炮灰糟糠妻

　　“那瑾娘呀，其实也是个苦命人。”
　　凤眉这样悠悠地开了头。听她说，瑾娘家原本也是书香门第，就住在长安南面的归义坊，从小读书识字，琴棋书画不能说样样精通，但也算略懂一二。可惜有一年，长安瘟疫横行，瑾娘的父亲染病而亡，从此家道中落，不幸的事也接踵而来。
　　有一段时日，瑾娘家里穷困潦倒，一家十几口人，差点连锅都揭不开。正好就在这个时候，韦氏想替痴傻的张同休纳妾，一来冲晦气，二来好帮忙照顾他，问遍了全京城，就连普通人家都不愿意把女儿嫁给一个傻子，最后才找上了瑾娘。
　　归根结底，瑾娘就是被娘家“卖”给了张家的。商量婚事的时候，苏瑶娘曾去她家看过一眼，回来后对着凤眉唉声叹气道：“这小娘子嫁到咱们家，怕是会不快活啊。”
　　苏瑶娘的意思，如瑾娘这种有点才情，且还带了点小清高的女子，若不是因为钱的缘故，是决计看不上张同休的。后来事情发展果然如她们所料，瑾娘过门不到一个月，就勾搭上了张易之，但因为她平日照料张同休无甚大错，加上韦氏又偏宠张易之，也就放任他们任意妄为了。
　　对于瑾娘来说，方阿拾算是个突然的闯入者了。方阿拾进门的那天晚上，瑾娘跟在身后，凤眉看到她一直盯着方阿拾，神色难辨，让人很不舒服。凤眉曾担心，瑾娘会怨恨方阿拾抢走张易之，从而故意找方阿拾不痛快，不过从眼下的情形来看，张易之并没有因为方阿拾的到来厌弃瑾娘，反而将方阿拾晾在了一边，自己跑去和嫂子鬼混，真可谓是荒唐至极。
　　这一夜也如此。
　　深夜时分，凤眉帮方阿拾褪去外衣，准备侍候她睡下。方阿拾看了看空寥寥的床榻，问：“郎君这个点还不见人影，是不是今夜就不回来了？”
　　“嗯。平日他若宿在房里，是会早些回来的。”
　　“那你说，他今晚是不是也去找瑾娘了？”
　　“方才……”凤眉犹豫了一下，决定如实相告：“方才我在屋外看见了郎君，是往瑾娘那去了。娘子介意？”
　　“我不介意，可阿娘介意。”方阿拾闷闷不乐地叹了口气。“唉，麻烦。”
　　她爬上床，翻来覆去了一会，然后又猛地坐起身。凤眉近前来，只见方阿拾把手伸到床铺底下摸索着，便问她：“怎么了娘子？”
　　“床底下有东西，磕碜得慌。”
　　“哪？”
　　“这，对，就在这。”
　　说着，方阿拾从床下摸出来了一卷小册子，凤眉上前一看，忍不住勾起了嘴角。
　　是《素女经插画》。
　　“素女”，是中国古代神话传说中司房中术的女神，《素女经》可算是中国古代流传最广的一本论房中术的文学作品，而所谓《素女经插画》，实际上就是春宫画册了。汉代以后，常有将春宫画册作为嫁妆陪嫁的习俗，不过方阿拾这一本，不是带嫁妆过来的，也不是她自己的私藏，是方阿娘担心闺女不长于此道，偷偷塞进来给她补课的。
　　方阿拾也猜中了此物的来源，不仅不觉得好笑，反而有点难受。
　　离开定州的前一晚，方阿娘也曾给她看过这玩意。那是一场只属于母女二人的秘密谈话，方老黑和方阿涂都被赶了出去，只留下方阿娘对着昏暗的烛光，一边翻着小册子一边和她讲夫妻房事之道。夜已深，方阿拾听得连连打呵欠，方阿娘严厉地呵斥了她，既着急又焦虑，唯恐方阿拾会因不精此道而遭嫌弃。
　　如今也是。对方阿拾来说，张易之与瑾娘如何，她本来是不打算搭理的，争风吃醋抢男人，想想就觉得麻烦，又不是多稀罕张易之这人。但阿妙说得也没错，方阿娘山长水远地跟着来长安，可不是来看她被丈夫厌弃的，哪怕是做做样子，也该让她安心才对。
　　想到这里，方阿拾利落地溜下床，把凤眉又吓了一跳。
　　“娘子下床做什么？”
　　“四哥，四哥住哪边？”
　　“就在对面的东厢。”
　　“瑾娘也一起？”
　　“瑾娘是妾，不能住正屋，只能住西边的耳室。娘子问这做什么？”
　　“带我去找她。哦不对，找郎君。”
　　说着，方阿拾便丢下了凤眉，只身往外冲。凤眉来不及阻止她，只好连忙拿了件外衫跟了出去。

　　此刻，张易之和瑾娘正在房间里风花雪月，缠绵缱绻。那会他们正办事办到一半，忽然听见有人叩叩叩地敲门，两人俱是一惊。
　　“这么晚了，会是谁？”瑾娘勾着张易之的脖子，喘着粗气问。
　　张易之脸色一变。“不会是四哥吧？”
　　“别担心，不会的。我看着他睡下了才走的。你知道的，他一睡就跟猪似的，起不来。”
　　张易之松了口气。“不是四哥，那就别管了。”
　　两人刚又开始纠缠，敲门声又响起来。瑾娘不得不喊道：“谁？”
　　“我，五娘。”
　　“五娘……”瑾娘推了一把张易之，“你家娘子找上门来了。”
　　“她怎么会知道我在这？”张易之皱着眉头，起身离开瑾娘开始穿衣服。“算了，早晚她都该知道的。去给她开门吧。”
　　说话间，瑾娘也重新穿戴整齐，给方阿拾开了门。只见方阿拾随意地披了件外衫，散着头发站在门口，门一开便急乎乎地冲进来：“可算开门了，我在外头都快被冷死了。”
　　凤眉也想跟进来，结果被瑾娘冷冷地拦在了门外。张易之坐在地上，倚着凭几，看着自己媳妇衣衫凌乱地冲进来，厉声道：“深更半夜，你穿成这样子满院子跑，像话吗？”
　　“出来得急，没时间打扮。”方阿拾打了个喷嚏，双手抱臂，“这房间怎么这么冷，比外面还冷。”
　　“瑾娘身份低贱，屋子自然比不上娘子住正堂暖和宽敞。”瑾娘重新点起烛火，高傲地抬起了头。
　　“少废话。”张易之半眯着眼睛，一点不像刚被捉了奸的样子。“是谁和你说我在这的？凤眉？”
　　“你身上的味。”方阿拾在地上寻了块坐垫坐下，“昨天我遇到她，一闻就知道了。你那天晚上就是来找她的。”
　　“又是闻出来的，你上辈子难道是条狗不成？”
　　“小扈村的人都这么说。我阿娘也常这么说我。”
　　“你——”
　　“五郎，”瑾娘冷冷地打断了他，“你们有什么事，就赶紧说吧，在我这屋，终究不方便。”
　　张易之瞪着方阿拾。“找我做什么？”
　　方阿拾咽了咽口水，有点紧张。“你昨晚没回来睡。今晚也没回来睡。”
　　“那又如何？”张易之眉毛一挑，“既然你知道了，我也不怕和你说，跟我好的女人，不止瑾娘一个，这才两天不到，你就不高兴了？”
　　方阿拾摆了摆手。“其实我还行，就是我阿娘，我娘不高兴。”
　　“你阿娘不高兴，关我什么事？”
　　“我阿娘不高兴，我就不高兴啊。”方阿拾严肃地说，“这可不是开玩笑的。归根结底，可不就是因为你胡闹么。”
　　瑾娘轻蔑地笑了笑。方阿拾像只小狗似的，把坐垫往张易之挪了挪。
　　“我想找郎君一起商量个办法，把我阿娘糊弄过去。我不想让她看着我这样伤心。”
　　“你怎么了？嫁好吃好睡好，全长安的女人都羡慕你能当我张易之的黄脸婆，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都说了不是我不满意，我阿娘担心，担心你嫌弃我。”
　　“这担心倒是不无道理。”
　　听着听着，张易之怒气渐消，反而觉得有些好笑。这土里土气的农家姑娘，一根筋地冲到其它女人的房里抓奸，却不是来为他争风吃醋，而是找他一起帮忙灭老娘火气的。呵，有点意思。他问：“你想我怎么做？”
　　“你看，要么我阿娘在的这些天，郎君晚上就忍一忍，回屋里跟我睡得了？反正我睡得早，一睡死了什么事都不知道，你要是嫌我碍眼，把被子往我身上一盖，什么都看不见了，也就睡得着了。”
　　这会张易之已经开始忍着笑了。“我凭什么要听你的？你阿娘再怎么不高兴，也不会把气直接撒我头上，我为何要抛下这么些美娘子，回屋守着你这么个乡下姑娘睡觉？于我而言，没有一分好处。”
　　“有，有好处的。”方阿拾急得开始结巴。
　　“譬如说？”
　　“以后你想做什么事，我都不管你。你想跟瑾娘睡，跟凤眉睡，跟其它女人睡，都行，我不会跟你闹的。”
　　张易之摸了摸下巴，故作深沉道：“这主意倒不错。”眼见方阿拾面露喜色，随即又泼她冷水道：“只是我若不答应，你想管我，也未必管得着呀？”
　　“这……好像也是。”方阿拾哑然，垂头丧气地说。
　　“怎么，这就认输了？”
　　“哎……要么这样，往后你们私会，我替你们打掩护，不让别人知道，如何？”
　　张易之和瑾娘对视了一眼，相继大笑起来。“不瞒五娘，”瑾娘纤柔的身躯靠上了张易之，“这个家里所有的人，都知道我们的事。这一项，你是要挟不来的。”
　　“不不不，我知道他们都知道，”方阿拾连忙摆手，有些畏惧地看了张易之一眼，“我的意思是……是……”
　　张易之一拍凭几，喝道：“是什么？说干脆点。”
　　“我的意思是说，四，四哥，他还不知道么？”
　　这丫头片子，戳心窝了。瑾娘心里嘀咕了一声，扭头看向张易之。如她所料，张易之脸上的笑意慢慢凝固了。
　　“你拿四哥要挟我？”
　　方阿拾打了个哆嗦。“自然不会直接说，不过，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不会说漏嘴。”她偷瞄了张易之的脸色，壮起胆子，“我听说，四哥是因为郎君才变成这样的，如果四哥知道了……”
　　“混账娘们！”张易之推开瑾娘，气得青筋暴起：“你要敢告诉我四哥，我就宰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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