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地

　　
　　　
　　
　　死地 文/凌扬
　　
　　
　　
　　正如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一样，世界上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塞尔曼坚信他能拥有爱是因为了上帝的仁慈与宽容。对于恨，他心中是没有的，于是他认为这世界上也没有恨。然而这位虔诚的基督教徒却偏偏生活在一个充满着仇恨的地方。年来岁往，他无怨无悔，依然每天在圣诞大教堂上敲响那欢乐的钟。他希望钟声能传进以色列人、巴勒斯坦人、甚至整个世界的人的耳朵中。塞尔曼活了四十五个年头了，他把精力全投入到了神的事业中，以至于现在还孑然一身，然这对于他来说，是微不足道的，有什么婚姻比与神的事业联结在一起更持久、更永恒呢？塞尔曼是一个可怜的人，当然，他心中是从不这么认为的。他自小父母双亡，流落街头，靠为富人干些零碎的事情而赚取些微的生活费用。而每当赚了钱后，他又常常买些面包或其它食物给比他更穷的孩子吃，因此在他心中总是快乐的，是的，这世上是没有比施予更幸福的事情了，那些眼高手长妄图把所有的东西都据为己有收在脚下的人，从来只有烦恼与悲哀。塞尔曼希望把神的钟声传播给世界，于是他当上了伯利恒圣诞大教堂的敲钟人。他热爱这份工作，他把他的生命奉献给主。主是慈眉善目乐于助人的，塞尔曼在别人眼中也是这样的。得过塞尔曼帮助的人已是不计其数了，他们对塞尔曼的敬爱与对神的敬爱差不了多少。有一个巴勒斯坦人在百万家财尽散后，走上圣诞大教堂的钟楼上，企图了结了他的性命，是塞尔曼充满爱心的话打消了他轻生的念头，塞尔曼给了那人自己力所能及的钱财，他感恩戴德，噙着泪把塞尔曼抱在怀里，像抱着他在世上唯一的一个亲人。塞尔曼就是这样的一个人，他的心中只有爱，从来没有过恨。　
　　塞尔曼是感到自豪的，因为他工作在神的出生地，为神的子民贡献他的力量与智慧。然而，以色列与巴勒斯坦的冲突骤然升级，令曾经现于天边的和云彩霞刹那间消失殆尽，代之以浓瘴愁雾。以色列军队以坦克战机开路，开始了它的“保护墙行动”。血腥之地更添恐怖。断断续续的枪炮交火声传进了塞尔曼的耳中，塞尔曼没有惊栗，他相信神，神没有教人杀戮，因此一切都会和平起来的，只是时间的问题，也就是领悟神教诲的时间的长短。塞尔曼从来没有告诉过别人他是以色列人、巴勒斯坦人还是其它国家的人，或许这身份连他也不明白，他只告诉别人，他是神的儿子，有一天会成为天国的人，真真正正在神的身边工作。他还是每天准时登上钟楼敲钟，钟声依然是那么悠扬绵长，然而“保护墙行动”依然没有结束，也许是凶恶残忍的枪炮声阻断了钟声的传播。对于这一说法，塞尔曼是不相信的，他相信神的钟声是能穿透任何东西，直达每一个人的心坎中，从而与之产生共鸣。枪炮声渐近了，有的明明白白就打在圣诞大教堂的墙壁上，忽一天，一群巴勒斯坦游击队成员冲进了主诞大教堂。塞尔曼并没有惊恐，他们都是神的儿子呀，他安排了他们的座位，拿了茶水食物以让他们解困。这些枪手们在走投无路的时候，迫不得已进入了主诞大教堂，原本以为有辱神灵，殊料却受到了塞尔曼的热情款待，不禁涕泪交流，把他看作是救助了爱斯梅拉达的巴黎圣母院敲钟人卡西莫多。塞尔曼给他们说了很多很多关于神的故事，枪手们有的感动了，有的仍执迷。感动者，是因为塞尔曼的为人；执迷者，是因为仇恨的根深。塞尔曼如往常一样，想上钟楼敲钟，枪手们拦住了他，表示了他们的忧虑。塞尔曼不希望神的钟声有一天的停止，他依然爬上了钟楼。高高在上的他看见了以色列的坦克大炮已把圣诞大教堂包围着，他平生第一次有点伤心，他不想圣诞大教堂再次在废墟中重建起来。人呀，什么时候才学懂宽容别人、尊重父母、关怀朋友、爱护孩子、沟通神灵呀；人呀，什么时候才能刀枪入库、马放南山、永享太平呀！塞尔曼紧紧地捉着绳子，使劲地一摇，钟声是那么的浑厚干净，传入了塞尔曼的耳中，不啻于一泓甘甜的清泉渗入进他的胸膛中。然而谁能想到在同一时间里，一颗子弹带着死神的召书也进入了他的胸膛中。他的胸膛在这两股正义与邪恶、善良与凶残的力量的冲撞下，喷出了一股血，血洒在钟上，形成了一个物像，塞尔曼清晰地看出这便是神的肖像，他伸出双手去拥抱神，可是神的肖像消失了，一滴滴的血已从钟上跌落下来。神不见了。塞尔曼的身体也结束了它在地球上的存在了，慢慢地从钟楼滑向圣诞大教堂门前的大街上。如一片枯叶，如一缕绝唱，如春天里的最后一枝蔷薇花，塞尔曼的身体落在了结结实实的地面上，绽放出一朵洁净的雪花，质本洁来还洁去，不教污淖陷渠沟，塞尔曼的生命就此结束了！尘世中只存在过塞尔曼四十五个年头，何其少也！然而塞尔曼在尘世中的这四十五个年头，他心中拥有的都是爱、表达的都是善良、帮助的都是有困难的人，他没有恨，也不知道有恨，因为没有了恨，也就没有了爱的称谓，是的，他从来不知道他的所作所为就叫爱，他只知道这是生而为人应该要做的事情而已。但是他现在却死了，尸体躺在圣诞大教堂的门前大街上。鲜血继续从他的身体上流出来，红红的，纯纯的，是天地间最美丽的河流，然就在天地间最丑陋的罪恶子弹的穿刺下枯涸了。　
　　塞尔曼的灵魂是在看到神的一刻时从身体的羁缚中跃出来的，他亲眼看着他的身体飘摇落下。他走到他那身体前深深鞠躬了三遍，自己的身体从来只有自己最珍惜，如果一个人连自己的身体也不珍惜，他的灵魂一定出了毛病。好了，如今他可以无牵无挂地去见上帝了。他飘进了以色列军队包围圣诞大教堂的大炮的炮筒里，他想看看那究竟是一种什么东西，可在里面他的灵魂颤抖了，他看到的是前所未见的仇恨之火。他一个骨碌滚了出来，差一点魂飞魄散。并不是这世界太混乱，只是塞尔曼太清洁了。他晃晃荡荡地飘进了耶路撒冷城。城里的人都行色匆匆面带病容，他想上前安慰，可他的形体已消灭了，他还凭什么去安慰别人呢？他伫立在街上，左看看右看看，正在不知该如何是好时，忽然一枝白色的茉莉花移行在人行路上，定睛细看，原来是一个以色列女孩，怀里还抱着一只白白的小狗。塞尔曼认识她，她叫布达阿莎，一个只知道欢乐，不知道忧愁的姑娘。塞尔曼不想上前搅坏这个小姑娘的欢愉的心情。他继续前行。认识他的人，不认识他的人都在他身边默默而过，他确是感到一点儿的惆怅。远远的一个巴勒斯坦女孩向他招手示好，塞尔曼欢喜极了，他迎上前去，可这女孩就从他所处的位置过去了。塞尔曼有点摸不着头脑，想这女孩今天又跟谁捣气了。塞尔曼是看着这女孩长大的，现今已是正值花季般的年华了。十八岁的年华正是人生中最鲜嫩灿烂的时节呀，塞尔曼想，这也难怪她那么意气扬扬。他转过身对着那女孩喊：“阿亚特.阿赫拉斯，你怎么好几天不到教堂听我说故事了？我给你留了你爱看的书藉呢。”话说出来后，塞尔曼才突然想起他只是一个魂灵，他说的话，阿赫拉斯是不能听到了。　
　　阿赫拉斯确乎没有听到塞尔曼说的话语，她今天有重要的任务呢。以色列总理沙龙不久前向巴勒斯坦发起了近廿年来最大的军事行动，藉口是清除剿灭恐怖分子，其实是妄图对巴勒斯坦自治地区的重新军事占领，把巴勒斯坦人都变为难民，或干脆驱赶进海洋里。十八岁的年华，原本应该充满的是鲜花与善良，然而阿赫拉斯如今胸中荡漾的都是荆棘与仇恨，生活在这个战火弥漫、仇天恨海的地区，不知是上天的有意玩弄，还是人生的大不幸。阿赫拉斯敌视以色列的政府，是他们仍然占领着这世界上最后一个还未宣布独立的多灾多难的国家。她热爱她的国家、她的民族，她愿意为她的国家奉献她的生命。她憎恨沙龙与憎恨撒旦一般无异。她至今仍然怀念着她八岁时坐在电视机前的岁月，在那一年，她是那么真切地感受到了一个巴勒斯坦人的光荣与尊严。在电视机前，她的父母手搭着手在跳欢快的舞，而她则一改大唱反以歌曲的习惯，唱起了关于和平的歌曲，因为在这一年，阿拉法特与拉宾签署了《奥斯陆协议》。巴勒斯坦与以色列为这一消息的确是震动了。就在那达成协议的一刻，以色列国会楼前聚集了十余万人，高声抗议着拉宾这一划时代的决定，声言拉宾是犹太人民族的叛徒。而阿拉法特又何尝不是顶住了来自于国内与阿拉伯世界的压力，以政治家的智慧与勇气为两个民族的永久和平而走钢丝。但不管怎样，以巴关系终于让人看到了和平的曙光。世界也为之而喝彩，把当年诺贝尔□□颁给了参与其中的人。阿赫拉斯自小受的教育都是反以的，仇恨的种子早已在她还在母亲的肚子中便积聚了。虽然她热爱和平向往宁静，可幼小的心灵那里经受得了大人们的每天的反以教育。她曾经对美丽的最初一丝接触，在拉宾遭暗杀后，终于也飞走了。她就读于大学，美丽的容貌常常为别人所惊叹，可是生长在一个魔鬼监视下的国度，美丽有什么值得炫耀呢？有时这女孩会感到迷惑与彷徨，因为正如她深爱着她的国家一样，她如今也深爱着一个男孩，而这个男孩居然是个以色列人！他们一直避免谈论以巴冲突，可是越是避躲越是让他们心虚。或许冥冥中早注定了他们的结局了吧！不知不觉间，阿赫拉斯已走在了圣殿山上阿克萨清真寺前，她的仇恨刹那间膨胀到了极点，正是在去年，刽子手沙龙在巴以关系紧张时不顾利害闯进了寺里，从而引发了巴人的阿克萨起义！阿赫拉斯重重的哼了一声，低声说，你们有炸弹，我们有肉弹！　
　　阿克萨烈旅近来放弃了女人不能充当肉弹的规定，有几个女孩因此而把炸弹绑在身上，去找以色列人报仇，其中有红新月联合会爱养鸽子的女护士阿里.阿德里斯。如果没有深仇大恨，你是实在不能理解一个爱养和平之鸽，干着救死扶伤工作的女护士，何以会绑着炸弹去伤害别人。仇恨的确是深种在巴以的每一寸土地上了。土地啊，土地！你如果有灵性的，那么就出来说：你并不属于任何民族的，你只是属于自然的！如今在你身上浸满了血液，难道你不感到哀伤？生前狂夺地，死后化为泥，为谁辛苦为谁忙？曾经不可一世的一代天骄：成吉思汗，马踏蒙汉，鞭指欧亚，如今安在？千里修书只为墙，让他三尺又何妨，万里长城今犹在，不见当年秦始皇！哈哈！显赫一时的罗马帝国、马其顿帝国、阿拉伯帝国、奥斯曼帝国，如今都成为历史了，土地依然是那片土地，人民却已是换了一茬又一茬。没有永远的主人，也没有永远的奴隶。和平相处、平等相待不是很好吗？阿赫拉斯曾经拥有过这些念头，此刻她的心中却只充斥着仇恨，她慢慢地走出了阿克萨清真寺，她脑中闪现的情景是：近日的以色列军又已经侵占了巴勒斯坦的几个城镇，并在杰宁制造着令人骇人听闻毛骨悚然的屠杀，而身处于拉马拉最后一座官邸的阿拉法特，就只凭着一部手机与外界通话，一国的最高领导人遭受如此的羞辱与奚落，是开天辟地以来闻所未闻的。阿赫拉斯看见她的男友拍特瓦在前边向她招手，她晃了晃脑袋，希图把浓重的思绪赶走。她所处的这个位置是一座大型超级市场的门口，人来人往的，以色列警察也特别多，几乎对每一个巴勒斯坦人都投以怀疑的目光，并无一遗漏地上前搜查，不管男人与女人。一个以色列警察走了上来要求阿赫拉斯接受检查，阿赫拉斯只感到一种深深的侮辱。一个女孩子于大庭广众之下被别人搜来查去还成什么体统？还有人格尊严吗？阿赫拉斯偷眼望望她的男友拍特瓦，拍特瓦正转了头在看一对孩子吵架。好不容易，检查完了，阿赫拉斯也下了决定，她无论如何要给以色列人一点好看的。　
　　她走在拍特瓦身后，看见前面的两个小孩正吵得起劲呢。只见一个小孩说：“你们的人杀死了我们的人！”另一个反驳说：“你们的人也杀死了我们的人！”一个说：“这块土地是我们的！”另一个反驳说：“这块土地是我们的！”一个说：“你们是恐怖分子的后代！”另一个反驳说：“你们是猪狗的后代！”一个说：“我们要杀尽你们的人！”另一个反驳说：“我们也要杀绝你们的人！”骂得面红耳热处，拍特瓦对那个以色列小孩说：“这样的人，你还不出手教训他？”于是两个小孩扭成一团，两个小孩的母亲见此情景，竟也不去分开他们，反而彼此对骂起来，旁边的以色列警察揣着枪，对此爱理不理。阿赫拉斯脑后一阵阵的凉意升起、扩散，忍不住抬腿一脚踹向拍特瓦身上，拍特瓦怒气冲冲地转过头，看见是阿赫拉斯，脸上挤出笑容。他们两个离开了超市范围，走向一间餐馆。已是中午时分，大家都有点饿了。阿赫拉斯自看了刚才一幕后，如今更清晰横在他们彼此之间的鸿沟了，这是两个国家之间的距离！他们这段爱情注定是苦涩的，没有结果的。一个以色列家庭会娶一个巴勒斯坦女孩作媳妇吗？而一个巴勒斯坦家庭会娶一个以色列人作女婿吗？仇恨的烈焰在以巴双方的每一个人胸中滋长，仇恨让所有的人都失去了理智，包括拍特瓦与她自己。阿赫拉斯看着拍特瓦，找不出要说的话题，当然她最想谈的是巴以问题，然她哪能对着自己心爱的人谈呢？她深深明白只要这一话题出现在彼此之间，他们勉力维持的关系将会出现重大危机。爱情并不是超脱的，罗密欧与朱丽叶间爱情的出路，只是双方的死。然而沉默，可怕的沉默，比死更难受。是否当爱情没有了言语时，并不是圆满了，而是结束了？拍特瓦说：“刚才你为什么踢我？”阿赫拉斯说：“你为什么教唆那以色列小孩打我们的小孩？”阿赫拉斯把话说完后，才醒悟到自己不经意间已挑起了巴以话题，真是越怕越见鬼，那壶不开提那壶！拍特瓦果然接着了这话题，说：“是那巴勒斯坦小孩抢以色列小孩的东西。”阿赫拉斯说：“你亲眼见着吗？你不想那可能是我们的小孩抢回被抢的东西吗？”拍特瓦哼了一声，说：“我们以色列的小孩决不会去抢别人的东西！”阿赫拉斯真的不想谈这一话题了，可是不知为什么有一股气体往她喉上涌，于是她说：“以色列人连我们的土地也霸占了，这不是抢吗？”拍特瓦冷笑一声，说：“究竟谁抢谁呢？”阿赫拉斯不想回答这一问题，她也冷笑。她心里清楚，迫害巴勒斯坦人的是以色列政府，而不是全部的以色列人，但以色列政府的立场毕竟代表了一部分以色列人的意愿的，因此她心里到底分不清楚是哪个以色列人没有赞成自己政府的行为。以色列每年有美国约三十亿美元的援助，可以购买武器，拥有核弹；而巴勒斯坦虽也得到援助，但不可以用来购买武器；这公平吗？这简直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他购买武器并生产武器是为了防卫，我购买武器并生产武器是为了杀戮，这是什么样的逻辑！强权盛行的世界，注定是公理被践踏的地方。阿赫拉斯仍沉浸在思索时，拍特瓦说：“前不久，一个叫穆罕默德的十九岁男孩走在一群抱着孩子的以色列妇女身边，拉响了身上的炸弹，他的母亲失去了儿子，然又有多少以色列人失去了他们的儿子与妻子！以色列人并不天性好斗，我们的行为是你们逼出来的，我们的民族千余年来流离浪荡、惨遭屠杀歧视，好不容易在联合国的主持下拥有了这么一块宝贵的土地，我们不该珍惜吗？须知我们是回到我们的祖屋啊，我们抢了你们什么呢？我们又伤了你们什么人呢？难道这是我们的错吗？真神若在，他会容忍你们挑起战争吗？我们不惧怕战争。我们虽然人口少，但拥有强烈的自信心，我们每战而胜之！我们没有野心，是你们挑起的战争。战争总有一个胜负，总不成胜者便是侵略者，负者便是受害者，你能认为纳粹德国是受害者吗？而二战中的英、法、美、苏是侵略者吗？”拍特瓦这一番话在阿赫拉斯听来，真真是强词夺理、强盗逻辑，她说：“你们的祖先惨遭迫害，所以你们现在要加倍奉还于我们的头上。巴勒斯坦是你们的祖屋？你们要夺回。那么我说，巴勒斯坦地区以前是海洋的祖屋，就让我们都淹没在海水中吧。”拍特瓦冷笑着说：“难怪了。你们巴勒斯坦人便喜欢找以色列平民作袭击的目标，有本事的，你们去杀了沙龙、去杀了内塔尼亚湖，推翻以色列的政府，你们为何要杀害无辜！”阿赫拉斯不是没有考虑过这一问题，有时她也觉得这些做法不妥，但当仇恨盈胸时，只有随便破坏一些以色列的东西甚至生命来发泄情绪，她说：“我们的武器是芦苇、石头、生命，而你们利用的是飞机与大炮，我们只有采取这样的手段！你们对杰宁进行大屠杀是有理的，我们连命也搭上了找一两个以色列人来垫背，我们反而是没理的了？”拍特瓦越听越觉吵耳，拍了桌子说：“武器没有先进与落后之分，害人的就是最厉害的！我现在对你说，我决定加入进以色列的军队中，目标就是杀尽巴勒斯坦内部的恐怖分子！”阿赫拉斯也呼的一声站了起来，说：“我也是一名恐怖分子，你首先毙了我吧！”说完后，气鼓鼓地走出餐馆，她知道她与拍特瓦这一段感情已无可挽回了，她在世上的唯一值得留恋的东西终于也死亡了。她有点失魂落魄神不守舍，急急的竟撞在一个人身上。她醒过来了，刚想说对不起，手掌中已多了一件东西，她条件反射般收紧了手掌，并把手放进了衣袋里。没有看被撞的人，她继续她的路程。　
　　阿赫拉斯远远的看见两个以色列警察在街角盘查来往行人，她转入了一间商店里的厕所，出来后，她的神色漾出一股幸福。一只小狗向她走了过来，伸出舌头舔着她的鞋子。她弯下腰，抱起了小狗，说：“狗狗，是谁把你带失了？”小狗汪汪的吠了几声，往她脸上亲，阿赫拉斯竟也把头伸前了一点，她顿时感到一种温馨的感觉，闭着眼陶醉在其中。当她睁开眼时，看见一个以色列少女站在她跟前，她问：“这小狗是你的吗？”以色列少女点了点头，阿赫拉斯把小狗递回给那以色列少女后，大步走出了商店。那以色列少女正在欣赏阿赫拉斯那套时新的衣服，不提防阿赫拉斯走得那么快，于是在阿赫拉斯的背后说：“我叫布达阿莎，谢谢你照顾我的小狗！”布达阿莎看见阿赫拉斯并没有回头，知道人家是听不到她说的话了。她把小狗抱在怀中，说：“小甜甜，你为什么那么可恶，看见美丽的姑娘就想亲近！下次再不要这样了。”哈，这姑娘！她何尝不喜欢美丽的东西，她刚才还着迷于阿赫拉斯那套时新的衣服呢。其实她身上的这一套纯白裙子也是美到极致的。走在大街上，便如在阿拉伯大沙漠中突然涌现了一条滔滔洪流，给人以舒服与惊叹。她教训了小狗一会后，也走出了商店。　
　　她想到超级市场中买两箱牛奶回家贮存，家里的早已被小弟弟喝完了。走至超市门口，看见那里围了一大堆人，她不是好事之人，何况如今媒体常常告诫市民不要往人多的地方挤，因为巴勒斯坦人可能会在那儿放了炸弹！她刚想走开时，听到了小孩子的哭泣声，她忍不住逼了进去看究竟，她是最受不得小孩子的哭声的。原来是那个以色列小孩还在与那巴勒斯坦小孩在地上扭斗，双方的母亲也仍在对吵，布达阿莎听了一会，这哪是两个家庭间的吵架扭斗，这简直就是两个国家、两个民族间的吵架与扭斗！她钻出了人群，央求站在旁边的以色列警察去解困，以色列警察对她笑了笑，不言不语不行不动。布达阿莎只好重新钻回人群前，努力把那两个小孩分开了，说：“你们两个首先是人，人是善良平和的，你们两个不是注定要成为敌人的，你们可以成为好朋友的。”以色列小孩说：“姐姐，他们的人杀了我的叔叔！”巴勒斯坦小孩说：“姐姐，他们的人害死了我的祖父！”布达阿莎无话可说了。国仇与家恨的交织，早已分不清哪是军事行为、哪是起义行为、哪是国家行为、哪是个人行为、哪是恐怖手段、哪是刑事案件了。她只能往两个小孩的脸上亲，以表达和善的好处。不想她刚亲完那巴勒斯坦小孩后，她的脸上却遭了一巴掌，她不明所以，摸着滚热的脸，看着那个正怒目而视着她的巴勒斯坦小孩的母亲。这便是善良的报答吗？她一言不发走出了人群，也不进超市买牛奶了，她只感到了一种被冤枉的被屈辱的痛苦。小狗跟在她身后汪汪地叫，她转过身来把小狗抱在怀里，眼泪吧吧的落在轻柔的狗毛上。她也不走了，干脆蹲在一个花坛旁边掩面而哭。哭其实并不能解决问题，然而至少能缓和一下情绪，情绪缓和了，或许便能找到答案了。布达阿莎的祖父祖母居住在美国，数次三番让她移民过去，担心她会在以巴冲突中不幸成了牺牲品，可布达阿莎始终没有应承，因为她喜欢她所处的这个环境，尽管这里并不太平，然而这里是她的国家呀，有着世上其它地方无可比拟的美丽。布达阿莎学的是医学，她希望通过她的医术让所有受创伤的人都得到医治，不管是精神上的，还是□□上的。哭饱了，布达阿莎站直了身子，往家里走。过了三条马路，走向一个车站时，一声爆炸如雷般贯进她的耳朵里，她潜意识里知道事情不好了，快步朝出事地点跑去。　
　　眼前的景像让她瞠目结舌，一辆公交车横翻在地上，浓烟滚滚、烈焰飘飘，不少伤者在发出令人泪流的□□。布达阿莎知道事态紧急，忙忙上前把伤者一个一个的扶到安全地带。因为事出突然，身边没有医疗工具，布达阿莎灵机一动，顾不得那么多了，脱下了身上的裙子，把它斯成一条条布条，为伤者包扎伤口。她一心一意全在伤者的安全上，竟把那小狗撂在一边，殊料那小狗也通了人性，跑前跑后为主人探路。救护车来了，伤者被送进了医院。布达阿莎如释重负地舒出一口气。一个救护人员走过来，问：“姑娘，你不到医院包扎包扎？”布达阿莎奇怪地问：“我又不是伤者，为什么要到医院？”那救护人员说：“你看看你的两个手腕，都冒着血呢。”布达阿莎低头一看，两个手腕上果然鲜血淋漓，可能是往车上救人时被窗玻璃或铁板割伤烫伤的。于是跟了救护人员上了车。在医院里，她包扎了伤口后，准备回家，正好遇着了她的小弟弟，她问：“你怎么知道我来了医院的？”小弟弟说：“姐，你的两个手腕怎么了？是什么时候受的伤？”布达阿莎把缘由说了一遍，小弟弟说：“都是巴勒斯坦人惹的祸！现今伯父的肾脏说要捐给巴勒斯坦人，伯母正哭泣着呢，说伯父就是因巴勒斯坦人而死的，他的肾脏怎么能放在一个巴勒斯坦人的身体里？”布达阿莎皱了皱眉，说：“这有什么的？”两姐弟于是到了一个诊室，看见自家的伯母正在严词责问医生。布达阿莎说：“伯母，冤冤相报何时了？何况救死扶伤是伯父一生的行为准则，只要器官是对有困难的人有用，那又何在乎以色列人、巴勒斯坦人呢？我也签了死后遗体器官捐献状，我就清楚注明我的器官一定要捐给巴勒斯坦人的，仇恨终有个了结，何必代代相传？”伯母听得她这一番话，没了言话，走出了诊室，布达阿莎两姐弟跟在她身后，然后都回了家。　
　　布达阿莎在家养了几天伤后，手腕处拆了纱布，已是差不多全好了。这一天的早晨，阳光明媚，她决定到超市中买两箱牛奶回来，小弟弟整天吵着不够营养，真够烦人的。出了门，布达阿莎直往超市而去，走了一程，远远的看见阿赫拉斯在超市门前徘徊，于是像遇着了老朋友一般向阿赫拉斯走去。一个以色列警察向阿赫拉斯接近，要求她接受检查，阿赫拉斯与那以色列警察磨蹭了一会后，布达阿莎已走近阿赫拉斯身边了，根本没料到阿赫拉斯身上是绑了炸弹的。布达阿莎还天真地想出言为阿赫拉斯解围，话犹未出口，那阿赫拉斯被警察盘问了几句，心里烦燥，且见这警察太可恶了，避无可避的，于是拉响了身上的炸弹。轰隆一声，鲜花化为飞絮，水晶顿作微尘。阿赫拉斯是压根儿不知道她身上的炸弹，竟也连那个善良可爱的以色列姑娘也炸死的，因为布达阿莎是在她后面走来的。然而让阿赫拉斯知道了布达阿莎向她走来，事情又能怎么样呢？唉，这便是报复的后果，这便是仇恨的后果；报复伤害了无辜，仇恨杀死了善良；当世界上只充满了报复与仇恨，这世界就是人间的炼狱！　
　　两个姑娘的魂灵如轻烟般飘上了空中。当阿赫拉斯知道了她把布达阿莎杀害了时，伤心欲绝，满腔的愤恨都化为灰烬，随风撒尽地中海里。可布达阿莎只微笑着看她，毫无责怪之意。忽看见旁边有一个人在弹着吉它，口里唱着歌：“……How many times must a cannon ball fly before they are forever banned……How many times can a man turn his head and pretend that he just doesn’t see……How many deaths will it take till he knows that too many people have died……The answer, my friend, is blowing in the wind……原来此人正是圣诞大教堂的敲钟人塞尔曼。塞尔曼的灵魂其实并没走远，他这几天一直在耶路撒冷的上空游荡，看见了许多令他感到震惊的事情。他上前把两位女孩叫到身边，说：“不管怎样，你们生前的事已完结了，现在就跟我上天国吧。”布达阿莎主动伸出手挽着阿赫拉斯的手臂。阿赫拉斯见此，更是羞愧难当，人家以德报怨，自己却一心想着以眼还眼，终还伤害了无辜！值不值得，只有自己最明白。布达阿莎问塞尔曼：“我们信仰不同的宗教，天国是不是也像人间一样有不同的山头？”塞尔曼说：“并不。神都是一样的，一样的慈眉善目乐善好施。”“那么神为何却看着人类互相残杀而不加干涉？”布达阿莎想问这问题，但料到这问题势必令塞尔曼感到尴尬，所以终于没有问。唉，人呀，你必自救，然后神救！上了九重天，在天门前，有两个白衣使者在问一群魂灵，他们首先问一个以色列人：“你愿意上天国，还是愿意变成一个东西重回人间？”那以色列人说：“让我变成子弹吧，我要穿进巴勒斯坦人的血肉里！”两位使者摇了摇头，完成了他的愿望。两个使者又问一个巴勒斯坦人相同的问题。巴勒斯坦人说：“让我变成仇恨吧，我要永世存在于巴勒斯坦人的心中，让他们以灭绝以色列人为己任！”塞尔曼三人听着这样的问答，一阵阵的酸楚弥漫心头。呀呀，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土地金银忘不了，终朝只恨聚无多，及到多时眼闭了！呀呀，了！了！了！死后仍未了，何时是个了！轮着塞尔曼等人时，塞尔曼说：“让我变成和平的惠风吧，我要让和平吹遍地球的每一个角落，让每一个人吸进肺内的都是和平！”阿赫拉斯说：“让我化为一只白鸽吧，我要让和平之鸽飞遍地球每一个角落，让所有的人都看见和平，都生活在和平里！”布达阿莎说：“让我化为一条橄榄枝吧，我要让和平的橄榄枝变成可见的摩西，把生活在仇恨里的人带进和平的土壤中！”两位使者为他们的举动喝了一声彩，然后让他们的愿望都成真了。张开鼻孔，细细呼吸吧；张开眼睛，细细观察吧；打开心窗，细细感受吧；巴勒斯坦人、以色列人、全世界的人！我们呼吸的是什么？看见的是什么？感受到的是什么？难道我们心中只有憎、只有恨，而没有爱、没有情吗？塞尔曼、阿赫拉斯、布达阿莎化为和平与爱洋溢在我们的周围，我们岂能视而不见？枪炮与血播种的是仇恨，我们应该弃绝，就让白鸽与橄榄枝播种和平在我们的心灵吧。世人，可怜可怜塞尔曼等人的一片苦心吧！　
　　
　　
　　2002.4.24　
　　姊妹篇《他已成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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