是八贤王，即便他知道老九不一样了，他依然能让大家都觉得，九爷还是九爷，八爷党的九爷，这就够了。
　　宁溪政治细胞不多，实在不明白，难道皇上在废太子之前已经开始物色新储君人选了？他选中了八爷？所以给八爷党的十爷赐婚郭络罗家的格格，所以给八爷党的九爷安排了有实权的职位？
　　皇上任命九爷管理藩院，四爷也跟其他人一样，心里琢磨皇上的用意。
　　“太子如今越来越放飞自我，皇上这是选中八爷了？”
　　“……皇上这是在试探。”四爷说。
　　“试探？”试探谁，试探什么？
　　“这几年，太子越来越，就像你说的放飞自我，似乎是真的有些无所顾忌了，皇上有想法也不奇怪。一开始也我觉得，皇上可能想选老八，可后来又觉得，不是，皇上这么安排老九更像是一种试探。老九当初决定的突然，走的也突然，我当时跟着皇上在塞外，要是我在京城，绝不会让郝励就这么把老九带走的。”
　　宁溪心想，四爷是个谨慎的性子，不做没把握的事，就是有吃亏的可能他都得再想想。郝励怎么说也是四爷府上的，就这么带着九爷走了，叫别人怎么想四爷？这很容易提前暴露四爷的野心，这有违四爷平时的做事风格，也不符合四爷的计划。
　　“这些兄弟，谁都知道老九性子一根筋，他看不惯爷，爷也看不上他，这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改变了的。忽然我的奴才撺掇着老九出海了，皇上得怎么想我？若不是不知道他们去了哪里，我都曾经动过除掉郝励的心思。以后老九回来，没人知道，出海，是我的奴才起的头。知道的这些人，也没辙，反正人死了，死无对证，怎么说还不是全凭着活人的一张嘴么。”
　　除掉郝励？宁溪心里一跳，吓的不轻，这才是真实的四爷吗？若是看别人的故事，她说不定还会赞一句，杀伐果决。可当他要杀的是自己认识的，曾经关系亲密，如今如同亲人的“老乡”时，宁溪还是吓到了。
　　四爷看宁溪的神色，紧了紧抱她的手臂，“吓到了？”
　　“有点儿，爷以前从没跟我说过这个。”
　　“你啊，就是心软，这才哪儿到哪儿？”
　　宁溪弱弱的笑笑，“然后呢，爷是怎么察觉皇上的想法的？”
　　“这次皇上对老九的安排，让我庆幸，庆幸当时没有那么做，也没有机会那么做。如今老九去了理藩院，皇阿玛估计就是想看看，老九这事，究竟是老八的指使还是爷的主意？在皇家，即便是真的巧合，有谁会信？若是爷杀了郝励，那即便老九回来后依然跟着老八跑，恐怕皇上也只会觉得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了，会觉得，老九是我的人，会觉得我做着跟老八一样挖墙角的事。如今这样反倒好了，皇上就是心理犯嘀咕，也就是在心里琢磨琢磨。”
　　宁溪心想，还真是无巧不成书，难道这就是气运？
　　“你说八爷能猜得出来是皇上的试探么？”
　　四爷冷笑一声，“猜出来如何猜不出来又如何？老九是和两年前不一样了，可不管老九如今想不想跟着他闹，他都不可能放了老九。不放，不管内里怎么着，至少能唬住不少人，八爷党还是八爷党。若是放了，呵，且不说他自己少了助力的问题，难道他就不怕老九拉着老十单干？毕竟老九的变化有目共睹，老九和老十那才是真的穿一条裤子长大的，他老八能比得了吗？放了，不就是给自己树立一个对手么，还是对自己熟悉的对手，这才是最可怕的。所以，老八即便知道这是皇上的试探，他也只能往里跳。”
　　“皇上本来可能也只是怀疑，甚至连怀疑都不曾怀疑他，但他跳了，皇上心里怎么想，就不好说了。”这八爷也够倒霉的。
　　“嘘，看破不说破。”
　　去，你都说到这份上了，是我自己看破的吗？

　　出了一次西洋回来，郝励就没打算再在这方面走下去。他和李卫年龄也差不多了，本来因着他喜欢捣腾一些新奇的东西，四爷的意思是安排他进工部的，先从小官开始，就他那钻研劲儿，再加上四爷运作，是能出头的。结果郝励自己死活非愿意进军营。
　　四爷当然愿意自己的人能有在这方面发展，但郝励的身份就是进了军营，出头的几率并不是很大。别说什么军营纯粹不纯粹的，中国的社会，到哪里都讲究人脉背景。
　　但郝励坚持，有人愿意试试水，四爷当然也没拦着。虽然兵部现在是直郡王的地盘 ，但郝励又不要太高的职位，四爷想安排个人进军营，还是能做到的。
　　不知道郝励是凭着他比别人多了几百年的知识，还是凭借他做生意时的三寸不烂之舌，总之郝励进了丰台大营。那里是十三爷的地盘，很多人跟十三爷关系不错，郝励在那里适应的还不错，远超出了四爷的预期。
　　而他们都不知道的是，康熙也从九爷的事上注意到了郝励，也在暗中观察着他。
　　在李卫和翠儿成亲的时候，四爷就想到了郝励。四爷对郝励的进度满意了，表达恩宠的方法就是给郝励赐了一门亲事，女方父亲也是四爷门下，虽然是汉军旗，但在别人看来嫁给郝励这种身份的，也算是低嫁了。值得庆幸的是，宁溪打听到，那姑娘性子还不错。不过宁溪心里觉得不是滋味就是了，自己是穿来的身份，她没办法，可郝励明明该有选择的，如今又这样。若是在前世，他们何苦这样，连结婚的事都由不得自己。
　　“李卫也就罢了，人家自己看对眼了，这郝励，爷怎么连这种事都操心？”
　　四爷笑说，“郝励这人啊，当初他能那么短的时间获取你的信任，让你把生意的事全权交给他打理，后又能说动老九一起去出洋，在与人相处上，还真有些本事。爷当初还动过除了他的心思，不过，这么看来，与什么人都能处的来，也不错，这样的人放到哪儿，他都能发光发亮。能用是能用，就是有时候太冲动，不能再让他这么信马由缰的乱来。有了家小牵绊，做事上总能多考虑几分，谨慎几分，不能让他再跟上次拐了老九一样，有什么事不跟人商量，就直接去做了。”
　　她知道，四爷这是怪郝励上次没请示他。宁溪没想到，这里边还有几分自己的因素。不过她也无奈，当初郝励要走，宁溪是不知道他拐了九爷的，要知道肯定会劝的。
　　本来宁溪还担心郝励不乐意，在她心里，郝励恐怕不喜欢这种方式。
　　没想到到被他安慰了，“你不用这样，有什么好担心的，从我和李卫跟四爷回来的时候，就想到过这种情况了。我是个男人，你要知道这里是清朝，不是现代，总归吃亏的不会是我。”
　　话是那么说，但宁溪还是觉得不好意思，之前她还说郝励是个理想主义呢，现在打破这些的就是四爷。
　　想到四爷曾经动过杀他的心思，这次也不全是为了他能早日成家，还有牵制他的意思，宁溪提醒郝励。
　　“你以后做事，还是别向以前那样想什么就做什么，好歹也跟四爷请示商量一下，别让他觉得你是个不好管束的……再动了别的心思。”
　　郝励心思一动，大概知道宁溪说的是什么意思了，“我知道了，我会注意分寸的。其实当时一是时间确实紧迫，二，我也是故意的。”
　　“故意的？”
　　“你院子里的奴才，你是愿意用有忠心但也有缺点的，还是愿意用那看起来也忠心但却圆滑世故，一时半会儿看不到缺点的？”
　　自然是第一种，第二种既然表现的圆滑世故了，谁知道那忠心是真是假。这样说，宁溪就明白了，郝励是算准了四爷事后就算生气也没辙，等他们回来，四爷怕是也舍不得放了这么个人才。而这个人才又有明显的缺点，什么时候不想用了，理由都是现成的。
　　“那你也得注意点分寸，别到最后……”
　　“我以后会注意的。”
　　直到后来，宁溪才知道郝励当初非要进军营的用意。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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