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卿共白头

　　六月十八，黄道吉日，宜嫁娶。

　　百里山庄是武林名门，这百里大小姐出阁，且嫁的又是大将军府的公子，这江湖与朝堂的联姻，不可不谓是一桩美事了。因此前来浮渡山恭贺的，除了与百里山庄交好的武林各方人士，还有远近州县的大小官员，便是人不到，这礼也少不了。更别提那从京城来接亲的队伍了，愣是将越州城近小一半的客栈都包了下来，可见之壮观。

　　将近黄昏时分，杨家亲迎的队伍已经上了山，到了百里山庄的门口了。众人都赶了过去，打算好好弄一番百里山庄的女婿。原本还热热闹闹的百里珍的闺房，一时之间，就只剩下了浓妆艳抹，妆化得连她亲娘看了都差点认不出来的新娘子百里珍，还有个伏在窗口无所事事的百里瑶，以及在一旁逗弄着麻团的米勒少年，和范笑笑少女。

　　百里瑶和米勒不能前去凑热闹的原因很简单，那亲迎的队伍之中，就有着那位被他们打了的太子殿下，在滔天的权势面前，他们这种小平民百姓的，也就只能选择躲避了——这也是那一晚，他们的八师兄，也就是今天的新郎官儿，最后拍板定的主意。至于那本《大齐异闻录》，很不幸的，第二天就被客栈伺候的店小二一个不小心崴了脚，手里端着的一盆水全都泼到了书上去，然后，那扉页上的题字，自然是糊得连鬼都不认识了……

　　还剩下个范笑笑，不过她是打定了主意，她师父去哪里，她就去哪里，更何况，这里还有只猫，人哪有猫好玩？

　　“阿瑶，我渴。”百里瑶听见百里珍的声音。

　　她于是顺口喊道：“小喜鹊，还不快去给你家小姐倒杯水。”等了半天，也没见有人应她。

　　“她去前头看热闹去了。”说话的是正将麻团一把拎了起来的米勒少年。

　　百里瑶呵了一声，又唤道：“小燕儿？”

　　“她也跟着去了。”这回回应她的是揉着麻团下巴的范笑笑少女了。

　　“……”百里瑶回头看了眼那两人，怒其不争，“那你们是聋了吗，不知道去倒水？”

　　两人一猫，没一个理睬她了。

　　“不中用啊不中用……”百里瑶摇着头，还得自己从窗户上起开，过去桌边倒了杯水，又送去端坐在床上的百里珍的手里。

　　“你手怎么这么多汗？”百里瑶一挑眉，顺手就扯过了床上堆着的绫罗绸缎，拽了一角给她擦拭手心。“你在紧张啊？”她看着百里珍那虽然涂了胭脂，但也掩饰不了的面颊上的那一抹红晕。

　　“哪有？”百里珍自然是要矢口否认的了，“我是，我是热的。”她说着还拿手扇了扇风。

　　百里山庄位于浮渡山间，最是夏日避暑的好去处了，况且百里珍的屋子南北通透，自然风不断，穿着单衣甚至都还会觉得有些凉凉的，哪里还会热，可见她是说谎的了。

　　不过百里瑶才不会去戳穿她的谎言，她只是一点头，道：“嗯，热的哈？”然后再用她那“其实我早就已经看穿了一切”的眼神望着百里珍，嘴角还勾着点笑。

　　百里珍最是受不了她这样的一副神情了，所以她只能缴械投降：“我，我是担心宗哥行了吧，也不晓得那些人下手知不知个轻重，万一打伤了怎么办？”她忧心忡忡道，突然又一把抓了百里瑶的胳膊，紧张道，“更甚者，要是毁了容怎么办？”

　　百里瑶不得不在心里为杨朝宗默哀了一把，娶了这么个外貌协会的媳妇，他也是不容易。心里虽这么想，她嘴上还是安慰道：“放心吧，大家都不是小孩子了，哪里就会到了毁容的地步呢？”她看着百里珍面上神色稍稍缓和，于是又补充道，“顶多身上青一块红一块的吧。”

　　“什么？”百里珍果然又开始紧张了。

　　“好啦好啦，”百里瑶又扯了块缎子替她擦了擦额头，“我跟你说笑呢，还当真了。”

　　“有你这么说笑的吗？”百里珍忍不住在她胳膊上拧了一下。

　　“行了，你别再乱动了，这满头珠翠的，也不怕流苏坠子打了我的脸。”她虽是这样抱怨着，但见百里珍脸上的妆有些花了，于是又去取了妆台上的胭脂水粉来，替她小心描补着。

　　百里珍看着她突然认真起来的脸，忍不住开口唤道：“阿瑶。”

　　“嗯？”百里瑶随口应道，一面又转身取了一支小小的刷子来，沾了点胭脂膏子在上头，然后小心翼翼地涂上了百里珍的双唇。这些都是百里璇做的，刷子，胭脂，还有那些水粉，都是出自她手——反正这里很闲……

　　百里珍其实是想告诉她，她这么突然认真起来的样子，还是很动人的。可她还没来得及将这句话说出口，外头传来的嘈杂声，就彻底打断了她的思绪。

　　“来了来了。”喜鹊和小燕冲了进来，兴奋道。

　　百里瑶岿然不动。她悠游地点好了最后一处胭脂，这才直起了身子，又仔细端详了一阵百里珍的脸，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笑道：“这下可好了。”

　　外头早已闹哄哄起来，有人开始念催妆诗了。先前在百里珍闺房里陪着的姑娘媳妇们，这会子又都进来了，笑嘻嘻地往百里珍身边挤来。百里瑶很识相地让开了去，她是不能送百里珍出门的了，好在还有百里璇和百里玥，还有这么多其他人，便是少她一个，大概也没什么人会发现。这么一想，她就又觉得有些忧伤了。

　　“师父？”待屋里众人终于都受不了外头的那些聒噪声了，便嘻嘻哈哈地拥了新娘子出了闺房，往前头正厅上去，新人要在那里行奠雁礼。而默默留了下来的百里瑶，正倚着门框发呆，就听见了这么一声，然后，一只瘦如鸡爪的手就伸到了自己眼前来。

　　“师父，我被猫挠了。”范笑笑的声音毫无波动，仿佛被挠的并不是她自己一般。

　　百里瑶“哦”了一声，然后顺口就问道：“那猫没事吧？”

　　“……”

　　任是范笑笑再怎么无动于衷，听了她这句话，也还是不由得心头一阵恼，她还不如一只猫了？

　　见范笑笑没说话，百里瑶瞥了她一眼。她当然知道这孩子心里头在想着些什么，所以她只抬手摸了摸范笑笑的脑袋，然后说道：“你不懂，那猫可是你师伯的心爱之物，动啥也不能动麻团，不然……”她意味深长地看了梁笑笑一眼，没再往下说，只是再拉了她的手，道，“你看你这手，也就只是被挠了两道白痕而已，皮都没破，没事的啦。”

　　“就是，娇气个什么劲儿？”一旁传来米勒的风凉话。

　　范笑笑自然是狠命瞥了他一眼。

　　这两个人，自打一见面，就各种不对头……百里瑶不由得扶了扶额，对米勒说道：“你很闲吧，没事儿带了你这小师侄，去药房里擦点药好了，以防万一。”

　　“我不去。”米勒抱了麻团，转过身去。

　　百里瑶早料到了他会是这样的反应，所以她也早就准备好了应对之策：“百里剑术第二十四招。”她悠悠说道。

　　果然就见米勒背上一僵。

　　“好，我去……”少年最终还是放弃了抵抗。只是在出门之后，他又迅速地折了回来，扒着门框问道：“这不是你本来就欠我的吗？为什么现在又拿这个来要挟我给你跑腿？”

　　百里瑶弹了弹指甲，视线瞥向他：“你有的选么？”

　　果然，信她的话才是真见了鬼！这是少年在领着少女往药房去的路上，脑子里唯一的想法。

　　而正被怨恨着的某人，此刻正一个人默默地坐在正厅后面的小院子里，听着厅上的那一阵阵热闹声，而她，却只能坐在这里感受着夏日的余温。

　　“正好，它来给你做个伴儿。”伴随着这一声，百里瑶就看见一只被红缎子五花大绑着的大雁落到了自己跟前的石桌上来。

　　“这是干嘛啊？”她转头问梅福道。

　　“你好生看着，回头大将军府的人还要来赎它回去放生的。”梅福一面说着，一面又急急地回去了厅上。

　　百里瑶看着他风风火火地来，又风风火火地走，只能摇了摇头，然后又看向这只连嘴巴都被丝线缠住了的大雁，她忍不住伸手戳了戳它毛茸茸的胸脯，道：“你也是够惨的了，人类结个婚，还要把你们大雁折腾来折腾去。不容易啊……”她这样感慨道。

　　大雁被绑着一动都不能动，也不能出声，百里瑶觉得，它肯定在心里骂人了。要不先替它把嘴巴解放了吧，百里瑶这样想着，还没来得及动手，就只觉得身上麻了两下，然后，她就察觉到了，她动不了了？！

　　我去，百里瑶心惊道，谁这么大胆，敢在百里山庄对自己下手，别是她爹的什么仇人吧，她怎么就这么倒霉给碰上了？她和那只大雁面面相觑，此刻的她，也就跟那大雁没什么两样了，既不能动，又出不了声，这要真是有人来寻仇，取她的小命，那还不是分分钟的事情啊。

　　真是同人不同命啊，百里瑶此刻恨不得暴哭，同样是穿越而来的，百里珍正是人生至美至甜时刻，而她，却可能年纪轻轻，就要英年早逝了。要真是不得不命丧于此，希望还能够穿越回去原本的世界吧，闭眼前，她这样许愿道。

　　“哈哈，果然是你，终于还是叫小爷我给找着了。”百里瑶的耳边响起了一个好像还有着那么点熟悉的声音，熟悉在哪儿呢，似乎，嗯，有点欠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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