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湖缘

　　红阁
　　南宫铃兴奋地冲进屋舍前，又在房门前及时止住脚步，上上下下检查了一番，猛拍了拍身上的灰尘，这才小心翼翼地推开房门。
　　杏眼四周打量着，准确看到了在床榻上熟睡的红兮。南宫铃提起裙角，踮起脚尖，一点点挪至床榻边。找了个视野不错的角落坐了下来，静静等待红兮醒来。

　　半个时辰后……
　　南宫铃已经从坐到站，从站到坐……可是红兮丝毫没有醒来的迹象，她只得可怜兮兮地趴在床沿上，盯着红兮一成不变的睡颜，看着看着，不觉眼皮也沉重起来。她连忙摇了摇头，驱赶去睡意。
　　“红兮，你要快点好起来哦”南宫铃轻轻地说：“我还没有好好报答你呢。”
　　“报答什么？”红兮悠悠转醒，问道。
　　“咿？你醒了？”
　　“嗯”红兮支起身子，长发随即铺散开来，配上两颊浅淡的红晕，有股子说不出的慵懒之美。同为女子的南宫铃也片刻失神。下一刻，她一把抱住红兮，忍不住嘤嘤哭起来。
　　红兮被她一折腾，算是彻底醒了。一下下，轻拍着怀中人的背，温柔地安慰着：
　　“我的错，我的错，吓着你了……”
　　待南宫铃平复下来，红兮的肩上已湿了大半。南宫铃像个犯了错的孩子般，不好意思地扭过头去。忽而，她看到矮几上的物品，眼睛一亮，献宝似地捧到红兮面前。
　　“是新衣！”
　　红兮抬手，抚了抚光滑的绸缎，心中一暖。不用想也知这是谁早早备下的。
　　“红兮，我帮你沐浴吧。”南宫铃为自己瞬时想出的提议开心不已。这件事，镜湖上下只有她能完成。红兮看了看皱巴巴的白色里衣，在各种药水里泡了老久，确实是浑身不舒服，小玲玲这主意，甚得她心。

　　原本小主们的住处，后院都配备一方暖玉清池，但顾念着红兮身子弱，南宫铃移动了房中的屏风，隔出小片空间来，用木桶汲水，弄出个像模像样的浴堂来。虽同为女子，红兮还是脸皮薄了些，她授意南宫铃撇了些花瓣，撒在水面上。
　　衣衫褪却，凝脂初现，轻盈入水，花下旖旎。
　　浸在温热的水中，红兮觉得身子骨都轻了半分，不觉畅快地轻哼了哼。
　　然而门外一人，却倏然背过身去。

　　在红兮入水之时，沐漌恰至门前。听到水声，迅速止住了敲门的动作。他原想向红兮道个别，再奔赴幽冥去，未曾想撞上如此香艳的时刻。沐漌本就五感敏锐，异于众生。薄薄的门板又怎能挡住水珠滚落，花香浮动的声音与气味，甚至连红兮欢愉的呼吸，他也能感受到。
　　若是换做岩墨，早依君子之道速速逃离，然而沐漌不是君子，也时常不屑于做君子。纵然身后的响动令他本就难有波澜的心境，频频生出异样，他还是坚持着，未挪步。如同甜美的毒药，有着麻酥酥的痛痒，却上瘾般戒不掉。
　　直到红兮轻哼出声，软糯糯的，直击到沐漌的耳中。沐漌的脑间嗡嗡直响，转身疾走，或者用“落荒而逃”来得更贴切。再不走，他很难保证还有毅力，压制住那股莫名的燥热之气。

　　红兮正在房中惬意地享受着沐浴时光，忽而沐漌的声音传入脑海中
　　“有事需往幽冥处理，沐浴完了早早歇息，不用等我”
　　沐漌的密语传音！明知道他不在眼前，可是在此刻听到他的声音，红兮还是觉得脸红心跳。不对啊，他怎么知道自己在沐浴的！？红兮惊慌地四下打量，把南宫铃吓了一跳。连问“怎么了怎么了？”
　　四下无人啊！还是说自己的仙力损失了太多，变得迟钝了？
　　又不能同样用密语传音去质问他，红兮有些懊恼地想，伸手将先前多余出的花瓣全撒入水中，拢成厚厚的一片“屏障”。若是让她知道沐漌还会做偷看这种事情，她非饶不了他！
　　还有那句“不用等我”，谁说会等你的！在我清醒的时候，准不准你入红阁都是我说了算，同榻而眠，想得美！
　　一瞬间，红兮的傲娇气被激发了出来，她准备好了，等沐漌从幽冥回来，要和他好好算算账！

　　她拍了拍南宫铃的小手，道：“无事无事，在找花瓣呢。”
　　南宫铃放心了，端端正正地坐回小方凳上，继续为红兮沐发。指尖滑过的发，记忆中是乌黑靓丽，如今却夹杂诸多银丝。南宫铃看着心疼。
　　“方才你提到的，到底是什么事？”红兮怎么也想不起，她们之间有什么事，是要以“报答”这么重的字眼来提的。
　　南宫铃有些紧张地咽了咽口水，这件事，她原本是打算默默记在心里一辈子的，然而红兮遇险至今，她已然看透一件事：想要说的话，想要做的事，想要感恩的人，心之所往，就去做吧，无所谓早，无所谓晚，但机会错过了，或许就成为一生的遗憾。
　　“你还记不记得星宿神君丢弃的那只金色酒樽？”
　　星宿神君？
　　“你在九天待过？”红兮惊讶地问道，心中也瞬时紧张起来。难不成，她知晓自己的身份？
　　南宫铃却没想太多，一股脑儿将心中酝酿许久的话倾吐出来：
　　“红兮你知道不，原来我先前，或许应该说是前世了？曾经是玉皇天尊赐给星宿神君的金樽酒杯，百分百的金子哦，可漂亮了呢。可是星宿神君从未用我承过酒，直接收进了库房里，那里可黑可黑了。直到那天……”
　　红兮的回忆随着南宫铃的叙述，飘到很远很远的九天。她依稀记起，星宿神君迷上酿酒的那阵子，动不动就从库房里翻出稀奇古怪的物什来……那酒杯？
　　“一瞬间重现天日，那感觉……”南宫铃眼中亮晶晶，盯着红兮，继续说着：“可惜那时我身上的金箔已凋落了七七八八，也染上了厚厚的灰尘，虽是离开了库房，最终还是被遗忘了，弃置在花丛间。”
　　“原来是你……”红兮恍然。南宫铃兴奋地指了指自己，道：“对啊对啊，那就是我，你想起来了？”

　　红兮想起来了，花池边，枯叶里，那块泥巴……虽然在九天见识了各种稀奇古怪的物什，那次她还是被会说话的泥巴块子吓了一跳，之后才看清，那是个灰不溜秋已失去原色的酒杯。酒杯祈求她，帮自己摆脱困境。被铸造为杯是它无可决定的命运，但它却从未发挥过真正的价值，在这九天里虚度，最终它会化为真的尘土，消失世间。
　　而红兮知道的，以推杯换盏为趣，而又不像九天这般，物物为尊，不容瑕疵之地，只有热闹的人间了。对于一个酒杯，仅在市井小集的酒馆里，就可以安心地盛上各种酒，遇上各种人，过上一段有趣的生活。出于对凡间的神往，也是对九天的小小反抗，红兮对此事极为上心。而有神仙醉的秘方在手，星宿神君很长一段时间对红兮是言听计从，拜托他帮助一块泥巴离开九天这种小事，自然顺利地很。
　　星宿神君虽是疑惑万分，倒也照办了。他倒是没明白一个被自己弃用的金樽和红兮是怎么扯上关系的，但玉皇天尊送来的东西，他本就不太想沾染，如今扔了，倒也一了百了。路过两界界碑时，他应着这顺水人情，随手一抛……

　　红兮也没能彻底了解，酒杯是如何修炼出了人身，又是如何被之前的八荒之主，青龙发现的。但命运便是如此巧合，兜兜转转，从九天始，化为叫做南宫铃的生命，如同自己化为红兮，再度相逢。

　　“可是，你又是如何认出我的？”回想着与南宫铃初相遇时，她对自己是单纯的好奇，全然没有旧相识，要相认的样子。
　　在地宫时，万妖大人有没有提过要为你们解毒？解毒的第一阶段便是面对心魔，而我看见的，便是这些尘封的记忆。”
　　自那时起……红兮心底有不小的震动。依照南宫铃的性子，居然可以将此事埋地如此深……
　　南宫铃轻柔地，一下下梳理着红兮的长发，坚定地说着：
　　“红兮，如果没有你，我不会成为南宫铃，不会有这么多有趣的经历，甚至不会存在。所以，真的……谢谢你……”说到后来，南宫铃的语音又夹了些哭腔，红兮连忙握着她的手，晃了晃，道：
　　“好啦好啦，我知道啦，再哭下去眼睛更肿啦，出了这门，别人还以为我怎么着你了呢。我可不想顾梓之来找我算帐。”
　　“提他干嘛！他若是欺负你，我第一个不放过！”南宫铃理直气壮地嚷道，脸却是诚实地红了。
　　“怪不得你学酿神仙醉时得心应手，一点便通。原来本就是和酒有缘啊。”红兮恍然大悟道。
　　“咱们先前埋在镜湖的那几壶，或许还在的，我待会去挖出来？”一提到神仙醉，南宫铃比红兮还来劲，如今顾梓之再不能以她还小为理由，控制她享用美酒了！
　　“我还得等些日子才行……”红兮也想念神仙醉的味道了，可惜某人严令禁止她在这调养期内沾酒……
　　红兮抬头看了看漆黑一片的天空。今夜依然无月无星，想到某人，不禁有些挂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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