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驭马
唤作云骓的烈马平静下来之后，马上的两人谁也没说话，忽然而来的沉默对视，就连乍起的风，也生了丝无可言的暧昧。
初春的天气算不上热，但这般呼吸相闻，竟也觉得灼意烫人。苏眉翎不由得往后退了退，却感受到支撑而来的手掌微微施了力。
刚拉开的距离，再次靠近。
男子身形挺拔，同坐在马上，高出她半头，玄色衣领在襟前整齐交叉，越过耸动的喉结，苏眉翎慢慢抬头，对上男子的两道目光。
那是常年居于高位的人，习惯性的，锐利的审视。
苏眉翎心咯噔一下。
男子眉头皱了皱，看着身前人姣好的侧颜，视线慢慢向下，不知停留在了何处。
耳后衣领上是一截嫩白的颈，两人本已挨的极近，温热的呼吸轻轻喷洒在肌肤上，苏眉翎恍然一个激冷，颈后迅速冒出一层冷栗。
她从不带耳坠，自然也没有耳洞，但自从收到红瑚珠，白妈妈说女儿家到这个年纪也该打扮打扮了，便亲手给她扎了耳洞，为此，她还遭了一番罪，耳珠出血，红肿了几日才消下去。
如今早已恢复，针眼大的洞，很不起眼，若不仔细看是绝对看不出来的。
但此刻，男子定睛处正是她耳珠。
倾斜的阳光渐渐拔高，薄雾散去，洛城的春光不刚不烈，明媚的刚好。
阳光落在眼睫上，苏眉翎轻轻颤了颤，扭头避开男子的视线，将本就纤瘦的身子缩得更小。
驱马没日没夜的跑，身上几日未换的衣袍还带着刚从燕山逃出来时的血气与浓烟，与他身上淡淡的熏香格格不入。
她一张面孔精致却惶然，鼻尖还犹沾着几丝未来及清洗的烟灰，在黑夜尚且看不清什么，白日里在阳光下这么一照，简直狼狈得无所遁形。
街边不知哪家包子铺的蒸笼里正飘着香气，鲜肉馅的，苏眉翎甚至能感觉到自己饥肠咕咕的叫。
一种前所未有的羞耻感油然而生。
“七哥！”
后头突然追来宏亮的叫喊声如同解救了她，男子一怔，待他下意识收紧手臂，一段柳条一样的腰肢已从他臂弯滑落。
苏眉翎趁他回头的功夫快速的跳下马匹。
人潮百里的街市很快就恢复了人来人往，城门下的将士也悉数追赶了来。
苏眉翎下马后便往人流密集处钻，身后逼近的马蹄声中越过一道低沉的嗓音，“姑娘……”
他果然发现了。
苏眉翎心怦的一跳，匆匆回了一下头。
男子一身玄色衣袍，坐在高头大马上，渐渐靠近的官兵在他马下聚集，远处高耸的城门掩映在春日的烟红柳绿之中，小城镇一春的富贵风流仿佛都成了背景。
很快，街肆上又有马蹄声传来。为首一武将驱马上前，领着一队将士将闹市的人群朝着街两道轰去，男子就此驻马，苏眉翎顺着人流而退，再顾不上看他手中握着的事物，心几乎要跳出胸腔，她听见有人高声唤他，七王爷！
临行前的那一夜，哥哥口中的人，父亲最得意的学生，燕国皇七子，七王爷，周昭琰。
***
“七哥，张府已照你的意思，封了。”
说话的人刻意压低了嗓音，见前头半晌没回应，他打马向前，顺着男子的方向，打趣的朝人群望去，“这人胆挺肥的啊，连云骓都敢驾，可惜了，身段看着不错，要是个女的，小九爷我就……”
“是个女的。”
冷不丁被打断，说者绕了绕舌头，试探的改口道：“就请她回来切磋一下马技？……”
话掂量着说完，感受到身旁男子凉凉的眼神，小九爷不确定的问：“要，要去追么？”
男子朝长街的人群里淡淡的瞥了一眼，随即提起缰绳，猛的策转马头，“九弟这么有闲情逸致，自个去追吧！”
小九爷：“……”
官道上尘土飞扬，一队骁骑极快的路过了洛城，仿佛一个小插曲，散在这个小城镇的春风里。
朝廷的大角色一走，那些急吼吼的赶来的官员自然该干嘛干嘛去了。
城门内，几个换值的士兵懒懒散散的窝在墙角闲聊。
“我听说雁山一战死了不少人呐，朝廷动静不小，封个张府的老宅，居然还惊动七王爷亲自来督办。”
“还有什么好封的，我看压根就没活口了吧？赫赫扬扬的苏家军一夜间说没就没了。”
“是啊！你们说这皇榜通缉了那么多天，也没见逮到一个啊，怕是没战死也被烧死了。”
“还哪来的苏家军啊？几个不知死活的在这胡说八道，你们看到没有，皇榜上白纸黑字写得清楚着呢！谋逆，抗旨，叛逃，有这乱嚼舌根的功夫，还不如去仔细盘查，没准祖坟上冒青烟，叫你们碰上了，那好处可少不了。”
“头，人那明明是黄纸红字。”
“就是！就是！”
“去去去，一边当差去，少来烦爷！管他什么纸什么字呢，爷是军人，只知道宁当败兵不当逃兵，光是叛逃就该人人得而诛之。”
唾沫星横飞，一士兵头子昂首挺胸的拍了拍腰间的配刀，“爷我瞧见了，先一刀宰了他们，再去领赏！”
士兵头子嗤声轰散了几人，趾高气昂的与苏眉翎擦肩而过。
若非还想捡回那枚耳坠，她是绝不会掉回头来的。
其实，一路走来，这样的冷嘲热讽不曾少听。
看热闹总是别有一番趣味，或唏嘘或扼腕，或不痛不痒的骂上几句，反正那是别人的伤痛，无关自己。
若说皇榜通缉可以视而不见，但打她记事以来，苏家数十载戎马维系北境安宁，这样诽谤的话，如何装作不闻？
但此时此刻，苏眉翎已顾不上士兵们口中的冷言碎语，朝着那一队人马离去的尘浪惶恐又茫然的张望。
张氏是她母姓，洛城是她母亲祖籍，他们口中被封的张府，正是她母亲的祖屋。
而那位七王爷，居然是来督办封府的。
虽说母亲祖籍这种地方，在举国通缉的情况下谁也不至于傻到去自投罗网，但乍闻他亲自来封，心里还是说不出的失落。
城外吹来的风，还带着雾气未散的阴冷。
苏眉翎掩在城门边，张望了许久，终于被那冷风吹得清醒了一些。她用力抹了抹脸，转回身，士兵们还在三三两两的议论，时不时骂上几句。
她不知是怎样咬着牙顺着拥挤的人群入的城，她一路奔波至此，显然不是为了路过。
怒骂是别人的，愤怒是自己的，她现在除了闭嘴还能做什么，她甚至什么都不知道，她得先找到一个人，也许可以问一问苏家这天大的冤案，哪怕只是一鳞半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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