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凤代龙

　　丁琴之父名丁复，为赣郡郡守，在丁琴的印象中，她这位父亲虽无大功，却也无大过。然而许多事情不是她一个长于深闺的女子能知道的，以致丁复下狱的消息令她猝不及防 。
　　秦蓝梦奉旨赶到辉阳殿时，正巧看到丁琴跪在殿外，原本就瘦小的她此刻更是成了一根柴棒，凄苦地发着求情的悲音。当秦蓝梦映入她的眼帘时，她立刻扑上去苦苦哀求：
　　“秦七子，求您劝劝陛下饶了家父吧！您深受恩宠，求您向陛下求求情吧！”
　　丁琴的惨相让秦蓝梦略有不忍，可她并无为其父求情的打算。一是丁琴与她没有交情，她没义务普度众生；二是以楚逸的性子，若丁复确实有罪，那她求情不仅无用，还会惹楚逸不快。
　　秦蓝梦摆脱丁琴，走入殿内。楚逸看她一眼，又低下头批阅奏折：“一早便跪在那里，吵得朕心烦意乱。”
　　秦蓝梦道：“陛下若嫌吵，出言吓吓丁少使，让她知难而退如何？”
　　楚逸冷然道：“朕适才发话，‘若她再吵便严惩她和丁复’。可她还是不肯退下。”随后烦恶搁笔，“到底是女子，见识浅薄，只知小情，不谙大义！丁复行禽兽之举，罪无可恕！”
　　“切，说得好像庇护罪亲的男人很少似的。”秦蓝梦在心中不满地吐槽一句，正色道：“听陛下所言，丁复是犯了重罪？”
　　楚逸将丁复的罪行徐徐说出。原来十二年前，丁复还是赣郡郡尉，与郡守狼狈为奸，倚仗权势，鱼肉百姓。且丁复为好色之徒，常常强抢民女。后来郡守恶行被人告到了先帝处，丁复为自保将所有罪行都推到了郡守身上，他自己则将昔日罪证尽数抹去，登上了郡守之位。
　　自那之后，丁复比以前收敛了许多，不再明目张胆祸害百姓，可如今朝廷严查贪腐，竟查出其收受了不少贿赂，再加上有人告发，将他十几年前的丑事也一并抖了出来。
　　“你可知告发他的是何人？”楚逸看向秦蓝梦，“此人不在前朝，而在后宫！你刚才可否注意到，丁少使身旁的宫女并非流丹？”
　　秦蓝梦惊道：“莫非那人……”
　　“就是流丹。”楚逸揉了揉太阳穴，“她儿时父母被丁复所害，后入丁府为婢，蛰伏十一载，前些日子向朕告发丁复罪行。朕现已让她暂居别处了。”
　　“原来如此……”秦蓝梦忽然觉得，有时现实比话本戏文还要精彩，“听陛下所言，丁复的罪行是铁板钉钉了，陛下打算如何处置？”
　　“按律法处置。不过……”楚逸似是有些为难，“丁复……算是朕这边的人。”
　　“陛下，宁缺毋滥，像丁复这种狗官，用他反而会使民心生怨。倒不如严惩，以得民心。”秦蓝梦劝道，“何况您不是说过，裴哲乃可塑之才吗？那少了一个丁复也无损失。”
　　“也是。”楚逸顿时释然，蘸满朱墨的笔头缓缓写下对丁复的判决。
　　革除丁复官职，斩立决，查抄全部家产，家眷流放岭南。
　　当晚，得知消息的丁琴一直昏迷不醒，第二日苏醒后便失声痛哭。而她原本的贴身侍女流丹被重赏，还被指婚给朝廷官员，半月后出宫成婚。
　　当晚，楚逸歇在了杜英泉的永延殿。谁知天亮后，宫人看到楚逸黑着脸冲了出去。
　　后宫瞬间炸开了锅，丁琴无意听闻此事原委，再次晕了过去。
　　那晚楚逸临幸的并非杜英泉，而是流丹。
　　皇后颇为震惊，她询问杜英泉，杜英泉哭着说那晚太后召她去长信宫为其做糕点，一直到亥时，太后便强行命她歇在长信宫。
　　而楚逸去永延殿前饮了些酒，意识模糊，殿内又灯火昏暗，他就稀里糊涂地临幸了殿中人，第二日一早才发现那人是流丹。
　　事情不能再明显了，是太后在搞鬼。
　　楚逸又一次深深陷入了对亲生母亲的仇恨中，如此一来，流丹与官员的婚事定会告吹，楚逸的名声更会因此受损。除了仇恨，他对太后更是多了一种鄙夷的嫌恶。若太后在朝廷上与他一决高下，他或许还会把太后当成一位值得尊敬的对手，然而上次陆盈心对他下迷药，加上这次的事，让他觉得太后只是个尽会使下三滥招数的庸俗妇人，致使他这位一国之君三番两次被后宫女子戏耍。一股恶心感瞬时从心底弥漫开来。
　　祸不单行。恼羞成怒的楚逸决定赐流丹一死。太后却抢先一步，越过他和皇后，直接册封流丹为少使。
　　当然，流丹毕竟曾是丁琴的侍女，让其与丁琴平级难免委屈了丁琴，再加上楚逸也不想让太后得意忘形，于是立刻晋丁琴为长使。
　　受了晋封，丁琴反而觉得这是莫大的羞辱，她哭干了眼泪，每日像个死人般躺在榻上，感受不到外界的任何动静。
　　直到流丹不请自来。
　　当时距离丁家败落已过了一月有余，丁琴的身心稍稍恢复，正在盯着一把月琴发呆，忽地听见一阵熟悉的娇笑，抬头一看，不由怒火中烧。
　　“丁长使还是别再看这月琴了，再怎么看你也学不会。”已是少使的流丹一身华服，愈发衬得丁琴好似寒风中的残花，颓败孤哀。
　　“你居然还有颜面见我？”丁琴怒道，“好你个流丹，原来你是个狼心狗肺之人！”
　　“丁长使此言差矣，”流丹不顾丁琴几乎将她撕碎的眼神，一下坐在案旁的垫子上，“你现在应该称我一声‘海少使’才对。也是，贵人多忘事，你恐怕早忘了我姓什么吧！”
　　“就算你如今身为少使，可位份毕竟低于丁长使，你非但不行礼，还耀武扬威，不觉失德吗？”丁琴新的贴身侍女朱槿斥道。
　　“失德？我为何失德？”流丹脸上竟浮现出孩童般的天真模样，掰着手指道：“论容貌，我比她俏丽；论家世，我比她清白；论宫室，我的长德殿曾乃太后居所。说白了，我仅仅是位份低于她，不行礼也不算失德吧？”
　　朱槿：“你……简直强词夺理、一派胡言！”
　　丁琴红着眼圈恨恨道：“海流丹，你来究竟所为何事？”
　　“自然是有天大的消息要告诉你。”流丹笑吟吟地捏了一枚盘中的果子，“长使还不知道吧，你娘与胞弟……”
　　朱槿脸色骤变：“你别说了！”
　　丁琴双眸含泪：“让她说！”
　　流丹：“你的胞弟因为吃不了苦，在流放的途中染上恶疾而死。你娘伤心过度，也不幸离世！”
　　丁琴顿觉天旋地转，眼前满是一块接一块的白光，朱槿担忧的声音在她耳中全部变成了杂音，一股腥甜直冲喉头，最终呕出一口血来。
　　流丹哈哈大笑，丁琴推开为她擦血的朱槿，嘶吼道：“你……你这个疯子！贱妇！”
　　“我再疯也疯不过你爹，再贱也贱不过你娘。”流丹讥讽的眼神中染上一抹悲色，“丁琴，你这一个多月不闻外事，大概只知我家被你爹所害，却不知具体情形吧？那我就慢慢告诉你！”
　　“十二年前，我只有六岁。我们一家人都是平民百姓，家里虽说不上富裕，倒也吃穿不愁，日子过得平静舒心，直到有一天……我娘在回娘家的路上碰到了你爹的走狗！他们帮你爹四处搜刮民财、强抢民女，结果……我娘就被他们抢走了！”说至此处，流丹的脸上也缓缓淌下泪水，“我爹听说后跑到丁府要人，反遭毒打，回家后没两天就断气了！我娘不堪受辱自尽，我爷爷因受不了打击溘然长逝！我的家……就被你爹这个畜生彻底毁了！”
　　丁琴不敢置信，她一向敬重的父亲竟是此等恶劣之徒。她咽下口中的血沫，颤抖道：“不可能……不可能……”
　　“不可能？你以为陛下黑白不分吗？若非你爹罪行累累，又怎会落得今天这个下场！告诉你吧，你爹不只毁了我家。还记得那个入府一月便投井的田姨娘吗？她和我娘一样，都是被抢来的有夫之妇！她的丈夫和爹娘都被你爹派人打死了！”流丹越说越激动，将面前的案几狠狠推翻，点心水果滚落一地，“我爹娘死后，我就被叔父收养，你爹为了平息此事，给了他不少钱。我叔父那个窝囊废，竟然为了一点臭钱将父兄长嫂的惨死抛之脑后！可我绝不会如他一般！”
　　丁琴痛苦道：“所以……你就来我家为婢，寻机复仇？”
　　“没错！你们这些达官贵人什么时候把我们老百姓当人看了？你们把我们摁在地上欺辱，害得我们家破人亡，然后给点钱，就觉得自己已经是大发慈悲，成了观世音菩萨！最可悲的是，不仅你们这样认为，就连不少老百姓也这样认为！”流丹单手捂脸，浑身颤抖，“我叔父……他说像我们这种小老百姓，人家官老爷能给钱就是看得起我们了！我呸！他犯贱，我可不贱！谁害死我家人，我就要他血债血偿！！一年后我便入了丁府，谁也没有认出我来，我一直在想尽办法收集你爹的罪状，就为了等拉他下马的那一天！”
　　“现在你满意了？！”流丹悲愤道“就算我爹有罪，可我母亲和弟弟又犯了什么错！”
　　“你以为你娘就无辜了？”流丹冷哼道，“我在你家时，无意间亲耳听到你娘对田姨娘说的话。她说‘平民女子能进我们府是天大的福气，我还希望老爷的妾室能多一些，这样我便能博一个贤良的名声。’听听，你娘就是这么贱，不劝阻丈夫也就罢了，还希望他多带女人回家！你弟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十一岁时就对侍女动手动脚，长大了也和你爹一样！还有啊，流放罪臣家眷是大越律法所定，你怪我干嘛？”
　　丁琴肝肠寸断，跌坐在地，双眼再次失去神采。
　　朱槿忍无可忍，瞪着流丹道：“海少使，你别太得意。陛下不傻，定然早就看出你有意勾引他，如今你施阴谋诡计得了位份，想必陛下厌透了你。至于太后，你以为她会护你一辈子不成？看看陆长使的下场吧！”
　　“这个，就不劳你费心了。”流丹仰头傲笑，“除太后外，我如今又有了一个靠山，一个牢固无比的靠山！”
　　朱槿不安道：“你……你是何意？”
　　“不明白吗？”流丹斜视着面前的两人，扬声道：“我——有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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