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山月

　　大宋政和六年，山河飘摇。

　　深秋黄昏的洛阳城外，落叶四起，一条宽阔的大道远不见尽头。趁着天还未黑，行人匆匆往城内赶。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行道迟迟，载渴载饥。我心伤悲，莫知我哀！”

　　这是《诗经·采薇》中的一段词，城门口唱小曲的少女和身旁拉二胡的老人，衣着单薄，与这深秋的萧瑟格格不入。

　　远处出现身着黑衣的一男一女，女子蒙着黑色面纱，骑一高头大马，男子牵着缰绳，缓缓走向城门口，引得行人纷纷侧目。

　　守城将士见二人穿着奇怪，便拦住他们：“站住，你们两个，从哪里来？到哪里去？”

　　男子道：“秦州人士，来洛阳求医。”

　　守城人看了看骑在马上的女子，双眼无神，黑纱下的脸庞隐约透着伤痕。

　　男子道：“我夫人眼盲，不识诸位尊面，请莫见怪。”

　　守城人听罢，遂挥手示意，让开道路。

　　至城内门口，黑衣男子瞄了一眼那唱曲的少女，问道：“刚刚那曲子是你唱的？”

　　那少女点点头。

　　黑衣男子掏出一锭碎银子，看也没看一下，不偏不倚，正好扔进了少女跟前的破土碗里，牵着马离去。

　　城门口的侍卫不禁后退了两步。

　　虽近夜，洛阳城内却是愈发热闹，夜市的各种商贩正拾掇着摊位上的玩意儿。那男子一路上一刻也没松开缰绳，目不斜视，沿着城内最宽阔的大道朝前走着。

　　忽听见一阵追逐之声渐渐靠近，只见前面拐角处窜出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穿着粗布破衫，头发凌乱不堪，手里拿着一个烧饼，后面还跟着十几个彪形大汉，不停喊着：“小兔崽子！给我站住！”那少年一边吃，一边冲着他们做鬼脸，到处乱蹿。

　　那些彪形大汉也拿他不住，只闹得街上人仰马翻。少年全然不顾周围情景，只一心逗耍那些人，不知不觉便绕到了黑衣夫妇跟前，惊了那女子的马。

　　马儿受惊，便不受控制，开始跳窜。黑衣男子见状，连忙纵身跃到马背，将女子抱了下来。

　　脱了缰的马更是如癫狂一般，惊得周遭的人四下逃散。黑衣男子放下那女子，一个后翻，又骑在了马背上。只见他抓住缰绳，用力勒紧，将那马儿的头往后扯，终于将马止住。

　　这时，黑衣女子摇摇晃晃几下，突然晕倒，男子一惊，慌忙跳过去过去扶住。
　　那少年见闯下祸事，只吓得一动不动，全然忘了后面的人。

　　那十几个彪形大汉见势，趁机一拥而上，将少年按在地上，立刻五花大绑了起来。

　　领头大汉喝道：“小兔崽子，活腻了是不是？竟然偷到我这里来了！”

　　那少年皱眉，很是不服气：“你们云来客栈坑了来来往往多少人？偷你们的又如何！”

　　那汉子听罢，怒火中烧，使足力气，一巴掌往那少年脸上扇过去。少年顿时觉得脸上火热，疼痛袭上来。

　　他紧紧咬着牙，憋着气，硬是没叫一声。那些人也不顾，命人将少年拖走了。

　　少年被那些个大汉带走之后，黑衣男子便搀扶着女子，牵着马，继续赶路。走了没多久，便见一处客栈，名曰“云来客栈”。

　　黑衣男子想起适才那少年口子中所说，正是“云来客栈”，便带着女子进去了。店小二见这二人的穿着和身后的马匹，顿时喜笑颜开，上前迎客。

　　男子道：“准备一间上房，要通透，再用上好的草料把马喂了。”

　　店小二点头哈腰，一应事物安排妥当。
　　男子将女子扶进房间，让其坐在床上，又命人多备了枕头，垫在女子背后。女子气息微弱，头无力地靠在男子肩上，低声说道：“我时日不多，你大可不必管我，免得拖累了你。”

　　男子道：“你无需多想，我一定想法子治好你。”

　　女子苦笑道：“你我如今寸步难行，恐怕这洛阳都不得出，还谈什么治好不治好。”

　　男子听这话，不禁皱眉握拳。这时，忽听见门外有两个店小二的谈话声。

　　一个说道：“听说刚刚抓来那小子被关进了柴房，打得半死不活的。 ”

　　另一个道：“那顾家小子从前也算是读过几年书，怎么这几年净干些偷鸡摸狗的事，学问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

　　那人叹道：“连饭都吃不饱，学问算个狗屁！”

　　声音渐行渐远。

　　黑衣男子听罢，回头看着女子，道：“我们是出不了洛阳，那我便找一个可以出去的人替我走这一遭。”

　　女子一愣，不知他说的什么话，遂和衣躺下，脸上尽显疲惫。

　　入夜，万家灯火已熄灭。男子待女子睡下后，只身离开，潜入客栈柴房。只见白日那少年双手被绑着，躺在茅草堆里，浑身是伤，看起来毫无生气。

　　男子观望一阵，确定四下已无看守之人，便将他扛起，纵身一跃，飞出墙外，疾步走到一条巷子里将其放下。

　　那少年白日里被人鞭打，也未进任何米水，此刻连挣扎的力气也没有。

　　男子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趴在地上，低声道：“顾.....顾留生。”

　　男子道：“好，顾留生，今日我救你出来，你可感激我？”

　　顾留生道：“大......大丈夫恩怨......分明，自然......感激。”

　　“好！”男子从怀里掏出一个钱袋，在手中掂了掂，放进顾留生的怀中，“你去扬州，找一个叫东方清的人，不管你用什么法子，一定要将此人带到这里来见我。”

　　顾留生翻了一下身子，无力地摊在地上，苦笑道：“我在这里孤身一人，你就不怕带着银两跑了，再也不回来了？”

　　黑衣男子冷笑一声，从怀里掏出一只绿玉瓶，倒了一颗红色药丸在手上。

　　顾留生不知他要做什么，正疑惑，突然，那男子一指戳向他的关元穴，顾留生张嘴惨叫一声，男子趁机将药方放进了他的嘴里，一掌拍向他的脑门，使他将药丸吞了下去。

　　男子道：“这粒蛇胆丸乃是剧毒之物，你若三个月之内不能返回，别说东方清，就是天王老子都救不了你。”

　　顾留生捏着喉咙在地上打滚，想要吐出来，已是来不及。他捏着骂道：“你救我一命，我本应报答。你要我做什么，我去做便是了，何苦要拿毒药害我，岂不白救！”

　　男子道：“人心难测，我只得如此。三个月之后，你还能不能好好站在这里，就看你自己的造化了。”说罢，丢下两个馒头，又飞身离去，不见了踪影。

　　顾留生坐起来，靠在旁边的石阶上，拾起馒头一口一口啃起来。四周一片漆黑，少年捂着胸口，他只觉自己命苦，从小无父无母，老师也突然离世，如今又被这样一个来历不明的人喂下这等奇怪毒药，将来生命更是难料。想到这里，心中不禁一阵苦闷。

　　本就是皮外伤，又吃了东西，渐至天亮，顾留生渐渐恢复，有了些力气，因怕被人发觉，他只好强忍着站起来，出了城。

　　也不知走了多久，行至一片竹林。林中有一条蜿蜒的小路，除了偶尔从头顶飞过的几只麻雀，不见任何人烟。

　　顾留生从小在洛阳城长大，从未出过远门，此刻出来，自然兴奋，全然忘记了自己身上的伤痛。他一路吹着口哨，东张西望，对周遭事物无不稀奇。

　　这时，前方走出一个白衣女子，只见她神情淡漠，背上背着一把琴，手持一把长剑，细看衣服有些破损，还有些血痕显露出来。

　　顾留生与白衣女子擦身而过，细风吹起她的长发，从顾留生脸上拂过。他不禁回头多看了几眼，只见那女子头顶用一只竹筷子简单挽了个发髻，步履摇晃，似乎是受了伤。

　　忽然，一阵沙沙的响动从头顶传下来，顾留生一看，只见十几个身着紫衣的蒙面人纷纷从树上跳了下来，各持长刀，将白衣女子包围起来。

　　女子停下脚步，冷眼环视着这些人。顾留生见这阵势，慌忙找了一颗大树躲起来，想起适才见那女子身上有伤，又不禁探头观望。

　　紫衣蒙面人纷纷用刀指着白衣女子。领头的说道：“萧姑娘，我只想要你背上的琴，只要你交出来，我们便饶你一命。”

　　女子冷笑一声，将剑拔出，道：“想要琴？那得问问我手中的剑！”说罢一剑朝领头紫衣人刺过去。领头人侧身躲过，举起刀横劈过来，剩下的十几个人也一拥而上，举刀砍过来。

　　白衣女子身手伶俐，一剑挑开一个小喽啰，再一个旋风腿横扫，倒下三五个。紫衣人见拿不住她，纷纷打红了眼，也不管死活，拿着刀左劈右砍，将白衣女子围得更紧了。

　　白衣女子见势不妙，提气跳上树，紫衣人扑了个空，还没反应过来，白衣女子又一剑砍下来，立时便砍下其中一个人的胳膊。

　　另一人向白衣女子扑过来，白衣女子将剑迅速从那人脖子边一划，却只是装腔作势并未伤及他分毫，但那人已吓得动弹不得，还没等反应过来，白衣女子将剑反手纵向一拉，一条臂膀又被崭了下来。那人立刻惨叫着翻滚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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