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凤代龙

作者:明溯流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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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后往事(四)


      苏凝春复宠了。
      吉八子听闻此事时,险些把鼻子气歪。
      据说苏凝春先是上疏请罪,句句恳切、字字泣血,让皇帝心软了。之后,苏凝春打听到皇帝近来睡不安稳,便亲手调制了安神茶和安神小食,托皇帝身边的黄门呈上。皇帝尝出是苏凝春的手艺,想起苏凝春往日的好,当晚就去了长德殿。
      虽然皇帝还不允许苏凝春接回楚逸,但苏凝春坚信,只要自己得宠,楚逸迟早有一天会回到自己身边。
      此外,苏凝春打算同样获得协理六宫之权,一旦权力在手,哪怕日后宠爱渐淡,也能在后宫屹立不倒。宋夫人便是最好的例子。
      宋夫人很乐意地接受了苏凝春这个帮手。苏凝春本身极为聪敏,处理起后宫事务自然也不成问题。
      陶美人不能容忍自己的权力为他人所分,她想尽办法对苏凝春进行陷害和刁难。要么派人篡改苏凝春负责的账本,要么对苏凝春管理的事务吹毛求疵。苏凝春不得不一边管事,一边应付陶美人。
      作为一名有着远大志向的女子,苏凝春不会任旁人陷害、她充分利用自己敏锐的思维和观察力,搜刮着陶美人的种种失误与缺陷。
      终于,陶美人的重大失误与缺陷被苏凝春发现。
      一是陶美人对钱财的贪婪。苏凝春查出,陶美人利用协理六宫的机会贪污了不少财物。皇帝对贪污虽说不上深恶痛绝,但眼下大越战事正紧,宋夫人命后宫嫔妃献出大量珍宝以充军资。陶美人在这时还敢中饱私囊,简直是自寻死路。
      二是陶美人对战事的恐惧。在白八子入宫前,瓦叶国曾入侵明阳城,皇帝携后妃与子女仓皇逃至扬州,陶美人也在其内。当时还是宫女的苏凝春见到了陶美人在扬州行宫的表现:她虽仍不忘在危急时刻与他人勾心斗角,不过时常惴惴不安,生怕敌军有朝一日闯入行宫,甚至连隆隆的雷声都错听为哒哒的马蹄声。
      陶美人这般惧怕战事,让苏凝春心生一计。她先是以出色的办事能力赢得了皇帝的重视,然后在皇帝批阅奏折时经常盛装送饮食去辉阳殿。一来二去,皇帝便在处理公事时传她去伺候笔墨,偶尔还会与她讨论一下。
      某日,皇帝接到急报,说东北战事吃紧。尤鲁国攻势凶猛,大越军队和冬罗军难以抵挡,情况万分危急。
      当皇帝把这份急报交给苏凝春看时,她不由得心中一紧,随后很快平静下来。负责东北战事的除大越的几位老将外,还有以秦万钟为首的少壮派;东北首拓之女纳月容佳也是有名的女将。苏凝春将眼下的战况、双方实力及地理位置、两国政局等一切相关因素仔细分析,认为东北还是有可能渡过难关的。
      当然,只是有可能。
      苏凝春将自己的看法告知皇帝,让皇帝稍安心了些。其实她心中还是有几分忐忑,不过比起陶美人,她简直太沉着了。
      陶美人是宫斗好手,可对军国大事一窍不通。皇帝也因如此从未让她伺候笔墨。苏凝春抓住这个机会,在一次后宫小宴中“无意”将战况透露给陶美人。
      陶美人恐慌万分,她觉得连以尚武善战著称的冬罗人都无法抵挡尤鲁敌军的进攻,那战败是迟早的事。
      东北与华北以平原为主,一旦东北沦陷,尤鲁军便能一路坦途地南下,攻入明阳。
      苏凝春趁热打铁,与宋夫人串通好,让宋夫人一面安抚众嫔妃,另一面又召陶美人和苏凝春这两个协理六宫的嫔妃秘密商讨,故意将战况说的极为严重,使陶美人恐惧更甚。
      因为战事,皇帝这段时间一直未去后宫,而皇帝身边的黄门不是不知情,就是守口如瓶。苏凝春还通过各方途径截断了陶美人向家中寄的书信,并让皇帝和宋夫人在此时段内禁止嫔妃家人入宫探望。如此一来,陶美人根本无法从其他途径打听到真实的战况。
      陶美人越害怕,苏凝春就越做出镇定自若的样子,她协助宋夫人将后宫治理的井井有条,让皇帝对她更为欣赏。
      当战争局面稍有好转时,皇帝脑中长期绷紧的弦总算放松了一点。他带着苏凝春在宫中散步,路过陶美人所居的端仪殿时,苏凝春提出进去和陶美人小聚。结果两人进殿,发现殿中一片狼藉。
      陶美人带着七皇子逃了。
      皇帝即刻命人去寻,不出一日便在陶美人的母家找到了她和七皇子。当时陶美人想带家人一并去西南避祸,其父母不许,还督促她回宫,正在争执时,被皇帝派去的人抓了个现行。
      看着一向性格毒辣、打扮奢华的陶美人银钗素裙、畏畏缩缩的模样,苏凝春在心中不厚道的笑了。
      陶美人携皇子逃跑,让皇帝颇为恼怒,他认为陶美人贪生怕死、辜负皇恩。相比之下,他愈发觉得苏凝春稳重识大体,且对他不离不弃。此事过后,皇帝降陶美人为良人,撤了其协理六宫之权,禁足端仪殿,罚俸一年。
      “恭喜良人,这下总算出气了。”长德殿中,早梅为苏凝春端上一杯掺了蜂蜜的热牛乳,笑吟吟地说道。
      “嗯,看来这个叫小梨的宫女还算忠心,和上次那个假意投诚的阿萝不同。”苏凝春得意地饮一口牛乳。她收买了曾经被陶氏虐待过的宫女小梨,让她暗中传达陶氏的举动。在苏凝春得到陶美人携皇子逃跑的消息后,特意引皇帝到端仪殿去,看到人去楼空的景象。
      其实就算战事没有吃紧,苏凝春也打算将某次战事夸大其词、制造危机感并传达给陶氏,反正上上下下她已安排妥当。没想到就在她筹划此事时,东北战场真的情势危急了。
      “依奴婢看,史上有所成的人有时就是靠运气。”早梅过来为即将就寝的苏凝春卸妆,“像王政君,只因太子刘奭随口一说便成了太子的姬妾,一夜宠幸便有了儿子……”
      “虽说这次整治陶良人,我的确利用了碰巧战事吃紧的机会,也算运气。”苏凝春打断了早梅的话,“不过既然陶良人已经失势,我倒希望东北军能早日化险为夷。毕竟倾巢之下,安有完卵。”
      早梅:“良人眼光高远,心系天下。单这一点,陶良人就绝对比不上您。不过,您为何不把陶良人贪污的事告诉陛下呢?那样陛下不是能罚的更狠吗?”
      苏凝春摘下自己的耳坠:“这你就不懂了,陛下心软念旧,倘若将贪污之事也告知陛下,就算陛下罚得更狠,过段日子又会饶恕她。与其这样,不如等以后陛下打算宽恕她时,再透露贪污之事,让陛下再罚她一次。”
      “对了,奴婢还想到一事。”早梅提醒道,“您既已重获陛下宠信,那应该能将八皇子带回身边抚养了吧?”
      “这个我也不确定,”苏凝春叹了口气,她好久未见到楚逸了,“陛下没说任何有关逸儿的事,我也不敢贸然提起……”
      “不如您明日去长信宫探探口风?若太后允许您见皇子,那一切就好办了。”早梅建议道。
      “也好,但愿明日能要回逸儿……”苏凝春合上双目。
      翌日,苏凝春满怀期望地前去,失望至极地回来。
      太后还是不许她见楚逸。
      苏凝春心里腾起一股恨意。
      她突然觉得,戴太后这个老婆子也很碍眼。
      两个月后,东北军总算渡过难关。
      一晃三年过去。
      这三年里发生了不少事:皇帝想复陶良人的位份,结果在得知陶良人贪污的行为后作罢,又罚了其一年俸禄,但陶良人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将皇帝的心哭软了,皇帝就解除了她的禁足。
      此外,贾良人诞下了一位公主,潘珞被晋为良人。
      而苏凝春,终于被允许接回楚逸了。
      苏凝春喜笑颜开,她细细打扮一番,前往长信宫。
      当看到已经三岁的楚逸在乳母的带领下来到她面前时,苏凝春心中百感交集,喉头哽咽,几欲落泪。
      “逸儿,这是苏良人,是你的生母,”戴太后和蔼道,“快,到母妃那里去吧。”
      楚逸有点怕怕的,缩在乳母身后,不肯出来。
      “八皇子,苏良人是你的母妃啊,别怕,快到你母妃身边去。”乳母亦和蔼道。
      “逸儿,我是你的母妃。”苏凝春按捺住想将楚逸拥入怀中的冲动,“来,到母妃这儿来……”
      楚逸迟疑了一会儿,终于犹豫着从乳母身后走出,向苏凝春走去。
      苏凝春热泪盈眶,刚想伸手摸摸楚逸白净的脸蛋,却见楚逸“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乳母赶忙上前安慰,苏凝春也柔声安抚。正当她以为楚逸是因为认生才哭时,楚逸便以稚嫩的声音说出一句令在场所有人毛骨悚然的话:
      “苏母妃……苏母妃身边围着好多浑身是血的人!”
      苏凝春浑身一抖,戴太后也吃惊不小,将楚逸唤至自己身边小声询问,半晌才沉声道:
      “老妇看逸儿不像胡闹……苏良人,看来你现在仍不适合抚养逸儿,逸儿还是留在老妇这里吧。”
      苏凝春咬牙切齿地回到长德殿,早梅对楚逸说的话颇为在意,希望苏凝春找个道士来看看,被苏凝春冷硬拒绝。
      此事在宫里传得沸沸扬扬,不少嫔妃和宫人看苏凝春的眼神都变得如见到瘟神般。而陶良人得知此事后,不仅不怕,还带着自己所生的七皇子楚敬来和苏凝春炫耀。
      “苏良人,你看,敬儿又长高了!孩子养在身边就是好,有什么变化做母亲的都知道呢!”
      “苏良人,敬儿最爱吃鱼脍了,不知八皇子爱吃什么呢?哎呀我都忘了,八皇子不在你身边养着,你当然不知道了!”
      “苏良人,这是我给敬儿新做的小袄,好不好看?你做的衣服都送不到长信宫去吧?不过你不用愁,太后那儿什么没有啊,少不了你的八皇子的!”
      看着陶良人在她面前刻意显摆、在往她伤口上撒盐的样子,苏凝春恨得牙根痒痒。
      陶良人,你失了协理六宫之权和陛下的宠爱,便用孩子在我面前挑衅吗?
      既然如此,我就把你的孩子也夺走!
      虽然苏凝春与陶良人水火不容,但并未影响两兄弟之间的感情。楚逸和楚敬总是在一起玩耍。
      某日,苏凝春将楚逸和楚敬的乳母叫去,给了她们一大盒金瓜子,对着她们吩咐了几句。
      两天后,楚逸又去找楚敬玩,几个乳母在旁边看着。
      两个孩子玩着玩着就追逐起来,乳母们互相使了个眼色。楚逸的一个乳母走上去,假意要防止两个孩子跌撞,实则悄悄在楚敬背后一推,将楚敬推倒在地,额头撞在石案上。
      楚敬的头流了血,惊动了陶良人。在听乳母说是楚逸玩闹时不慎推了楚敬后,陶良人震怒之下打了楚逸一耳光,又让人用藤条抽打了楚逸一顿。
      太后得知此事,认为陶良人过于狠毒,不足以抚养皇子,便将楚敬也带到长信宫抚养。
      陶良人这下必须老实一阵了。
      苏凝春见诡计得逞,先是笑,再是哭,她为自己利用楚逸且害楚逸受伤这事自责不已。早梅安慰了她很久,一遍遍地说她没错。
      收拾完陶良人,苏凝春把重点放在了前朝。
      她不能孤军奋战,要让自己的亲人也参与进来。自她成为良人后,每月都给家人不少钱财,叮嘱他们让家中年轻男子或读书或习武。没想到前阵子手下人来报,她那群不争气的亲属将她给的钱财全部用在了吃喝玩乐上。苏凝春愠怒地警告他们,若再这般,便连一文钱也不再给予。
      她的亲属害怕了,只得乖乖遵从,让她的六弟和几个侄子去学堂念书,让她的堂兄和表弟去入伍。她派人严密监督他们,防止他们出现一丝松懈。
      朝中的一些臣子也成了她笼络的目标。她把重点放在寒门出身的臣子和武将上。大越向来看重门第、重文轻武,苏凝春觉得,若那些向来被轻视的臣子和武将在自己的提拔下青云直上,定会对自己感激涕零、忠心耿耿。
      首先被她看重的是一个叫朱睿的人。朱睿原本是乡村猎户之子,在西南战事中屡立战功,却因出身低微只被封为军侯。苏凝春向皇帝进言,皇帝晋朱睿为五品殄夷将军。
      不久之后,苏凝春偷偷让人带了一份厚礼给朱睿,顺便告诉他,他能升官其实是苏凝春的功劳。
      除朱睿外,一个名叫张忱的文官也引起了苏凝春的注意。据说丞相司直杨澈得知苏凝春干政后,在早朝时直言后宫干政之害,为此皇帝很长一段时间未让苏凝春去辉阳殿伺候笔墨。但张忱却在朝堂上公然就此事反对杨澈,最终还因官位和出身俱低的关系被杨澈嘲讽。综合以上因素,苏凝春开始拉拢张忱,同样帮其升了官职。
      在那之后,又过了十年。
      苏凝春已三十九岁。她几乎不再侍寝,不但是因她容色衰退,更是因为皇帝愈发老迈,已经五十八岁的皇帝每年进后宫的日子屈指可数。
      这十年来,苏凝春的生活有喜有忧。喜的是她被晋为美人,地位愈加稳固;她的亲人有不少已谋得官位,几个苏家女眷还嫁给皇亲国戚。她提拔的文官武将也越来越多。忧的是陶美人复位,以及戴太后还不让楚逸回到她身边。
      戴太后作为上届宫斗的冠军,肯定不是傻子,她早就看出苏凝春歹毒阴险的真面目,怕她带坏楚逸,才迟迟不让楚逸回到苏凝春身边。
      不过,戴太后聪明一世,糊涂一时。
      她虽看出苏凝春的歹毒,但万万没想到,这份歹毒有朝一日会用在她身上。
      自去年入冬后,戴太后的身体就有些欠佳,初夏时更是一落千丈。
      御医查不出任何原因,其中的真相只有苏凝春知晓。
      进入头伏时,戴太后薨。
      苏凝春穿着白色的孝服,表面哀恸,心中暗爽。
      自己花重金从湘郡购来的慢性毒/药,果然不差。
      因戴太后去世,两个皇子就都回到了母亲身边。
      楚逸已十三岁,由于自小不在母亲身边,他和苏凝春甚是生疏,尽管晨昏定省、日常礼数一样不缺,但这些都掩盖不了他骨子里对苏凝春这位亲生母亲的冷漠。
      苏凝春有些难过,但她明白此事不可急于求成。于是她尽自己所能疼爱楚逸,希望楚逸能尽早从心里接受她这位生母。
      而与苏凝春交好的潘珞,不久后遇到喜事——她有孕了。
      潘珞简直不敢相信,她已经三十岁,皇帝更是年近花甲,居然还能生育。
      苏凝春在得到消息的第一时间便去祥福殿贺喜,她摸着潘珞怀孕两个月、还未隆起的小腹,想早日见到孩子的模样。她希望潘珞生个皇子,因为男孩往往像母亲。
      之前苏凝春说让潘珞当楚逸的姨娘,如今潘珞也说让苏凝春当她腹中孩子的姨娘。
      苏凝春不由得庆幸,深宫之中,还有潘珞这个挚友相伴。
      来贺喜的除苏凝春、宋夫人、曾良人等人外,还有陶美人、吉八子、贾良人等人。待她们走后,苏凝春命邱御医细细检查陶美人等人送来的贺礼,确认没问题后,为了保险起见,苏凝春还是让潘珞将那些贺礼尽数丢弃。
      后宫女子一旦怀孕,便会成为众矢之的。想起自己以前怀楚逸时多次被人陷害的情景,苏凝春便无法安心,她再三叮嘱潘珞饮食起居每一样都要万分小心,还让邱御医暂时不必管自己,全力为潘珞安胎即可。
      潘珞笑着说,苏凝春这般关心她,她一定能平安生产。
      潘珞的孕事令她欣喜,而楚逸那边——水滴石穿,苏凝春长期的努力终有起了作用。
      楚逸不再那么冷淡,对着她的那张僵脸开始有了笑容。苏凝春受了风寒时,楚逸也表现出发自内心、并非处于礼数的关心。
      看着楚逸亲自看着煎好、亲手端来的祛风寒药时,苏凝春的眼泪落了下来。
      楚逸在别的地方也很争气,读书习武样样行。他在听说苏凝春的辛酸往事后,发誓以后一定要让苏凝春享福。
      也许,一切都在往好的方面发展。
      果真如此吗?
      可惜,人没有一直称心如意之时。
      在潘珞怀孕四个月时,灾难悄然而至。
      那天,苏凝春正在祥福殿陪潘珞说话,忽听长德殿宫人来报,说楚逸不好了。
      苏凝春匆忙赶回殿内,看见楚逸双目乱翻,浑身抽搐,嘴里还涌着黑红色的血沫。宫人乱作一团,将楚逸养大的乳母一边掉泪一边擦着楚逸口中流出的黑血。
      苏凝春疯了似的扑到楚逸身边,嘶吼着揪住乳母问到底发生了何事。乳母说,楚逸用了几块点心后突然就这样了。
      御医很快赶到,却查不出楚逸所中何毒。吃剩的点心也没有任何问题,这下御医束手无策,只得先为楚逸清理体内毒物,暂缓其身亡。
      看着生命垂危的楚逸,苏凝春肝肠寸断,她费尽心机才让楚逸回到自己身边,倾尽心血才使楚逸承认她这个生母,如今竟要化为泡影。
      她不死心,将所有御医都请来为楚逸诊治,然而每个御医都请罪说自己无能。苏凝春噗通一声跌坐在地上。
      “美人,奴婢说句不该说的话……”早梅抹着眼泪,“既然……御医都说救不成了……那就吩咐少府备下吧……”
      苏凝春没有大哭大闹,淌着泪接受了这个残酷的事实。
      天无绝人之路,邱御医突然说,他的师祖或许能解毒。
      邱御医的师祖姓黄,原本也是御医,被誉为华佗在世。后因卷入宫廷纷争,不愿与奸妃刁夫人同流合污以致家破人亡。从那以后,黄御医在京郊开了家医馆,发誓此生再不医治宫中人。
      救子心切,苏凝春在求得皇帝允许后和邱御医一同赶往京郊,不出所料被拒之门外。苏凝春纡尊降贵,跪下砰砰地磕着响头,口中苦苦哀求,直至额头鲜血淋漓、将土地染红一片,才让黄郎中勉强答应。
      黄郎中果真名不虚传,一眼便看出楚逸所中乃是南洋老林中一种极为罕见的奇毒,并配置了解药。楚逸总算捡回一命。
      皇帝命人彻查此事,最后靠苏凝春引蛇出洞的计策将下毒之人揪出。原来是贾良人。她趁楚敬邀楚逸品茗时,在楚逸的茶杯上涂了毒,那毒十二个时辰后才会发作,所以楚逸第二天才吐血晕厥。
      不止如此,经人追查,贾良人以前干过的恶事一并被挖了出来。不少嫔妃和皇嗣都遭过其毒手。
      苏凝春悲愤交加,哭求皇帝严惩贾良人。皇帝对贾良人大失所望,他将贾良人带到面前审问,打算赐其一死。
      谁成想,那贾良人跪在皇帝面前,声泪俱下,哭诉着自己对皇帝深切的爱意。她说自己是因为太爱皇帝、不想让皇帝被旁人夺走才会犯下种种过错。还说她多想恨皇帝,可她对皇帝的爱使她无法恨他云云……贾良人本就生的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一旦哭起来能让天下多数男人恨不得一把将其搂在怀里。果不其然,皇帝又心软了,只将贾良人贬为少使,禁足于她原本居住的宫殿。
      这样的处理结果,定不能让苏凝春满意,可理智阻止了她继续求皇帝严惩贾氏,否则皇帝会认为她心狠手辣。
      看来,又要自己动手了。
      贾少使自降位禁足后,并未真心悔过。她对皇帝的真情实意总让她觉得自己即使害人,也比那些为名利害人的嫔妃清高。也正因如此,她从未觉得自己十恶不赦,坚信终有一日会复宠。
      何况,她还有孩子——淑仪公主。自己被贬后公主被迫搬到了别的住所,好在没有被自己牵连。
      贾少使带着幻想过了一天又一天。
      眼见着女儿的生辰快到了,贾少使为她裁了条裙子。正打算托人送去时,一个黄门进来报:
      淑仪公主,溺水身亡。
      贾少使拨开阻拦她出宫的侍卫,奔跑到公主的住所,看到公主惨白的、粘着几绺湿发的脸,她眼前一黑,意识全无。
      被救醒后,贾少使听宫人说,淑仪公主是溺毙在她最喜欢的荷香池中。
      贾少使痛不欲生,明知公主已逝,仍抱着公主的尸身冲到御医院,哭着跪下哀求每一名御医救救她的孩子。好容易被宫人劝回,她又不肯让人给公主换寿衣,而是摸着公主的脸,喃喃自语,希望公主醒过来。
      当公主的尸身散发出异味时,贾良人才相信,她的孩子再也醒不过来了,绝望地大喊一声、晕倒。宫人趁这个机会将公主入殓,送入皇陵。
      淑仪公主早夭,皇帝也很伤心,为了安抚贾少使,皇帝复了她的位份。
      贾良人终于复位,但她却无法开怀。她抓着为公主做的裙子,流着泪缓缓入睡。
      一条披帛轻轻绕上她的脖子。
      第二日,为贾良人守夜的宫人发现,贾良人双脚悬空,被一条金线昙花披帛结束了性命。
      见人们都以为贾良人是因伤心过度而自尽,苏凝春得意地饮了一口茶。
      “凝春!”茶杯还未放下,就看到潘珞怒气冲冲地踏入长德殿,一脸怒容地审视着她。
      “妹妹怎么了?这么急躁,气大伤身。”苏凝春不慌不忙地放下茶杯,笑着让宫人都退了出去。
      “我问你,淑仪公主到底是怎么死的?贾良人又是怎么死的?”潘珞的语气充满了责备之意,却刻意压低声音。
      苏凝春撇嘴:“她们的死因人尽皆知,妹妹何必来问我?”
      “淑仪喜欢荷香池不假,但她从来都只有白天去,从未在晚上去过!御医却说她是在子时死的!”潘珞推理道,“至于贾良人,她和陶美人一样贪生怕死,怎么可能自尽?这其中绝对有问题!而近日对贾良人有刻骨之恨的,就只有……”
      “既然你知道我对贾良人有刻骨之恨,何必再来质问我呢?”苏凝春冷峻道,“你也是要当母亲的人,难道体会不到我心里的恨?”
      “我当然知道你心里的恨,你杀贾良人我也没意见!”潘珞咬着牙道,“可你为何要害淑仪呢?她是……”
      “她是无辜的,你想和我说这个,对吧。”苏凝春打断了潘珞的话,“我知道她是无辜的,可那又如何?一想到她是贾良人的孩子,我就恨得牙根直痒!我也知道我这是迁怒,但你告诉我,这世上有几人能做到不迁怒?!我不是菩萨,也不是圣人,迁怒仇人之子,理所应当!”
      “更何况,我杀淑仪也不单是为了泄愤。”苏凝春继续说道,“淑仪这孩子聪明伶俐,若长大后想为母报仇,岂非后患无穷?始皇帝扑杀异父弟,曹操处死董贵人及其腹中子,自古以来欲成大事者,无不对敌人斩草除根!”
      “好一个斩草除根,”潘珞凄凉一笑,“所以你命人溺死淑仪,再勒死贾良人?”
      “对!我的逸儿被贾氏害得那么惨,我恨不得把淑仪公主剁成肉泥、做成肉饼再让贾氏一块块吃下去!但这明显不太现实,所以我派人用迷香迷晕了乳母和其他宫人,把淑仪公主带到荷香池边,弄醒她后,再将她的头死死按入水中!”苏凝春笑得丧心病狂,双手举在身前,兴奋地颤抖,“听那个办事的黄门说,淑仪公主的双脚不停地乱蹬,然后越来越慢,越来越慢……最后,就不动了!”
      “你……淑仪还未满十一岁,你居然……”潘珞捂着嘴,无法再说下去。悲、怒、惧种种情感缠绕交杂,终是忍不住,伏在案上干呕起来。
      苏凝春眼中闪过一丝不忍,想上去安抚却又停住,强装淡漠道:“你是有身子的人,这些事就不要管了,还是好好安胎吧。”
      “是啊,我是该好好安胎。”潘珞低头喘了一会儿,侧目冷笑道,“既如此,祥福殿……你以后就不必来了……”声音也逐渐生冷,“你身上的血腥味太重,我受不了!”
      看着潘珞的背影,苏凝春的心中仿佛少了什么东西。
      早梅想安慰她,她挥一挥手,转身去看楚逸了。
      接下来的几个月,后宫风平浪静。
      陶美人不知是因为贾良人之死忌惮苏凝春,还是因为上了年纪懒得去斗,这几个月内竟没再闹事。
      潘珞生产的日子也越来越近,苏凝春不放心,反复询问邱御医,邱御医每次都说潘珞无恙,定能平安产子。
      终于到了潘珞生产的那天,苏凝春与宋夫人在祥福殿内焦急的等待。
      潘珞叫的撕心裂肺,让苏凝春担心不已。她想起自己生子时,虽也痛苦,却也没像潘珞这样把嗓子喊破。她怀疑潘珞难产,询问一个出去倒血水的产婆,被告知潘珞平安无事。
      潘珞叫的更惨烈了,苏凝春心中不安,却无能为力。邱御医今日不知怎么不见踪影,她命人去找,到现在还未找到。苏凝春无奈,一向不信神佛的她此刻竟也向神灵祈祷起来。
      潘珞是早上破水的,到了太阳落山竟还没生出,苏凝春坐不住了,皇帝也匆匆赶来。都盼望着那一声婴儿啼哭与“母子平安”的消息。
      到了亥时,总算有一宫女从寝殿中跑出,对皇帝道:“陛下,良人生了。”
      “生了?那为何没听到哭声?”苏凝春疑惑,而且她发现这个宫女神色慌张惊恐,刚刚也没对皇帝说“恭喜”之类的字眼。
      不祥的预感瞬间漫上苏凝春的心头,她还未开口,便听宫女带着哭腔道:
      “陛下,良人出了大红,怕是……怕是不好了!”
      皇帝惊道:“那孩子呢?”
      宫女哭道:“良人……诞下了一个死婴!”
      苏凝春倒抽一口凉气,飞奔着冲进寝殿,打开门的一刹那,就是扑面而来的大片红色与浓重的血腥气,比自己当初生楚逸时还要浓。
      潘珞直挺挺地躺在榻上,双目睁得大大的,发丝散乱,面白如雪。垂下的被角与地面被一条细细的血柱相连,地上的血迹还在不断扩大。
      在苏凝春跨过门槛的一刻,潘珞刚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产婆手中抱着被包好的死婴。是个男孩,和潘珞一样漂亮,也和潘珞一样没了气息。
      苏凝春没有落泪,像个活死人一样,呆呆地走出了祥福殿。
      据产婆说,潘珞难产,孩子又被脐带缠住脖子,一生下来便是死的。
      皇帝十分伤感,追封潘珞为夫人,按夫人仪制下葬。
      回到长德殿,苏凝春一直木木的,木木的坐着,木木的由宫人喂食,木木的任宫人为她换上一袭素衣,簪上黑色和白色的绢花,木木的去参加丧礼。
      祥福殿一片缟素,曾经的血腥味早已被香烛味取代。宋夫人哭得凄惨,苏凝春面无表情地站在殿中,仍旧一泪未落。
      直到起灵之后,看着殿中的棺材被人抬走,苏凝春的心中才慢慢生出一丝痛楚。
      潘珞死了吗?
      潘珞死了。
      躺在那口硕大华丽的楠木棺材中,即将进入阴暗的地宫,再也回不来了。
      就在棺材即将被抬出祥福殿时,一直木然站立的苏凝春突然一跃而上,扑到棺材前,死死扒住棺材,放声痛哭。
      宫人们上前欲将苏凝春拉走,两三个人竟也无法拉动。最后上来三个身强力壮的黄门,与之前的宫人合力才勉强将她拉开。
      在早梅的印象中,这是苏凝春哭得最伤心的一次,比上次以为楚逸没救时哭得还要伤心。
      潘珞死后,长德殿中一直弥漫着沉闷的丧气。苏凝春的脸上没了笑容,开始全力寻找害死潘珞的凶手。
      潘珞绝对是被人害死的。在其下葬后不久,邱御医狼狈地回到宫中,说他在潘珞生产那日被一棍打晕,还被运到郊外一破庙中,那些绑架他的人本想取他性命,结果被他逃了。
      邱御医被绑架,潘珞明明身体无恙却难产而死,孩子也没保住。很明显,潘珞的死不是天灾,而是人祸!
      是谁?到底是谁?苏凝春疯了一般寻找凶手,她列出了一大堆嫌疑人,甚至连宋夫人都被算了进去。没日没夜的调查让她憔悴不堪,真相也逐渐浮出水面。
      而陶美人那边——潘珞一死,她又开始跳脚了。一日,她请苏凝春去端仪殿,名为闲话家常,实为冷言嘲讽,她知苏凝春因潘珞之死伤神,因此句句扯到此事,让苏凝春心中难过更甚。最后苏凝春忍无可忍,骂了陶美人几句。陶美人本就厉害,再加上年岁渐长,正处在后世人所说的更年期,被惹恼后也不顾什么大家闺秀的礼数,一巴掌糊过去,长长的指甲划破了苏凝春的脸,鲜血直流。
      苏凝春捂着脸回去,被十四岁的楚逸看到伤口,了解发生何事后,楚逸眉头紧皱,他本就被楚敬娶妻、出宫另立府第的事弄的很不愉快。如今看到母亲被同级嫔妃刁难,他一言不发,阴着脸回自己的屋中去了。
      苏凝春心中盘算着,陶美人这一掌之仇以后再报,现在最重要的,是找出凶手。
      三天后,在苏凝春不懈的努力下,真相终于水落石出。
      凶手,就是那个人!
      是她买通了产婆,才害潘珞难产!
      正当苏凝春想着如何处置凶手时,一件意想不到的大事在后宫骤然降临。
      陶美人死了。
      死因:砒/霜中毒。
      陶美人纵横后宫几十年,经历了多少尔虞我诈、勾心斗角,从未料到自己会以这种简单粗暴的方式死去。
      她死的那天,正好是其母进宫探望她的日子,她的母亲从家里带了鱼翅煲鸡汤。因为是母亲所带,她没让人试毒,喝了几口后就吐血身亡。
      苏凝春成了头号嫌疑人,被轮流严审,虽然最后因缺少证据而没有定罪,但皇帝及一众嫔妃都觉得是她害了陶美人。协理六宫之权被撤下,苏家与皇家定的一门亲事也就此告吹。
      长德殿的宫人其实对此事并不在乎,他们觉得陶美人与自家主子不睦已久,如今陶美人死了也算除一大患。只是令他们不解的是,楚逸之前明明已和苏凝春关系改善,可陶美人死后,两人的关系重新降至冰点,且再也没有恢复。
      后宫意外频发,陶美人死后,吉八子又神秘失踪。皇帝派人寻了许久,依然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宫中流言四起,人们都说吉八子被人害死了,凶手是谁不言而喻。甚至有人说,吉八子死后变成了厉鬼,曾有几个宫人在晚上听到幽幽的哭声,那声音像极了吉八子的,渗人的很。
      苏凝春对这些传言充耳不闻,她专心过着自己的日子。某日宋夫人发现,苏凝春吩咐早梅将长德殿的剩饭剩菜装好送出宫去。苏凝春说,她在一处废弃的宫殿中看到几只猫,所以让早梅去喂喂它们。
      宋夫人沉默了几秒,说了句:“妹妹真是心善”,随后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皇帝年纪大了,成堆的事务让他有些招架不住,后宫的灾祸频发更是使他颇受打击。一日,宋夫人对皇帝说,她年老健忘,对于后宫之事力不从心,希望由苏凝春代掌凤印。
      陶美人死的有段时间了,再加上本就无证据证明苏凝春害她,皇帝对苏凝春的心结也逐渐解开,且苏凝春的确有这个能力,因此准了宋夫人的请求。
      从此,后宫彻底成了苏凝春的天下。
      此时的她,已经四十岁。
      国家衰弱,皇帝老迈,宫中的规矩也愈不严谨。男女之防甚严的大越,竟然出现嫔妃将外臣召入后宫议事的情景。
      朱睿恭谨地垂首站在苏凝春面前。他已升为三品平南将军,颇有威望。此时苏凝春暗中召他入宫,是为了询问军中事务。了解军务之后,苏凝春为表亲切,又和他拉了几句家常。
      听朱睿说,他老家的林子里突然出现一凶恶野犬,竟有成年公狼那般大,时常跑到附近村落吃人,百姓深受其害。朱睿听闻此事,便去林中将其捕获,因欣赏那野犬的凶猛狡黠,遂养在家中,请了技艺精良的驯兽人,驯了许久方让其顺服。只是那野犬吃不惯朱睿府上的食物,连最鲜美的羊肉和猪肉也只勉强吃一两口。朱睿说至此处,竟面露愁容。
      苏凝春思索片刻,让朱睿下次进宫,将犬一同带来,她或许有办法。
      半个月后,朱睿携犬进宫。的确是条恶犬,体型硕大,眼露凶光,牙尖爪利,让不少宫人望而生畏。奇怪的是,它见到苏凝春后竟再无往日的威风,反倒瑟缩起来。
      “是条好狗。”苏凝春笑了笑,“早梅,拿肉来。”
      早梅端上一盘还带着血的新鲜生肉,苏凝春亲自割下一块,丢给恶犬。
      恶犬顿时双眼放光,扑上去将那肉吞入腹中。苏凝春又割了一大块,恶犬三下五除二吃个精光。
      “美人果然好法子,一下子就让它进食了。”朱睿赞叹道。
      “让朱将军见笑了,我这哪里算什么好法子,不过是这肉较为特别罢了。”苏凝春用丝帕拭了拭指尖的血水。
      朱睿:“敢问美人,这是何肉?莫非是牛肉或马肉?”
      “这个嘛……我不便说,只要它爱吃即可。”苏凝春向恶犬走近,“这种肉,我这儿还有不少,但也不是一直有……回头朱将军把这肉和羊肉掺在一起,逐次增加羊肉的量,便能使它不再挑嘴。”
      “真是多谢美人了,”朱睿拱了拱手,“劳烦美人,后宫事务繁杂,您还要为这畜生费心。”
      苏凝春:“朱将军说哪里的话,其实后宫也没多少事,就算有事,处理起来也蛮轻松。”
      “怎么,莫非吉八子有下落了?”朱睿在和苏凝春的交谈中也多少了解后宫中的事。
      “不,但我不想找了。”苏凝春慵懒道,“那种人,就算不找也没什么。对了,这狗有名字吗?”
      朱睿:“有的。它叫大虎。”
      “大虎啊……”苏凝春摸了摸恶犬的头,“我给你的肉好吃吗?”
      恶犬摇了摇尾巴,咧开布满尖牙的嘴,似乎在对苏凝春表示感谢。
      它的牙缝里,还残留着一点猩红的肉末。
      又过了两年,皇帝愈发衰弱昏聩,经常一连数日不上朝。苏凝春却愈发健壮聪敏。
      越来越多的苏家人进入官场,她的地位已不可动摇。
      但与她敌对之人也不是软柿子。丞相司直杨澈已晋升为左丞相,还将嫡女杨蕙纕嫁与楚逸。其实此事有利有弊,好处在于杨澈承认了楚逸的地位,至于坏处——苏凝春自然不会任杨蕙纕一家独大,她让自己三妹的女儿萧粉蝶嫁给楚逸为妾。萧粉蝶入宫后就嚷嚷着改名字,把那“粉”字去掉。苏凝春心中冷笑——她向来厌烦这些不切实际之事。还打算待自己成为太后之后,让楚逸下道圣旨:免除“避名讳”一说,让大越子民今后都无需避讳。
      后来她真的这么做了。
      只是,楚逸荣登大宝的路上,还有一个障碍。
      那便是四皇子。
      四皇子乃已故的金夫人所出,与楚逸的能力不相上下,何况他比楚逸年长,生母出身也比苏凝春高。朝中主张立四皇子为太子的人不在少数。苏凝春决定,一定要除掉他。
      她吩咐手下人把许多偶人、法器、符咒悄悄放入四皇子的府邸,打点好一切,没有破绽。
      皇帝听说四皇子行厌胜之术诅咒他,派人一查,在四皇子府上发现了施法的东西。
      四皇子百口莫辩,最终因此事被迫自裁。
      四皇子一死,楚逸的登基之路便再无障碍。其他皇子要么庸懦、要么体弱,无一能与楚逸匹敌。
      两年之后,十八岁的楚逸被册封为大越太子。
      这个年纪最小、生母出身低微的皇子,最后居然成为太子,是许多人当初都无法想象到的。
      楚逸成为太子,苏凝春自己也位高权重。此刻的她再无需忌惮什么,终于可以毫无顾忌的完成她最初的心愿了。
      复仇。
      先在少今身上继续她的复仇计划吧。
      继苏凝春派人偷了少今的儿子、送到郡守家后,已经过了十九年。这十九年,少今过得生不如死。
      当初,她的孩子莫名其妙的失踪,苦寻无果,她痛苦不堪,本就不好的脾气变得更坏了,和丈夫、婆婆整日吵架。丈夫受不了这种生活,开始夜不归宿,和村里的年轻寡妇厮混。婆婆又将责任推到少今身上,说少今管不住她丈夫,是个没用的女人。
      苏凝春手下的人时不时通过信鸽将少今的情况传达给她,她将其当成茶余饭后的最大娱乐。
      但这样不是长久之计,苏凝春明白,只要少今在这个家里一天,她就有可能生下第二个孩子,那她的计划就泡汤了。
      苏凝春吩咐手下人,让他调查少今的人生中有什么污点或可以大做文章的地方。
      手下人果然办事得力,不久就查出:少今的儿子并非足月出生,而是八个月就出生了。她在镇上还有个表哥。
      苏凝春阴森森地笑了。
      少今还没从失子之痛中恢复过来,又一件祸事降在她身上。
      村中开始有传言,说少今的孩子并非她丈夫的,而是她表哥的种。
      流言越穿越快,越传越凶,甚至到最后都传出“少今在宫中就与一群御医和侍卫关系不干净,早非完璧之身。”“少今身上有脏病”等不堪入耳的话。
      少今的丈夫信了流言,从寡妇家出来,回去找少今大闹一场,抄起鞋子满屋子追着少今打,拳脚并用,把少今打得鼻青脸肿。少今的婆婆也在一旁抽着少今耳光,在少今脸上吐口水。
      “这种贱货还让她在家里呆着干嘛?快把她休了!让她滚出去!”少今的婆婆说完,又往少今脸上吐了口浓痰。
      少今的丈夫没有丝毫不舍,立刻将她休掉,让她带着自己的东西滚出家门。
      少今的事情在小镇上传得沸沸扬扬。这小镇历史悠久,极重名声与礼教,镇上还有不少贞节牌坊。所以小镇居民都将少今视为狗屎猫尿,认为是少今败坏了镇子的名声。当少今从丈夫家出来,在镇子的街道上漫无目的地行走时,镇上的人们开始议论纷纷。
      “看看,这贱货被休了,真是活该!”
      “可不是。天底下怎么会有这种不知廉耻的女人,还住在咱们镇子,真是丢脸!”
      “咱们的祖宗好不容给镇子挣来名声和牌坊,全被这贱/妇给毁了!”
      “我们家的猪圈和茅坑都比她干净……”
      少今捂住耳朵,阻止那些不三不四的话刺入耳朵。她脚步加快,想快点离开这个小镇。尽管她不知自己该何去何从,自己无父无母,也不知家乡在何处。但此刻她管不了这么多了,只想赶紧从这个对她充满恶意的小镇离开。
      “啪!”
      一个臭鸡蛋砸在她的额头上,蛋清蛋黄顺着她青肿的脸流下。
      “下贱的女人,滚出去!”
      又有两片烂菜叶扔在她脸上。“荡/妇!快滚!别脏了我们镇的名声!”
      “去死吧!婊/子!”
      “有多远滚多远!”
      “娼妇!你不得好死!”
      “你祖宗十八代都都是烂货!”
      臭鸡蛋、烂菜叶、果核、石块一股脑地砸来。
      少今抿着嘴、流着泪,快速地走着。
      “哗啦——”
      一股散发着恶臭的液体从天而降,泼了少今一身。
      一个妇女从窗口探出身子,双手拿着一个犹自滴水的木桶:“这是新鲜的粪水!死/淫/妇,好好尝尝吧!
      叱骂声越来越大,身上的垃圾与伤口越来越多。
      不知过了多久,少今终于走出小镇,回头看了一眼,然后飞一般地跑了起来。远远的逃离这个充满不幸回忆的地方。
      少今无家可归,本想到别的地方帮人浆洗缝补维持生活,但苏凝春手下的人绝不会让她称心如意。少今每到一处,他就在当地散播有关少今的谣言,让少今成为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
      少今无计可施,从家里带出来的几件衣服和首饰都被她当了,换来的一点钱也早就花完了。饥肠辘辘的她只得划花自己的脸,沿街乞讨。
      乞讨得来的钱财极少,根本不足以果腹。苏凝春吩咐手下人不时给少今几个铜板和包子馒头,省得她饿死。
      死了,就不好玩了。
      在那之后,过了十九年。少今已彻底沦为一个浑身恶臭、满头油泥、衣衫褴褛、骨瘦如柴的乞丐。
      想起以前在宫里吃穿不愁的生活,她恨不得以死来解除现在的窘境。但她不能死,她还想找回她的儿子。
      十九年了,她的儿子已经长成一个大小伙子了吧?说不定已经娶妻生子了。孩子失踪时,她和丈夫还没给他取大名,只给他取了个小名,叫阳阳。
      十九年来,她不放弃任何寻找阳阳的机会,逢人就问,哪怕被人一脚踢开,她也要追着问几遍。
      当她在街上看到和儿子年龄相仿的年轻人时,都会冲上去看看他的脖子上有无红色胎记,哪怕被暴打她也不在乎。
      一个中午,她乞讨完,坐在阴凉处休息。这时过来一个男乞丐坐到她身边,和她搭起话来。
      听说少今的过往后,男乞丐突然说,他曾经在街上接受过郡守之子的施舍,他记得郡守之子脖子上有一块红色胎记。还说郡守的儿子是收养的。
      少今浑身一颤,抓着男乞丐追问那块胎记的具体位置。确认胎记在喉结附近时,她喜极而泣,错不了,就是阳阳。找了十九年,终于找到了!
      她兴冲冲地跑到郡守的府邸,砰砰拍着大门。一个小厮开门后,一见她就皱眉轰她走,少今无视他,拼命往里冲,被几个小厮一起拦住,想把她赶出去。不想少今的力气大的出奇,几个男人都拽不动她。她双手向前伸着,大声喊道:“儿子!儿子!阳阳!我是你娘!儿子——”
      “你疯了吧!这是郡守的家,没你的儿子!快出去!”一个小厮往外拽着少今。
      少今:“儿子——郡守的儿子就是我儿子!阳阳,你在哪儿?娘来了!”
      小厮怒道:“胡说八道什么!真是个疯子!快滚!”
      “发生何事?”
      一道如清泉流水的声音传来,少今抬头一望,只见一名年轻的公子站在前方不远处,他清秀俊朗,身长玉立,喉结附近还有一块红色胎记!
      一个小厮恭敬道:“少爷,这个疯婆子不知从哪儿来的,非要进咱们府里找她儿子。”
      年轻公子温声道:“许是因为失了孩子才会心智失常,也是个可怜人,多给她些钱,让她走吧。”
      小厮答应后,年轻公子转身离开。他的贴身小厮边走边说:“少爷,您此次出任郡掾祭酒,小的先贺喜您了!老爷、夫人还有少夫人跟小少爷都在里面等您呢!”
      少今更为欣喜,果然,自己的儿子官场得意,而且娶妻生子。自己……已经当奶奶了……
      少今打开小厮递过来的钱,嚎叫着向前晃动手臂:“儿子——儿子——!”
      争执中,少今的指甲划破了一个小厮的脸,小厮怒火中烧,和其他几人使足了力气,将少今丢到门外。
      “给脸不要!我看你是找死!”几个小厮将少今一顿痛打,直到气消了才停手。
      少今被打晕过去,后被一场冰冷的大雨浇醒。她坐在郡守府门前,目光呆滞。
      家没了。
      儿子不认她。
      老天爷,你为何要这样对我?
      “轰!”
      一声炸雷响过,少今的脑中猛然闪过苏凝春质问她的话:
      “如果有一天,你的孩子被人牙子拐走,送到富贵人家。你的孩子从此锦衣玉食、饱读圣贤书,长大后出人头地——你是否还要感谢那个人牙子,感谢他间接让你的孩子过得好——连失子之痛都可以抛之脑后了?”
      少今当时还说:“是!如果我的孩子真的被人拐到富贵人家过好日子,我还真要感谢那个人牙子呢!”
      “轰!”,又一个炸雷响过。少今彻底明白了。
      原来,是因为那句话……自己才会……
      “啊哈哈哈哈哈哈——”
      少今仰天大笑,一口鲜血呕了出来:
      “报应……”
      口中淌出的血流到左胸口,血的红色与衣衫的普蓝色混在一起,在心脏处形成一块大大的黑色。
      第二日,人们在郡守家门前发现一具因脏器破裂而死亡的女尸。
      苏凝春的手下也混在人群中,他很欣喜,终于完成任务了。
      昨天自己装乞丐还装得真像。
      少今死了,苏凝春笑了好久。她用了一顿丰盛的午膳,小憩之后摆驾永巷。
      和她一起去的除了宫人外,还有几个擅长酷刑的刽子手。
      于嬷嬷和拐棍余被人像拎小鸡一样拎了出来。当着拐棍余的面,于嬷嬷被削成了人棍,塞在盐缸里。
      拐棍余当场吓得小便失禁,这个七十岁的老太婆比十九年前更肥了,像一个肉球般缩在地上。
      昔年被她虐待的婢女,如今竟成了皇帝的美人,太子的生母,未来的太后。趾高气扬地坐在她面前。
      看着自扇嘴巴的拐棍余,苏凝春嫌恶地冷哼一声,让人将那根乌木拐杖丢到拐棍余身边。
      “别忘了你的宝贝拐杖。”苏凝春冷笑道,“当年你为了它,差点害我手腿皆残!”
      拐棍余更害怕了,一边扇耳光一边求饶。
      “乌木再怎么贵重,也不过是块木头。”苏凝春嗓音尖利凶狠,“一块破木头,能有活人的手和腿重要吗?”
      拐棍余哭喊:“美人饶命!美人饶命!”
      “不过依我看,你这么喜欢这根拐棍,光拄着它还不够。”苏凝春阴恻恻地笑,“应该把它吃下去才行啊!”
      几个刽子手开始行动,先把拐杖削的细一些,再掰开拐棍余的嘴,将拐杖竖着、一点点从她的口中送入。
      没过多久,这根拐杖只剩个头在拐棍余的嘴中露着,其余部分皆没入腹腔。
      这些刽子手不愧是刑场老手,纵使如此,拐棍余还未断气,而是痛苦万分的翻着白眼。
      一旁的早梅突感反胃,却因惧怕苏凝春的威严而强忍着咽了口唾沫。
      苏凝春显然还不满意眼前的场景,弯起的红唇宛如剧毒的蜈蚣,她伸出手指,在面前的空气中优雅地画了一个圈:
      “搅一搅。”
      刽子手立即照做。
      早梅终于忍不住呕吐起来。
      再后来,一切顺理成章。
      皇帝驾崩,楚逸登基,苏凝春成为太后。
      她坐在长信宫的宝座之上,接受一众宫人的叩拜。
      此时,她已四十九岁。
      某日,一个亲戚带着三岁的儿子来长信宫觐见。
      那个孩子见到苏凝春后就大哭起来,边哭边说:“太后身边围着好多可怕的人!”
      亲戚慌张的斥了孩子几句,苏凝春笑着表示自己并不介意。
      回府后,亲戚虽恐惧,但还是在强烈好奇心的驱使下问孩子到底看到了什么。孩子说,他看到太后身边围着好多人,有男有女,有老人有小孩,个个张牙舞爪、面目狰狞,个个都想冲上去把太后生吞活剥。
      却无一人敢上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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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太后回忆杀结束。
    快要期末考了,所以接下来会更的慢一些。请大家耐心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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