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卿共白头

　　“……这就是传说中你从锦州城里捡回来的那个小徒弟了？”梅福学了百里瑶的样子，也蹲在了走廊台阶上，他看着葡萄架下那个小姑娘吃完了一碗，又伸手跟莺儿要了一碗盛得满满当当的米饭之后，终于忍不住问道。

　　百里瑶抬手就往梅福头上敲了一下，没好气道：“瞎说什么呢，谁去锦州城了，明明就是从观音寺外捡来的好不好？”

　　“行行行，好好好，我们阿瑶说啥就是啥。”梅福连连点头道，然后看着那碗瞬间就少了一半的饭，忍不住咂舌道，“这吃得也太快了些吧。”

　　“这还算好的呢。”百里瑶哼笑道，“你是没瞧见她在百味楼的样子，那叫一个风卷残云……”

　　“不是在观音寺吗，怎么又到了百味楼了？百味楼不就是在……”他话还没说完，就被百里瑶两只手都捏了脸，阻止他再往下说去。

　　“好了好了。”他一只手就握住了百里瑶的两只手腕，然后另一只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啧啧道，“我这么一张俊俏的脸，你可千万别给我弄坏了，不然，多少姑娘该伤心了。”

　　“啊呸！”百里瑶啐道，“自恋狂。”

　　“好了，说正经的。”梅福放开了她的手，一拍她的脑袋，问道，“你还真打算收她做弟子啊？”

　　我可真没想，百里瑶心道，可当着那小姑娘的面，她又不好这么直接说，只能道：“我能有什么法子，珍儿明天就出嫁了，玥儿又是拜入了药王谷的人，至于阿璇，”百里瑶冷笑一声，“就是她擅自做主，给我收了这么个徒弟来了。”当着温三公子的面，她做好人，完了所有事情都是她百里瑶来做，真不愧是自己的亲姐姐了。百里瑶恨恨想道。

　　梅福也是看着百里瑶长大的，只看她这脸上表情，便知道她此刻都在腹诽些什么了。他撇了撇嘴，道：“这也就罢了。”想了想，他想起个十分重要的问题来，于是问道，“对了，你这小徒弟，她叫什么名字？”

　　“……范笑笑。”

　　“……这是你刚刚胡乱取的吧。”

　　“……”

　　一个没爹没娘，被一群目不识丁的乞丐轮流乞讨吃百家饭养大的孩子，哪里会有什么名字，能活下来就已经很不容易了。百里瑶一手撑了下巴，看着还在与饭菜作斗争的小姑娘，想。

　　“小师妹，有件事，我还得提醒你一下。”梅福也学了她的样子，一手撑了下巴，道，“等下十九师弟下了晚课，知道你突然间就多了个小徒弟，要来跟他争宠，怕是又会闹别扭了。所以趁着这会子空闲，你先好好想想，到时候该怎么安抚那一位吧。”他再次伸手拍了拍她的脑袋。

　　“小十九嘛，要安抚他，那还不容易？带他吃顿好的，再去跑个马，就行了。”百里瑶一挥手。

　　梅福拉长了声音“哦”了一声，然后一仰头，就对着在墙头上蹲了半天的少年喊道：“十九，你可都听见了吧，你在你小师姐心中，原来就是这样好打发的存在呢。”

　　百里瑶这才发现了米勒。眼看着少年红扑扑的脸，也不知道到底是给气的，还是被那夕阳给照的，只见他站了起来，从鼻子里重重地哼了一声，转身就要飞下去。

　　“哎，小十九！”百里瑶急急喊道，这种时候，只能下狠招了，她咬了咬嘴唇，道，“百里剑术第二十四招！”

　　少年的身形果然就顿住了。他转过身来，居高临下地望着百里瑶，确认道：“第二十四招？”

　　百里瑶重重地一点头：“绝不哄你，绝对将招式全背给你听。”

　　“那好吧。”少年觉得心中的气瞬间都没了，他打算下来见见那个小师侄了。

　　“哟，一招剑术就行了呀。”梅福是看热闹不嫌事多，更不嫌事大。百里瑶瞪着眼睛看向了他，一手狠狠地拧在了他的胳膊上。

　　少年却是突然就被点醒了，他又蹲了下去，望着百里瑶谈判道：“好吃的我也要，还要去骑马。”

　　“行行行行行。”百里瑶忙不迭地应道。

　　“小十九，你真是太没出息……哎哟！”梅福恨铁不成钢，然后那只胳膊就再次感受到了来自某人手上的力量。

　　我明明什么都没做，自然也就什么都没错了，可为什么偏偏到最后，受伤的就只有我一个？百里瑶内心愤懑，只好将这一腔怒火，全都宣泄到了梅福的那只胳膊上了。谁让他叫梅福来着，名字就已经奠定了他在百里山庄的食物链位置了！

　　☆☆☆

　　入夜，百里瑶才洗了澡，出来外面廊上，一边吹风，一边等湿漉漉的头发晾干。

　　不一会儿，莺儿也领了才洗好澡的范笑笑过来了。对于自己被起了这么个名字，范笑笑一点也没觉得哪里不好，她反而有些高兴，这么多年，她终于也能有个名字了。

　　洗了澡，换了身干净衣裳，这样的范笑笑，在百里瑶看来，倒也称得上是个清秀的孩子了，就是太瘦了些，不过那也是没法子的事情，毕竟营养不良嘛。后面慢慢调养着，终归会胖起来的，就照她今天那样的吃法，恐怕不用到一个月，就会比现在要胖上一圈。百里瑶心想。

　　范笑笑在百里瑶面前站定，她一双黑漆漆圆溜溜的眼睛直盯着百里瑶看。

　　“你只看我做什么？”百里瑶笑问。

　　范笑笑只抿了嘴，不说话，然后又悄悄地瞥了莺儿一眼。百里瑶心下会意，便对莺儿说道：“你也去洗吧，我这里没事了。”

　　莺儿应了声是，退了下去。

　　“现在，可以说了吧。”百里瑶往美人靠上一倚。

　　范笑笑憋了半天，才从嘴里挤了三个字出来：“你好看。”

　　百里瑶一挑眉，还真看不出，这个自打进了百里山庄，总共就没说过几句话的人，这一开口，竟然就是夸她，这让她很是受宠若惊了。“谢，谢谢？”她只能这样说道。

　　范笑笑又不说话了。

　　这让百里瑶觉得有些尴尬。想了想，她向范笑笑招了招手，示意她坐过来，然后自己面对她，认真道：“我不知道你今年多大了，不过只看你这样子，怕是还不满十岁。要这么算的话，那我其实也不过就大你五岁。你老实告诉我，你若是不愿意拜我做师父，那我便引你去夫人那里，与你再寻个好师父。说实在的，我也没收过弟子，更不知道该如何教导弟子，我也怕误人子弟。所以，你必须得说实话，告诉我，你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我十岁了。”梁笑笑盯着她的眼睛，说道。

　　“什么？”百里瑶以为自己听岔了，“你十岁了？你怎么知道，你不是……”

　　“我不知道我爹是谁，但我晓得，我娘是个哑巴，不知道从哪里逃难去的锦州，生下我就死了。带大我的婆婆们说，我是正月初七的生日，所以，我现在已经满十岁了。”

　　百里瑶听着她一口气说完了这些话，原来她也是能连着说上这许多的，在这之前，她可都是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着说的。百里瑶还曾一度怀疑过，这孩子是不是言语系统有些问题。现在看来，是她多虑了。

　　“这些话，我们在锦州城的时候，你为什么不说？”她问道。

　　“那里人多，我不敢。”范笑笑咬了咬嘴唇，“我也不想让他们都知道。”

　　“那你现在告诉我……”

　　范笑笑猛地一抬头：“我曾经听说书的说过这么一句话，‘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既然你都是我的师父了，那么，你也就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亲的人了，不是吗？我把这些告诉给我最亲的人知道，难道不是应该的吗？”

　　不知为何，百里瑶觉得，这孩子看向自己的眼神，闪烁着些许期待的光芒，这让她完全不能说出半个不字。

　　“所以，你觉得我可以做你的师父？”百里瑶指向了自己。

　　“为什么不可以呢？”范笑笑一歪头，这让她有点像十岁少女的样子了——像只猫，百里瑶心想，萌蠢萌蠢的那种。

　　“我要是觉得你不行的话，也就不会跟你们来这里了。”

　　这紧随而来的一句话，瞬间就将百里瑶本想沾沾自喜于自己为人师表的魅力消灭于无形。她轻咳了一声，道：“那我还真是要谢谢你了，这么看得起我。”

　　“嗯。”范笑笑重重地点了下头，道，“毕竟我在锦州城里见过那么多人，像师父你这样的，我还是头一回见到。所以，师父你绝对不是个一般人，我相信自己的直觉。”

　　百里瑶有点哭笑不得，她不知道这孩子到底是不是在夸自己，若说是夸吧，可她总觉得哪里听起来怪怪的。而且，什么叫做“我相信自己的直觉”，要这么说的话，那归根结底，就还是没她百里瑶什么事喽？她只觉得，无形中，自己似乎又中了一箭……

　　都是她百里璇出的馊主意！她内心愤懑道。

　　“师父？”范笑笑的脸出现在了她的眼前。

　　百里瑶看着她那双亮晶晶的大眼睛，心想这哪里还是她白日里见到的那个木讷小扒手，更不是她才想的萌蠢小笨猫，这分明就是个狡黠小野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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