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凤代龙

　　楚逸走后，秦蓝梦也有些乏了，于是去午睡，醒来时发现快到申时，便吩咐人准备茶点。宫人泡了一壶碧螺春。因秦蓝梦不喜浪费，所以点心只备了一碟茶糕。正要享用，就听见芷萱来通报：“长使，沐月楼的吴黄门来了。”
　　“让他进来。”秦蓝梦可忘不了昨晚栗婍荣那凶狠怨毒的眼神，今天她派人来，估计也没什么好事，自己倒要看看她想耍什么花招。
　　吴黄门迈着小碎步，低头含胸地走了进来。其实宫里的黄门基本上都是这个姿势，但也许是将栗婍荣看作敌人的关系，秦蓝梦总觉得这个吴黄门异常猥琐。
　　“给秦长使请安。”吴黄门的笑容无比油腻，“栗少使请您去沐月楼品茗。”
　　“知道了，我先去更衣，吴黄门在此稍等片刻。”说完，秦蓝梦走进内室，让冰怜帮她换上了一件蝶穿芍药纹酡红双绕曲裾和妃色飞鸟绣花下裙。发髻上插了金崐点珠桃花簪、金海棠珠花步摇和珍珠蕊贝壳花瓣插梳，最后配一对红玉耳坠。再画上玉羽眉，涂上玫瑰口脂和桃花胭脂，比起昨日冬罗装束的清纯爽朗，这个扮相更显艳丽娇媚。
　　秦蓝梦正待出门，突然想到了什么，拿出楚逸临走前送的镂金刻花套红玛瑙手镯，郑重地将它套在左腕上。
　　在吴黄门的带领下，秦蓝梦和冰怜来到了沐月楼。一进殿内，就听得一阵咯咯娇笑：“给秦长使请安了！秦长使姗姗来迟，莫非是昨晚累着了？也难怪，秦长使第一次侍寝，若像妾这样，就会习以为常了。”
　　好个嚣张的家伙！借着请安的话头发出一串连珠炮。秦蓝梦微微一笑：“多谢少使关心，只是陛下昨晚去了碧蓝殿，看这情势，以后是要雨露均沾了。等其他新封嫔妃都侍了寝，少使别忘了把你刚才那番话去和她们说说。”
　　栗婍荣脸僵了几秒，又恢复了笑容：“正是呢，妾到时候一定说。不过既然妾是来请长使品茗的，那就不要只顾着说话，快请入座。”
　　与今日打扮娇艳的秦蓝梦不同，栗婍荣的打扮颇为素雅。她只插了一支白玉兰簪，左手套着白玉手镯，一袭水绿色齐胸襦裙让她亭亭玉立。从她见到秦蓝梦的那一刻起就没把其放在眼里，因为自己的美貌要远胜秦蓝梦。她在照镜子时，觉得自己纵使素面朝天，也是个惹人怜爱、如出水芙蓉般的秀美佳人。
　　“秦长使，尝尝妾宫里的金骏眉，还有小厨房做的桂花拉糕。”栗婍荣道。
　　“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秦蓝梦拿起一块桂花拉糕，不露痕迹地检查了一下，发现没有问题。再加上白色软糕上的金桂花瓣就像碎金箔一样耀眼夺目，极易勾起食欲，于是她尝了一块：“真是美味，沐月楼小厨房的手艺不错啊。”
　　“秦长使再喝口茶吧，吃了甜食难免口中发酸，金骏眉甘甜爽滑，可去酸感。”栗婍荣又说。
　　秦蓝梦拿起茶杯，靠近口鼻时突然眉头微皱，她放下杯子说：“栗少使莫非是第一次吃桂花拉糕，还是以前吃的都不正宗？我虽在东北长大，但家里也有南方的糕点师傅，做出来的桂花拉糕吃后口中毫无酸味。”
　　“口中不酸，可若心酸了，口中也酸了。”栗婍荣抿了一口茶，没有留意到秦蓝梦复杂的眼神。
　　“是吗？但我没感到酸，感到酸的应该另有其人吧。不然也不会想当然的认为别人也酸。”秦蓝梦似笑非笑地说完后，栗婍荣的脸色明显有点挂不住了，但仍不甘示弱，她想起楚逸送的东西，便问道：“秦长使，陛下可有送信物给你？”
　　“信物？”秦蓝梦似乎猜到栗婍荣想搞什么事情了，扶额道：“陛下送嫔妃物品是常有的事，如何判断哪个是信物？今天陛下送了我一个镯子，不知算不算。”说着抬起了手腕，镂金刻花套红玛瑙手镯从袖子中露了出来。此时正值下午，夕阳透过窗子洒进殿内，在夕阳的笼罩下，镯子的金套散出醉人的光泽，让沐月楼内一切华丽的摆设都黯然失色。
　　很少有人不喜爱美丽的事物，栗婍荣一时也被镯子迷了双眼，但随之而来的清醒让她妒火更旺，她赶紧命人拿出了楚逸送她的同心结。
　　“手镯可以表达很多意思，而同心结所表达的意思只有一个——永结同心。”栗婍荣洋洋得意，结果秦蓝梦下一句话又让她十分窝火。
　　“可我觉得，同心结乃丝线编成，容易腐烂。远不如玛瑙手镯，坚硬无比，可存千年万年。”
　　说真的，栗婍荣有点装不下去了，她此次请秦蓝梦前来，只是为了认证一件事。虽然现在这种装模作样、互相暗讽的方式让她极为厌烦，但她清楚这是宫里，许多事不能打开天窗说亮话，只能慢慢引导。
　　“陛下对秦长使果然宠爱，真是羡煞旁人。”栗婍荣费力挤笑，“既然聊到信物上了，秦长使，你说……陛下拥有众多后宫佳丽，那他有没有真正心爱的女子？”
　　又是这些情啊爱啊的问题，无聊。秦蓝梦有些不耐烦，但她也有一事要确认，所以耐心道：“陛下心思，我们这些做嫔妃的岂可轻易揣测？陛下爱不爱谁和我们没什么关系，我们只要专心服侍陛下即可。”
　　“话虽这么说，可是……”栗婍荣丝毫没有收敛的意思，“陛下若真爱某人，他待此女定和他人不同，而那被爱女子的感受也和其他嫔妃不同……”
　　“那又如何？”秦蓝梦深刻体会到了什么叫“话不投机半句多”，她的语气已经开始显露出一丝烦躁，“栗少使，为何你总关心这些问题？与其在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上花/心思，还不如想想如何才能更好地服侍陛下！”
　　“秦长使，您怎么一直回避呢？”栗婍荣不解，“都说东北民风开放，为何您却同那些长于闺阁、羞言情爱的小女儿一般？还是说您也赞同迂腐之人的观点，认为只有青楼女子可将情爱宣之于口？”
　　秦蓝梦又好气又好笑：“你哪里看出我羞了。论开放，我比你开放！我只是对这些不感兴趣罢了。”
　　“这……说不通啊。”栗婍荣更疑惑了，“秦长使，虽说妾以前在家足不出户，但令尊和令堂的事我多少还是听过一些的。不管别人怎么议论，我始终觉得令尊和令堂的感情十分甜蜜美好。秦长史，当你在家看到令尊和令堂的恩爱场景，难道心中就没有一丝向往之情吗？”
　　“栗少使，看来你是对我的家庭有什么误会。”秦蓝梦决定跟她解释一番，“我的父母的确伉俪情深，但他们的生活中除了小情小爱，更多的是对自身飞黄腾达、建功立业的向往和努力。尤其是我的母亲，她从未想过放弃首拓之位。我被他们影响到的也仅仅是这些。我虽不能像父母那样为大越建功立业，但我一定要尽到做嫔妃的本分，安心服侍陛下、为陛下繁衍子嗣。同时我也要为家族和自己争取荣华富贵。比起遥不可及的真心，还是实际的恩宠与荣华更为重要。”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停止了。栗婍荣怔怔的呆坐在那里，几秒钟后，她突然爆发出一阵狂笑。
　　“哈哈哈哈哈哈！秦长使，我终于知道你真正的心思了。之前我还怕你夺走陛下的真心，现在看来是我多虑了。你想要的和我完全不同，我只求陛下的真情真爱，完全不在乎功名利禄。哪怕我一辈子只为少使也无妨！而你，”栗婍荣露出了一个几近疯狂的表情，“你只是一个无情无爱、贪慕虚荣、追名逐利的庸俗女人！”
　　栗婍荣的这一番话，终于将秦蓝梦心中原本只是烦躁的小火苗转化为了愤怒的熊熊烈火。她腾的站起身，居高临下的盯着栗婍荣，厉声道：
　　“人各有志，你凭什么嘲笑我的志向？你说我是贪慕虚荣、追名逐利，我还觉得你是虚度光阴，混吃等死呢！”
　　秦蓝梦怒不可遏，一掌推翻了茶壶，茶水流的满桌都是，然后一甩袖子走了。
　　回了碧蓝殿，秦蓝梦让其他宫人退下，殿内只剩她和冰怜。
　　“她这是以下犯上！我们告诉陛下吧！”冰怜愤愤道。
　　“陛下日理万机，不管这些小事，况且……”秦蓝梦阴险一笑，“也没必要和一个将死之人多计较。”
　　冰怜：“什……什么？”
　　秦蓝梦道：“刚才我接过茶杯时，就闻到一股不属于金骏眉的异味，尽管只有一点点，但我还是发觉那是毒/药！一开始我怀疑栗少使在杯中涂毒想害我，不过后来我有了另一种猜想，所以才推翻茶壶，让手沾上茶水，回宫路上一闻，果然是在茶里下了毒！”
　　“啊？栗少使自己喝了茶，这么说有人想害她？”冰怜吃惊不已。
　　“没错，她一个少使也不会有鸳鸯鸩壶这种巧物，定是有人害她无疑。那毒三个时辰后才会发作，也就是说，今晚就是她的死期！”
　　第二天，沐月楼一片缟素。
　　少使栗氏，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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